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回眸】古今「蜀亂——給六十周年的警示

<P>「蜀亂」的地理和歷史成因</P> <P>「天下未亂蜀先亂,天下已治蜀後治」,這句出自明末清初歐陽直公《蜀警錄》的話,可謂婦孺皆知。黃口小兒成誦的話似乎體現了一點四川人的特殊性,這特殊性使得外地人以為四川人以造反為己任,以攪擾天下來取樂。就像俗語轟傳的魏延有反骨,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從偏居一隅的眾多小朝廷──成家、蜀漢、成漢、前後蜀、大蜀、大夏、大西等──到殺人如麻、征賦如篦的四川軍閥,從《北周書》上說蜀人「貪亂樂禍」到《朱子語類》裡認為蜀人強悍易反──比如史載因川人趙諗反,致使蘇軾不敢返蜀、蘇轍避不見蜀人的傳聞(見龐石帚《養晴室遺集》之「書趙諗事」)──彷彿四川人天然喜歡混亂,愛上了災禍,完全是一派妖魔化四川的景象。</P> <P>四川盆地周圍為高原大山阻隔,唯一相對便利的出口又有兇險異常的長江三峽扼守,因而容易封閉,躲藏在帝國的邊緣而自成一統。專制制度下政權的合法性來自於武力,一旦鞭長莫及,心生異志便是一些在川首領的常態。心生異志者與中央集權政府之間的較量、蜀地內亂及全國性戰亂,都是蜀亂之所以較多的原因。在農耕時代,四川物產豐饒、人口眾多,自給自足的能力較強──尤其是有都江堰之水旱從人、沃野千里對農業時代帶來的便利──更是不少覬覦者的肥肉。但專制獨裁的政權,其本性是掠奪與壓榨,再多的物產也可以將其剝奪殆盡,搞得國在山河破;再溫和怕事的民眾,它也可以最終逼其不得不反。後蜀政權時期,成都市近處民眾不知禾苗為何物,穀物多到非常爛賤的地步。但不到三十年,北宋初期,都江堰便發生了宋朝第一次較大規模的起義──王小波、李順起義,再一次悲劇性地注釋了「天下未亂蜀先亂」。</P> <P>說四川樂禍貪亂,顯然是妖魔化了四川人。事實上,整個四川除了成都平原以外的廣大地區,如今的生活都相對苦寒,更何況在過去那種完全靠天吃飯的農耕社會。山區物產不豐、人多地少所帶來的一系列的矛盾和衝突,始終困擾著四川人。今天大批的川人外出務工、漂泊四海,就是人多地少、土地產值低下所造成的一種被動的人口流動。隨著當下經濟危機的加深,沿海工業的凋敝,使得大批的四川人倒灌回流返川,好在五•一二大地震後有一股重建的熱潮,消化了較多的勞動力,否則四川的失業人數會比今天高很多。由於福利保障、社會大病統籌系統的缺失或低下,即或有低保也低到不可思議的地步,使得許多家庭抗失業風險的能力相當低下。低下的抗失業風險能力,加上政府的腐敗與盤剝,便會導致社會底層的恐慌與混亂,使他們在朝不保夕中喪失理性判斷,而不得不做出些越軌的暴力之事。</P> <P>非利益相關者併發群體事件</P> <P>近幾年來四川所發生的一系列群體事件,都具有標誌性的意義。二○○四年十月十八日,因一自稱為某局長的人,窮兇極惡地當街辱罵並毆打挑擔的民工,而警察來解決問題時的偏袒,更是給憤怒的民眾火上澆油,終致利益不相干的群眾砸警車,包圍萬州政府。非利益相關者參與群體事件在如今已是常態,如甕安和石首,可以說萬州事件是此類事件的前身。十天過後,因官商勾結修建瀑布溝水電站,強行徵用農民土地,由於補償過低,致使十萬至十五萬原住民因遷徙而返貧,最終釀成震驚一時的「漢源事件」。事實上,早在該事件爆發的兩個月前的八月二十一日,《中國經營報》就以《四川漢源之惑:大型水電站帶來的返貧危機》為題,報道了地質專家范曉、環保人士汪永晨、《中國水危機》作者馬軍給政府發出的警告。但中國圈水運動風起雲湧,亂修電站、破壞環境成風,肉食者哪裡聽得進幾位書生之諤諤?</P> <P>二○○六年十一月十日發生的廣安事件,則是由一起醫療糾紛所引起的上千人衝擊醫院的群體事件。這起事件的特殊性在於,死者的親屬並沒有參加,參加者全是非利益相關者。也就是說,沒有利益領頭人,依然形成了較大規模的群體事件,這說明民眾的不滿到了何種不堪忍受的地步!這起醫療糾紛只是他們發泄對官民對立、吏治腐敗不滿的契機。至於大竹事件,則肇始於一位如花少女的離奇死亡。自從楊代莉二○○六年十二月三十日離奇死亡後,家屬要求死者所在酒店給個說法,同時向縣政府多次反映了情況,但都不予受理。一月十五日起便有人上街發傳單為死者鳴不平,網絡上也有不少帖子談及此事,到了二○○七年一月十七日終致上千群眾圍觀並燒了死者出事的萊仕德酒店,直到最後驚動了四川省政府,才在各方干預下平息了此事。廣安事件和大竹事件有一些不同,但公佈真相遲緩,對民眾的正當訴求冷漠傲慢,是最終釀成群體事件的主要原因,當地政府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P> <P>如何走出治亂循環的怪圈?</P> <P>這兩年四川被報道出來的群體事件相對較少,但並不表明四川的隱患不嚴重,特別是五•一二死難學生家長的維權,絕不是個可以忽視的問題。因為豆腐渣校舍造成的學生死難,並不是拖延就能解決問題的,像這樣的積怨如不能得到盡量的稀釋,他們正當的維權不能得到有效的處理,難保將來不出現較大規模的群體事件。而群體事件的導火線也許是別的事,而非直接肇因於死難學生,因為積怨需要出口。同時整個四川是電站多建省份,是徵地和拆遷補償不公的多發地,也是諸多環保災難(如化工等)可能發生的集中區,這都使四川充滿著許多不穩定因素。</P> <P>郭沫若是翻案老手,他說蜀中先亂,體現了革命的豐富性,蜀後治表現了蜀人建設的徹底性。他這種思維當然是血脈賁張的階級鬥爭下的必然產物,革命的豐富性和建設的徹底性之間並不存在必然的邏輯順延。大亂後不一定必然帶來大治,要走出治亂循環的怪圈,則應該在制度上確立民主自由的改良,而非你死我活的革命。清末文人趙藩在總結諸葛亮治蜀經驗時,不無痛心地批評道:能攻心則反側自消,從古知兵非好戰;不審勢即寬嚴皆誤,後來治蜀要深思。而作家流沙河先生對趙藩對聯的改作,更是治理今之蜀亂以及中國之亂的不二竅門:能富民則反側自消,從古安邦須飽肚;不遵憲即寬嚴皆誤,後來治國要當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