<P>2006年8月23日晚,突然接到一个十分生疏的小女孩的电话:“我是巴鸿的外孙女儿,我外公巴鸿已于昨天(8月22日)上午8时病逝……”我木然了,惊呆了。</P> <P>事前通过李露玲(巴鸿夫人),已知道巴鸿得了老年痴呆症,不认人了。同时得了淋巴癌和胃癌。一个85岁的老人,行将就木,势所必然,但是没有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我的心情极为沉重,回想我们42年的友谊,风雨飘摇、同舟共济,一起走过了后半生。</P> <P>1964年,我在北京的一所监狱(德胜门外),新都暖器机械厂做劳资工作,当一名会计。这个职务在全厂就业人员中是令人羡慕的,有时可以冒充半个公安干部。</P> <P>1964年春夏之交,我接到一个调度单,要调入本厂一个人,上面写着:</P> <P><EM>姓名:巴鸿。</EM></P> <P><EM>原单位:北京电影制片厂(任导演)</EM></P> <P><EM>问题:右派兼反革命。</EM></P> <P>这个名字和职业深入了我的脑海,我总想猎奇一下。于是,借一个夜班的机会,我到了炉片车间。室内雾气蒙蒙,尘沙刚刚落定,大厂房内空无一人。但当我拐弯到制芯儿车间时,一位中等个头、微胖、长着一对有神大眼的人,坐在一只小凳子上,无言无语,好像有意回避我。他穿一身蓝色的工作服,鞋子罩上护袜。可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再帅的“帅哥”,也得减色八分呢。我当时的权力可以质询任何一个就业人员。巴鸿也不例外。</P> <P>“你是巴鸿?”</P> <P>“是。”</P> <P>我说话很和气,他见我并无恶意,脸色也就放松了许多。</P> <P>我又问:“你从哪儿调来的?”</P> <P>“团河农场。”</P> <P>“你的工资多少?”</P> <P>“41元5角。”</P> <P>……</P> <P>我们的对话都是“官方语言”,是在我职分范围之内。其实我是明知故问。这些内容,早在调度单上都有。这时,我摘下“假面具”,露出了真实来意。首先我“唉”了一声说道:“老巴,我也是右派分子,就业人员,咱们是一样的,我来此不过是想和你聊聊……”我这些表白,在监狱里是犯忌的,但使巴鸿非常感动。他说话也不避讳了。后我又追问了一个问题:“你不单纯是右派问题,还是反革命?”</P> <P>这一问反而使巴鸿显得轻松起来。我奇怪,又问:“你是什么性质的反革命?”“我参加了中美合作所。”唉哟我的妈呀!闹得我浑身发热,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而巴鸿却轻松地说:“这个我不怕,我是受党的指派,指派人是在上海的杜宣,才参加了中美合作所,其中一组十二人,我是组长,其他十一人都是地下党。”经过这次谈话,我们从陌生人成了朋友,我假公济私的活动,也使我得到满足。我们成了朋友,后成为好朋友。</P> <P>巴鸿在40年代初,就参加了共产党领导下的新中国剧社。那时条件艰苦,为了搭台演戏,把腿摔残,至今走路都不太利落。他蹲遍北京市所有监狱,但都没干过累活儿。由于他过去的身份,监狱当局都对他很照顾。例如,他在团河农场待的时间较长,一直和右派分子谭天荣编筐,编筐底是技术活,只有谭天荣会,编筐帮谁都会,而只选择了巴鸿。在那个可怕的所谓“三年灾害”时期,监狱饿死人有多少?没人统计,巴鸿、谭天荣没被饿死,是和他们劳动量较轻有关。</P> <P>岁月悠悠,我和巴鸿从1964年至1969年五年的时间里,过着“就业分子”生活。所谓“就业分子”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社会群体,它是刑满人员、劳教期满人员后,留在监狱继续劳动,给一些微薄工资(如巴鸿为41.50元,我长期33元,后改为45元)。有家的可以回家住,没家的集中在监狱宿舍,风平浪静时没啥,一有风吹草动,就都会全部收监,禁止外出。