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紅衛兵」批評「八九」學生</P> <P>今年檢點「新中國」六十年史,讓我們先來檢點一番這裡面的「女史」,或許別有一番風景。毛澤東說他這輩子就幹了兩件事:打蔣介石和鬧文革,只有後面這一件屬於「六十年」之內,且有一位「旗手」是女的,便叫男人遜色於女人;還有一件事情,即一群女學生打死了她們的女校長,也使得女性在文革中令人印象深刻。三十年後的「六四」,其象徵是個「民主女神」,偏偏絕食總指揮也是一位女學生。我這麼突出女性,倒不是用來討好「女權主義」,而是,對這些「歷史中的女人」的批評者們,也都是女人。你說奇不奇?</P> <P>上述這些「女史」細節,你只管把它們簡單地排列起來,不做任何分析,就會發現,期間有一種看不見的神秘關係。不過,我現在連排列也省了,因為美國紀錄片女製作人卡瑪•韓丁的兩部片子,恰好把這部「女史」神奇地勾連在一起,形同一部上下卷。她也許是無意的,則更說明某種內在聯繫避不開。</P> <P>兩部紀錄片都很著名,即《天安門》和《八九點鐘的太陽》,其內容無須贅述。在時間順序上,有點顛倒,《天安門》似乎播出在前,就先說它──卡瑪在這裡是一個批評者,她的鏡頭裡最著名的一段,就是生動地展示絕食總指揮柴玲「讓他人流血,自己逃生」,坐實了八九學生領袖的「激進」。但這部片子之前,早就有人批評柴玲,我記得最早一位,是剛從秦城釋放就來哈佛的女作家戴晴。她一到那裡,波士頓就有一座「道德法庭」出現,「要判柴玲重罪」。這其實是《天安門》紀錄片的一個劇本草稿,那裡的「法官」多數也是女人,有的後來就是紀錄片裡的「受訪者」,其潛台辭是,政府(黨)被學生逼急了,好像鄧小平沒有退路。</P> <P>「符號」「化身」與「合成」</P> <P>批評了天安門學生之後,卡瑪扭頭又去讚揚二十年前的紅衛兵,片名用了毛澤東的一句話「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這倒還在其次;我們實在沒弄懂的是,那些紅衛兵不是鄧小平最痛恨的嗎?因為他就是把柴玲他們當作「紅衛兵」,才下了狠手。可是,最早的紅衛兵都是他們自己的子弟──北京的「老紅衛兵」,特別是所謂「西糾」,搞「血統論」的那一夥,「紅八月」裡殺人不眨眼,卡瑪的電影裡有一位著名的「要武」宋,蒙著臉在鏡頭裡說話──四十年前就是她那個中學裡的女紅衛兵們,打死了自己的女校長卞仲雲,而鄧小平有個女兒也是那裡的一個女頭頭。</P> <P>「紅衛兵」與「八九」學生,前者批評後者──據說卡瑪當年也是一個「紅衛兵」,於是《天安門》毫不留情地鞭笞柴玲,《八九點鐘的太陽》卻竭力為宋彬彬辯護,說她「背黑鍋」──是她上天安門親手給毛澤東戴上「紅衛兵」袖章,老毛賞賜她一句「要武嘛」,一錘定音將「紅衛兵」跟暴力掛钩,也是封賞施暴的特權給高幹子弟們(「西糾」「聯動」)。假如卡瑪同情一個女孩子,解讀這段歷史乃是老毛讓宋彬彬背了「黑鍋」,那麼她會不知道以柴玲的年紀和經歷,根本不懂「血流成河」的意思嗎?她不也給柴玲扣了一口「黑鍋」?</P> <P>卡瑪對記者說:「宋要武」成了一個「合成人物」(compositefigure),成了一個符號,什麼壞事都安在她身上,變成一種神話,變成「文革」中紅衛兵暴行的化身。──可是,卡瑪難道不是把柴玲當作一個「符號」和「化身」來處理的嗎?其手法也是「合成」:把柴玲的兩段相隔四十分鐘、對兩個記者講的話,剪輯在一起。</P> <P>對紅衛兵及其歷史的清算者</P> <P>其實,兩個女學生都是時勢造成的「公眾人物」,都逃不脫「符號化」而被世人評說。但是最大區別在於,她倆身後所代表的,是截然不同的兩個集團:「八九」學生是被殺者,紅衛兵則是殺戮者。末了,卡瑪也免不了被世人評價,因為那兩部著名紀錄片,有人也追究她的「家庭出身」,指出她的父母曾為毛澤東的專制和屠殺大唱讚歌,這是不是也算一種「血統論」呢?這是「文革遺產」,她所歌頌的東西,最終報復到她自己身上。</P> <P>對紅衛兵及其歷史的清算者,也是當年的一個女學生,但她從來不曾是一個「紅衛兵」,今天看來,這點區別不是沒有意義的。王友琴固執地「考古」紅衛兵的暴行,絲毫不顧及他們的「理想主義」濫調,那卻是卡瑪所讚揚備至的;而卡瑪又絲毫看不見「八九」學生的「理想主義」,卻圖解他們心懷叵測。「理想主義」無法當作一種事後的辯解,看來是批評者的一種邏輯。《八九點鐘的太陽》不就是想給「紅衛兵」塗抹一層矯情的「理想」光暈嗎?自然,也是順便給西洋人開一開「東洋葷」。</P> <P>六十年橫跨毛鄧兩代,留下的幾乎只有血跡,以及年輕人的躁動。這是一個什麼世道!<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