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新政困局--政改是找死,不政改是等死?

专制政府的政治改革大都是逼出来的,而逼出来的政改,又总是成少败多。此即政治改革的困局。所以,亨廷顿说,成功的政治改革家比成功的革命家更伟大,因为前者必定是高瞻远瞩、成熟老练的一流政治家,后者倒有可能只是误打乱撞、侥幸得手的冒失鬼。<BR><BR>实质性的政改是很难发动的。一个传统深厚、陈陈相因的政府,一个获得过诸多历史成就的旧政体,即使它已经腐朽堕落、百弊丛生、千疮百孔、支离破碎,但只要它仍然还在运转,哪怕只是病态的、畸形的运转,对其实施大幅改革的主张也是不受欢迎的:体制内的固步自封者、既得利益者必会群起攻之,把政改的企图当成离经叛道的胡闹和折腾而予以拒斥。这是因为,统治者和官僚阶级与旧体制有着荣辱与共的利害关系,只有在旧政体之中他们才感到舒适和安全,他们的思想、利益、政治经验和执政模式才能获得适应性与合理性。因此,除非遭受巨大、惨痛且一目了然、无可争辩的政治失败,否则,政治改革就难以成行。然而,真要到了因失败而被迫政改的时候,又往往为时过晚:矛盾已然激化,权威却已丧失,从容改革的时机和条件一去不复返了。<BR><BR>上世纪之初的"晚清新政",恰好就陷入了这样一场难解难分的政改困局。起初,清政府并非没有从容行事的机会,如果它从1840年代(对英战败),或 1864年后(攻克太平天国),至迟1895年后(甲午战败)就实施政改,它本来是有较多的缓冲时间、足够的腾挪余地,可以有条不紊地"廓清积弊"、"次第更张"。然而,朝廷和它的官僚们却不以为意,只准"洋务",不许"维新",只经改,不政改,因循苟且,得过且过,白白浪费了大把的政改光阴。直到庚子年拳民作乱,联军入京,"两宫蒙尘","仓惶西狩",督抚离心,"东南互保",谢罪赔款,颜面尽失,大清国的中央权威如江河日下,政治败象已一览无余,朝廷这才发出"罪己诏",颁布"变法上谕",拖延已久的政治改革终于上路了。<BR><BR>平心而论,1901年起步的晚清新政既不是"作秀",更不是"骗局",而是大刀阔斧、真抓实干的政治改革。比如:"官制改革"虽被高层的权力斗争所玷污,但毕竟史无前例地缔造了一套近代化的政府组织,并非一无是处;《钦定宪法大纲》虽师法日本,首重"君上大权",却毕竟承诺"庶政公诸舆论",将立法权赋予议会、与皇权分立(皇帝不得以命令改废法律),且规定了臣民有言论、集会、结社的自由,人身与财产不受非法侵犯等权利,这些也不能一概说成"涂饰耳目,敷衍门面"(梁启超语);资政院虽"钦选"、"民选"各半,但毕竟不是等额选举,就是这个照猫画虎的资政院,也照样敢于弹劾军机、非议圣旨,并不见得比西方国家的民选议会逊色很多;各省的咨议局更是成了宪政先锋,兴教育,扶实业,办自治,监察督抚,请愿国会,其实也是有声有色。在政体改良之路上,1901年后的西太后、1908年后的摄政王,比戊戌年的光绪帝和康梁走得更远,其政改举措显然也更有章法,更有力度,更有层次感,更具持续性,更加稳健扎实。<BR><BR>然而,开局被动,则全盘不利;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晚清新政的结局却是鸡飞蛋打、一塌糊涂。这场规模宏大的政治改革完全是越改越乱,所激发的新问题比它所要解决的老问题更多,所制造的新麻烦比它所要克服的老麻烦还大。而关键时刻为大清国掌舵的,却是缺乏政治经验的摄政王载沣和让全国人民极度失望的"皇族内阁",他们无法在民情的波涛中驾驭改革之船,政局渐渐失控,革命一触即发。最后,武昌起义一声炮响,"仿行宪政"灰飞烟灭。<BR><BR>这是一段值得国人永远铭记的政改历史。有人说,是晚清新政为辛亥革命敞开了大门,政改是找死。这话不无道理,但并不正确。因为在新政之前很久,百病缠身的满清王朝早就日暮途穷、奄奄一息。欧美虎视,日俄狼顾,官乱于上,民变于下,民怨如海,士谤如潮,祸积有年,发于一时。换言之,不政改也只能等死。若要追问晚清新政的教训,怪只怪清廷在它还有威权、有能力的时候不图政改,当它远远落在了时代的后面,其势已孤,其危已重,政治改革当然也就力不从心、无以建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