开全厂大会时,同服刑人员、落教人员,在架着机关枪环境下一同开会。还有另类情况:如日本人来华了,会日语的不许外出,英、美人来华时,会英语的不许外出。你如不堪压迫逃跑,就算是能逃到天涯海角,最后也能把你捉拿归监。</P> <P>巴鸿例外,他处处受到照顾,根据惯例,他应当生活在监狱宿舍,可监狱特许他租房在外。他租了一间小房在新街口小椅子圈胡同,这也更便于我们私下往来。巴鸿是一位烹饪高手,做什么都好吃,我每个礼拜日都是他小屋的座上客。从我们长期的交往中,我知道巴鸿是安徽寿县人,就是淝水之战,八公山上,草木皆兵的地方。巴鸿虽然没说,但我发现他和李鸿章有瓜葛,他可能不是李鸿章的嫡系,但也是旁系。巴鸿是艺名,他原名李孔昶,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一个弟弟。两个姐姐都嫁给东南亚富商。大姐比二姐更富有,大姐是亲共派,每次进京都是中共高官接待。</P> <P>某年她要求廖承志归还她在南京的庞大房产,廖二话没说,下令腾退。但当她替弟弟右派分子巴鸿请求赦免时,却遭到了婉拒。在中国,提起金城银行总裁,金融巨子周作民,是无人不知的,巴鸿的妹妹嫁给了周作民的儿子为妻。我奇怪李氏三姐妹同宋氏三姐妹形似,所嫁之人都非同凡响。</P> <P>巴鸿和妻子李露玲,生了一男一女,因妹妹不生育,巴鸿把女儿送给了妹妹。虽如此,好像他们的关系并不太好,在我们闲聊时,巴鸿很少提及。只有一次,他感慨地说:“解放前我跟随共产党闹革命,出生入死,他(指他妹夫,周作民之子)在美国吃喝玩乐。解放后他入了党,我却进了监狱。”在武汉的弟弟,从不提及,好像这个人并不存在一样。因为年岁关系,我对解放前国共两党在文艺战线上的斗争并不了解,但从巴鸿口中,也略知少许。共产党方面的最高领导是周恩来,这个层次,巴鸿是够不上的,但夏衍、田汉、潘汉年、瞿白音、钟惦棐、吴祖光等都有往来。他是这一年代中、这一派别中的一员,又是最年轻的一个。这不是巴鸿的表白,而是从我和他交往、间谈中积累所得。</P> <P>一次我们从安娥谈到田汉,巴鸿顺手拿出《田汉文集》,其中有一首诗就是《田汉赠巴鸿同志》。由此我知道巴鸿和田汉有交往,交往有多深,我并不知晓。巴鸿和夏衍的关系很深。在1948年,巴鸿受夏衍指派,完成中共电影史上的一件大事。巴鸿曾为文发表在报刊上,文章的名字已忘却了,但未发表之前,我看过巴鸿的原稿,名为《南北海上行》,就是描写此事的前前后后。巴鸿并不是党员,可他为共产党的事业,总是热情高涨、奋不顾身。</P> <P>一解放,他在珠江电影制片厂,后调到北京电影制片厂,任演出科科长,兼电影演员剧团导演、团长。他是演员,想演习,他不满这些行政职务,因此有些怨言。好不容易到1956年,以他为导演,准备拍军事大片《飞跃天险》。事后巴鸿跟我吹牛,说当时军队给了他一个师的兵力。可惜1957年的厄运到了,片子没有拍成,却划成了右派。据巴鸿说,他是为演员剧团的演员的命运和待遇鸣不平,而被划为极右。在80年代初,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一本1957年北影的旧绘画报,上面报道北影揪出一批右派分子:李景波、巴鸿等,于是我欣然跑到北影,把画报送给了巴鸿。老巴感慨万千。他回北影后,知道揭发他最严重的一个人竟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他愤怒了,要求看档。人事当局婉劝说:“您别看,看了也生气,并且有关右派档案已毁,您也看不到了。”巴鸿怅然。</P> <P>经过1966年8月18日文革中的杀人日,我在红卫兵的皮鞭下死里逃生。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我又成为“小椅子圈”巴鸿府上的座上客。这时小屋内增加了一个新成员,就是从东北来的巴鸿之子小鸿(李道明)。他是一个中学生,面目清秀,比他爸爸还漂亮,神采飘逸,秀气夺人。