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书人徐晓

<P>最早读徐晓的文字,还是1970年代末。当时,我在山西大学念书,她在北京师范大学念书。她是大学生办刊的活跃分子,我是从一份大学生刊物上第一次读到她的作品。</P> <P>认识她已经是1994年。当时,我刚开始研究文革期间的民间思想。徐晓通过赵振先找我,希望我能帮他搜集一些文革中的书信。我也想从她那里寻找一些原始资料,于是见了面。当时,她这本书信集的绝大部分内容已经到位,也编得差不多了。我给她提供了几个朋友的书信。原来,她是《中国文化报》的编辑。中央戏剧学院的杨健找她采访有关文革中的地下文学的往事,使她翻检了家中保存的一些旧日书信,触动她编书的念头,于是她开始向朋友征集文革年代的书信,并找光明日报出版社联系出版。书没出成,人却调进了这家出版社。</P> <P>直到2000年的春天,徐晓给我打来一个电话:《文革书信集》总算出来了,改了名儿,叫《民间书信》。我拿到这本安徽文艺出版社2000年4月出版的新书,屈指一算,已经八年了!徐晓在光明日报出版社,由编辑、编辑室主任干到了副总编辑,经她之手,出版了不少有影响的书,从大江健三郎的五卷本的文集,潘光旦四卷本的文集,到畅销一时的《逆风飞扬》。运作许杏虎、朱颖的《战地日记》,前后只用了八天的时间,唯独这本只有30几万字的《民间书信》,却经历了一场八年抗战,才在别的出版社推出,想起来真让人感慨不已。</P> <P>我和徐晓有过几次合作。先是应她之约,与孙珉合编了一本《王蒙现象争鸣录》,交由光明日报出版社出版,此书给她带来了不大不小的烦恼;接着,徐晓又开始策划一本77、78级大学生口述实录。这个选题提出之后,许多人都很感兴趣。有人的兴趣是采访,有人的兴趣是接受采访,有人既采访别人,又接受别人的采访。我本人也是77级大学生,当时无意而为被访者,但采访卢叔宁、梁晓燕两人。没想到,对后者的采访,又给这本书的出版增添了波折。总算有惊无险,这本名为《洗礼岁月》的书不久还是问世了。</P> <P>1996年春天,朱正琳从《东方》杂志退出,告诉我,想搞一套口述史丛书,问我能不能找一些出版社的编辑合作。当时我找到徐晓和在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当编辑的妹妹丁宁,四个人坐到一起,讨论了朱正琳草拟的方案,并开始寻找稿件。朱正琳找到了一部采访东干人的稿子,学术性比较强,大家感到市场前景吃不准;我去找白吉庵先生联系他对晚年梁漱溟的采访笔记,他说已经答应了另一家出版社;徐晓找贺黎、杨健,拿到了一本关于“五七干校”的采访录,但送审过程中又遇到了重重阻力。不久,朱正琳去中央电视台参加创办“读书时间”节目,从此被捆上了电视台的战车,忙得四脚朝天,再也无力旁顾口述史的计划。那个策划流产了,徐晓却没有放弃。</P> <P>1996年底,姜诗元接手《华人文化世界》杂志,邀我和徐晓等人参与策划,于是,我和她一度同事。当时,她回忆丈夫的散文《永远的五月》已经发表,引起许多读者的感慨。我也建议她多写一些。可她是那种做事极其投入的人,执着地要让刊物按自己预想的方案办。我觉得,当编辑的上策是把作者手里现成的好文章编进去,比约请作者命题写作更容易操作。她却把写散文的事扔到一边,一心按照即定目标四处组稿。刊物改版几期之后,“口述实录”一栏陆续刊登了杨健、刘延民、王艾等人的采访录,果然引起反响,总算是没有辜负巨大精力的投入。后来,由于资金等原因,杂志的改版没有坚持下去,但徐晓对“口述实录”的兴趣却一发不可收拾。她促成了贺黎、杨健的《无罪流放——66位知识分子五七干校告白》的出版。“五七干校”是什么?现在20岁以下的人已经不甚了了。作为文化大革命标榜的“新生事物”,作为中国知识分子精神和肉体的炼狱,“五七干校”远远没有得到充分的揭示和反思。此书采访的当事人既有学术界的,也有文艺界的,既有文化名人,也有普通人,既有在中央直属系统的干校的,也有在地方干校的,既有老人,也有跟随父母下干校的子女,涉及面十分广泛。</P> <P>以后,我和她、徐友渔,合编了《遇罗克:遗作与回忆》。</P> <P>杂志没有坚持下去。徐晓才又拿起笔写作。但她出手很慢,往往一年才完成一篇。她对自己的文章期许很高,不动感情不下笔,要写,就要调动自己刻骨铭心生活经历。这样,我陆续读到了她的《无题往事》、《荒芜青春路》,都是沉甸甸的。记得有一次吃饭,我猛然发觉一桌人竟有半数在文革中坐过牢。我提议,应当写一写狱中回忆。后来,我看到了朱正琳的回忆,也看到了徐晓的回忆——《监狱中的日常生活》。这篇也是沉甸甸的。</P> <P>很多读者喜欢她的文章。很多出版人想出她的书。她自己就是能干的出版人,推出过李昌平的《我向总理说实话》等许多轰动国内外的好书。但她自己却迟迟不出书。原因很简单:手里的文章太少。终于,文章攒够了,足够一本书了。南方有一家出版社,拿了她的书稿,设计出了清样。她一看,却撤回了稿子。现在时兴图文书,那位编辑找了许多图片,插到她的书稿里。她觉得,这些图片和她的文章对不上。</P> <P>一晃又过了两三年。</P> <P>直到前年的一天,她突然给我打来电话:我的书出来了,给你快递一本。我拿到了书,名《半生为人》。再一想题目,原来,作者已经过天命之年。真让人感慨。此时,我只想对徐晓说:书很好,可惜出得太迟了。</P> <P>《半生为人》出版了,我又一次建议,你该多写一点。她已经主动辞去了出版社的副总编辑,按说,应当有自己的写作时间了。然而,前几天遇见她,她说,哪有功夫写,又让一本书把我缠住了。原来,她又投入了一本关卞仲耘的书。</P> <P>卞仲耘是北京师大女附中的副校长,是文革初期第一个被红卫兵打死的中学校长。我去过他家两次。我知道王老先生几十年保存的史料的份量,也知道卞仲耘这一个案的历史价值。但我隐约感到,王老先生期望值太高了。他不是仅仅想编一本说得过去的书,而是想要一本具有微言大义的传世之作。他自己不动手,别人动手又很难达到他的要求。于是,我对王老说:您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所的研究员,是史学的行家里手。我是后生晚辈,岂敢班门弄斧。</P> <P>我急流勇退,徐晓却知难而进。对王老个性,她和我的感受是相似的。但她参与编书以后,既忍辱负重,尽量满足王老的要求;又坚持原则,婉拒某些不切实际的计划。这本书经过几个月的磨合,已经基本成型了。将来不论王老是否满意,我相信读者一定会刮目相看。<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