巴鸿见我到来,非常高兴地说:“我到新街口买点吃食,咱们小祝一下!”说完便出去了。我和小鸿聊了起来,知道小鸿正在抱着收音机学习英语,已达到极高水平,并要求我给他缩写《青春之歌》,他想翻译。我笑答:“我可没这个本事。”</P> <P>和小鸿熟了,他瞪圆两只大眼,神秘地告诉我一件事,昨日他在王府井外文书店看书,进来一位外国人,找一本书,服务员上下求索就是找不到,买主卖主都很着急。这时小鸿顺手在书架上找到此书,并递给外国人,外国人喜出望外,用英语和小鸿攀谈起来,谈得很投机。外国人有专车,把小鸿请上车,小鸿年幼,不知深浅(在当时这就是里通外国啊),还是上了车。外国人自我介绍:他是斯里兰卡原驻中国大使,后升外交部长,现卸任。他在周游世界,现在是中国站,并问小鸿情况。小鸿说他父母都是艺术家,但没说他父亲在监狱,他是中学生,也没告诉他在家待课。这位前外交部长称赞小鸿的外语水平,并说他在写书时,一定把小鸿写上。这时车开到一大饭店门前,那时的饭馆一到六点钟就关门,但外国人自报家门,饭馆开门,迎接了一中一外客人。吃饭时,这个外国人不会使用筷子,用手抓食,使得小鸿很别扭,吃完饭外国人又把小鸿拉到电报大楼,这时有接待外宾人员,厉声问小鸿是干什么的,把小鸿吓得一溜烟的跑掉了。</P> <P>“您千万别告诉我爸爸啊!”小鸿说。</P> <P>“这样时局,太危险了,您这不是给你爸爸找坟地吗……”我告诫了他。</P> <P>这时,巴鸿回来了,手提二斤田鸡腿,显得很兴奋,说道:“我在新街口碰见谢添啦。他脸红胀,六神无主,正在社会主义学院挨批斗。”巴鸿幸灾乐祸地对谢添说:“我就住附近,请你吃田鸡腿怎样?”谢添苦笑着走了。这时,巴鸿却又显得悲哀起来。说了一句:“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啊!”</P> <P>我和巴鸿父子吃了一顿美味的田鸡腿,但都没什么兴致,因为三个人都前途一片茫然,无路可走,面对的是看不尽的,无底黑暗的深渊。巴鸿的小屋,灯光并不太亮。这时他慢悠悠地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本。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更不知他要做什么。忽然巴鸿把它撕成一条条的,最后撕得粉碎,扔在地上。“老巴,你撕的什么?”我问道。“戏剧家协会会员证。”因老巴路遇谢添,引起了他的切肤之痛,他这是“林黛玉坟稿断痴情”啊!一切都绝望了。</P> <P>我在新都和巴鸿在一起五年,他从不谈政治和时局。1969年秋,林彪颁布了《第一号法令》,监狱首先的表现是:各省市的外籍就业人员全部遣返还原籍,巴鸿教养时间长达12年,遣返原籍湖南长沙。巴鸿在安徽寿县无家,遣返到安徽铜陵监狱。巴鸿离京时,卖掉了家三伙四,只剩一个砂锅,送给了我。这时我已感到林彪神话毛泽东已到怪异的程度。我想我都感到了,精明如毛泽东者不会不知道。当我送巴鸿离京赴皖,上火车的时候,我向巴鸿吐露了我的心思,并在他耳边说:“文化大革命最后一斗,不是毛、刘,而是毛、林。”我一看巴鸿,他的一双笑眼不笑了,脸色吓得煞白,这话当时就值一粒子弹,更别说是出自一个右派分子之口。我用此话把巴鸿送上了南下的列车。</P> <P>当年11月底,新都劳改场把我们送到河北农村插队,一头载下就是九个年头。自此,我和巴鸿从此分隔两地,各自苦熬岁月。回想一下,大概在1975年晚春,我和巴鸿相约在北京鼓楼大街会面,我们有6年没见了,但好像双方都没有什么变化,相见甚欢。我告诉他,可能要结婚,他没理我。我们同步走了20米,他扭头问我:“我都快离婚了,你结婚,呵!”“好像是上帝的安排。”我答。他始终保持沉默。</P> <P>巴鸿虽每月工资20元,可他始终不穷,因为他有个阔姐姐。他问我:“你想吃什么?”“我想吃涮羊肉。”可巧我们走到什刹海边上,离“烤肉季”不远,便走进了这个店堂。巴鸿是安徽人,对涮羊肉并不感兴趣,来此完全是为了我。店堂内坐着散散落落的食客,都面带晦色,毫无生气。这是文化大革命第九个年头,死的死了,不死的活着也没什么精力了。这时,服务员把我们要的两斤涮肉端上,呈紫红色,十分难看,显得一点都不新鲜。我问服务员,服务员是位老同志,哭丧着脸说:“同志,您原谅吧!您这二斤肉,是一整只羊的肉。”我是恶习不改接了下词:“这个羊是文化大革命累的,连肉都不长了。”服务员笑了,巴鸿瞪了我一眼。我喝了二两白酒,羊肉虽差,也都吃光,因为在那个年头能吃上肉就不错了。</P> <P>巴鸿在北京没家,虽有亲属,以他的身份投宿也不合适,所以就回到我的一间八平方米的小屋同榻而眠。巴鸿准备在京逗留十天,然后去沈阳探亲。我的大姐和我同院,两个外甥女儿,很庆幸没上山下乡,都留在北京工厂工作,她们正是风华正茂,见了巴鸿都亲切地叫“巴伯伯”,巴鸿高兴地拿了两件香港衬衫送给她们。香港的服装样式新颖,两个孩子高兴极了。</P> <P>第二天,同巴鸿到了东安市场北门的“森隆饭店”吃了中饭。此店原是我的同学张立达之父,稻香春老掌柜张森隆开的,是个淮阳馆,味道甜淡,适合巴鸿口味,但不适合我的口味。就这样一连吃了七天,我实在难以下咽。我向巴鸿作揖道:“老兄,你饶了我吧!我实在受不了了,咱们换换地儿行不行?”巴鸿不解的问:“那你要吃什么?”“咱们明天到东四去吃炒疙瘩吧。”巴鸿笑了。次日,我们吃了炒疙瘩,我是狼吞虎咽,巴鸿吃了半盘剩了半盘。</P> <P>北京之合后,我们又各自奔向明天。改正之后,巴鸿回到北影,我回到银行。他已年满六十,离开他的导演本行已二十年,但是他和王人美导了阵容强大的话剧《日出》,和谢铁骊、陈怀凯合导了电影《知音》,又自导了电影《白杨树下》。之后,因年岁的关系,在影坛上退了下来。回到北京,我见到与巴鸿同风雨共患难二十年的夫人李露玲女士,又见到了已成人,他们的爱子小鸿(李道明),劫后余生,我们感慨万千。</P> <P>反右后,一件震动知识界的事件—著名歌唱家莫桂新之死,使得有良知的人都暗暗的痛心疾首。他1958年2月入狱,8月死亡,仅仅半年时间就命入黄泉,时年不到四十岁,令人悲切。他怎么死的,时人不知,就是他爱人女歌唱家张权及其子女也不知,成了一个谜。</P> <P>我的朋友燕公和我谈及此事,使得我想起了巴鸿。他知道此事的谜底,燕公很高兴,命我拿录音机,关于莫桂新之死,请巴鸿谈个全过程,并录下。我说用不着,我可以叫巴鸿直接写下来。于是,用电话同巴鸿谈及此事,他很高兴并说:“我的小老弟人艺的王宏涛知道得比我更详细,我们可以共同写一下。”因此,《莫桂新之死二则》一文在1997年第9期《华人文化世界》上发表。文章虽短分量极重。它告诉了世人,告诉莫桂新的子女(此时张权女士已离世),歌唱家莫桂新是怎样被摧残致死的。死后的遭遇,闻之令人切齿断肠。一位文化界业内人士和我说:“此文写得太好了,向世人揭出了人所不知的事。”</P> <P>下面我讲述一个传奇故事,也是巴鸿一生最亮的亮点。</P> <P>80年代后的某年、某月、某日,巴鸿和李露玲共同访问了他们的朋友、同志、老上级夏衍先生寓所。他们已近五十年没见了,但双方都印象深刻,故旧相逢,都非常激动。相互握手时,回忆风雨仓皇五十年,夏公热泪盈眶,巴鸿情思黯然,当谈及巴鸿“南北海上行”的故事时,巴鸿问:“我是一个党外人士,您为什么那么信任我?”夏公说:“我了解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并坚定地说:“同时我也没用错呵!”双方相谈甚欢。最后巴鸿要求同夏公合影留念,夏公高兴地说:“咱们到客厅去照。”当夏衍站起时走路一歪一拐,已经成了伤残人士,巴鸿不理解,想张口问,李露玲狠狠地捣了一下巴鸿。后知夏衍在“文革”中,被红卫兵打伤致残,治疗不及时,才落得如此结果。他们的合影我在巴鸿家见到,巴鸿告诉我:“夏衍死后,坚决不入八宝山革命公墓,夏衍彻悟了。”</P> <P>关于“南北海上行”,我看的是巴鸿原稿,报刊发表不是这个名字,年久记忆不清,大致梗概都是巴鸿的口述。</P> <P>1948年辽沈战役已完全结束,东北已全部解放,作为在香港负责宣传工作的夏衍,东北的仗怎么打的,怎么胜利的,手中一点资料都没有,怎样向东南亚国家宣传扩大影响面成为一个必须解决,而又难以解决的问题。走内陆,淮海战役尚未完全结束,平津尚在国民党手中,得到资料极为困难。这时,巴鸿的姐夫及大姐,已是东南亚大资本家(但巴鸿从没告诉我他们的姓名),和共产党贸易往来已不止一次。东北解放后,东北只能生产白五福布,但没有染料,全东北人都穿白色。那不成吊孝的了?成何体统!这时,共产党和巴鸿姐夫达成协议,由巴鸿姐夫提供染料,走水路,由香港运达东北丹东。</P> <P>这些情况夏衍已完全掌握,认为时机未到,利用货船运送宣传材料是最好的选择,完成这一任务,唯一的人选就是巴鸿。但巴鸿不是党员,能不能托以重任?夏衍当机立断找巴鸿谈话,把情况摆明,申明意图:“这是党交给你的任务,能不能完成?”这时,巴鸿心中也有底,船是自己姐夫的,完成任务很有把握,他感到担子重,但无上光荣。夏衍委以重任,巴鸿欣然受命。夏衍这时通过有关方面,把信息送到东北解放区,我仅记住有丹东省委书记刘澜波,东北文艺界的负责人袁牧之和陈波儿。</P> <P>当时的形势是国民党在大陆已全部溃败,共产党胜利在望,但在海上国民党仍有海军,虽离心离德,控制权仍在他手中。巴鸿所坐的船,并不保险,并不安全,大资本家为了高额利润,他愿意冒险。</P> <P>巴鸿拿上介绍信,登上了船只,开始北上。船只白天不敢航行,怕国民党拦截和搜查,只能夜间偷偷北上,行程非常慢,曾遇上过台风,也遇到过国民党检查。国民党一看不是军火,只是染料,政权已危在旦夕,也不细问了。睁一眼闭一眼的放行了,但巴鸿的姐夫,只知道巴鸿是共产党,稍有动静就把他轰到船的最底仓,经过多少个夜晚,经历了千辛万苦,船终于到达丹东靠岸。巴鸿手拿联络图,找到丹东第一书记刘澜波,刘紧握巴鸿的手,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这时候才到?”巴鸿说:“路上遇见的事难以估计,这就已经不慢了。”双方十分高兴,刘设宴招待巴鸿。奇怪的是陪客的只有一人,就是刘澜波的夫人。更让巴鸿想不到的是:根据标准,刘澜波吃小灶,夫人吃中灶,因此,一个桌子上两样饭菜。当然,客人巴鸿是吃小灶。当时,巴鸿给我说这件小事,我产生了一个想法:第一,当时共产党确实清正廉明,令人佩服。第二,这样等级森严,刘澜波同他夫人,是不能同进天堂之门的。这给我心中打了个烙印。</P> <P>经过刘澜波的引导,巴鸿见到了袁牧之、陈波儿,相见极欢,当时巴鸿年仅26岁,施弟子礼,以晚辈自居。当时,袁、陈是电影界、文艺界资深领导人,也承担得起。他们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当一解放,巴鸿在珠江电影制片厂,陈波儿就把巴鸿夫妇调到北影自己身边。</P> <P>巴鸿奉夏衍之命,主要向袁、陈要东北解放的电影资料,这是党的任务。袁、陈积极筹办,有五六箱子之多,袁感慨地说:“解放军,共产党是优待俘虏的,但国民党俘虏太多了,共产党已承受不了。”总之,完成任务,整装待发。</P> <P>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但船只不能启航,巴鸿焦急万分。原来供求双方不能用货币结算,只能以货易货,供方提出共方支付大烟土,这可难坏了东北共产党当局。自身不能做主,只能向西柏坡党中央请示,这就耽误了时间,最后党中央批示,只能以大豆作为交换条件,双方达成协议。启航后,巴鸿把影片箱装上船只。北上他是空行人,南行他带了那么多东西,又是国民党的违禁品。终于到达香港。这些影片,是不能靠岸的,到达香港口岸前,从船上搬下,雇小船运上岸。夏衍接到影片,当晚,就开始剪辑。</P> <P>这是巴鸿对共产党最大的贡献,也是他一生最大的亮点,仅凭记忆,记录如上,以告我朋友的在天之灵。<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