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狗》之联想—— 不敢说出的爱

<div>有幸在香港结识笔会的副会长齐家贞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到了一本有她亲笔签名的书——《红狗》。最初我以为:这种纪实性,伤感性的文学作品在八十年代初就拜读过不少,有些麻木了,不会认真的去读她。不想,仅翻看了二十多页就忍不住要联想起自己,忍不住要流泪了。</div><div><br></div><div>我这个人看书有一个毛病,总是与自己联系在一起。读理论书籍要与自己的观点相对照,找出相同与不同。读小说,总是情不自禁的将自己的肉体与精神带入其中。这样的读书方法使我这个急性子的人急不起来,常常是读了几页就放下,忙着记录自己的所思所想了。</div><div><br></div><div>&nbsp;</div><div>我也是一个很不幸的人。唯一快乐的时光留在了我的童年。中关村那古老的苏式建筑,建筑与建筑之间的花园,花园中的树木与花草错落有致,枣,毛桃,即可解馋又可果腹,而且分文不取。一座标准的体育场:足球场,篮球场,田径场,是儿时最爱的地方。圆明园随便进出,可以打鸟,可以捞鱼,可偷苹果。夏季可以粘骑鸟,游泳,冬天可以滑冰。无忧无虑,无牵无挂。一切似乎都是那样的甜美,那么的美妙。可是不久,一切结束了,不该成熟的我成熟了。一场“文化革命”让我本能的背离了传统,成为一个叛逆。就连爱也是叛逆的。在爱被认为是“小资产阶级情调”时,我却不合时宜的在十三岁时萌动了爱:捡拾一位女生的字迹,追随她的身影。她一天要换一次衣服,(上学放学各一次)上学时的衣衫那样的规整,严肃,放学后的衣衫是那样的飘逸与诱人。我常常靠近她,靠近时,能嗅到她身上或衣裳上散发出的淡淡花香。我陶醉,第一次意识到:女生——美丽的女生竟然有如此的诱惑力。这种感觉是什么?当时不懂,后来懂了,是爱的萌动。</div><div><br></div><div>&nbsp;</div><div>齐家贞在她的书中有这样一段知青的情书:“亲爱的姑娘:你是我的心肝,你是我的大肠,你是天上的鸟,我是水中鱼,你在天上栽跟头,我在水里打眯头,你是一朵美丽的南瓜花,我是花上勤快的打屁虫,你是粪桶,我是粪瓢,你是一堆牛粪,我是牛粪上的推屎爬。”看了这段,先是一笑,却又马上勾起了我的一段记忆,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一个永远无法忘却的名字——某某某。</div><div><br></div><div>&nbsp;</div><div>姐姐在文革中偷偷留了一张给父母的字条:“尊敬的父母,我走了,到广阔的天地去锤炼自己,做一颗小小的螺丝钉,你们没有权利阻止我,因为你们是共产党员!”(几十年后,姐姐说早就忘了说过的话,可我清楚地记得字条中的这些话)姐姐走了,父母很伤感,哭了几天,不停地对我讲:“她哪里知道生活的不易,她哪里知道内蒙的艰苦,她怎么那么傻。”我似乎听不进母亲的谆谆告诫,言语中不时的流露出对姐姐的敬佩之情。父母怕我也走姐姐的老路,狠心让我去部队了。可这一决定成为父母的终身遗憾,在他们看来,如果不送我去部队,我就不会看到社会的“阴暗面”,就不会走向反叛之路。</div><div><br></div><div>&nbsp;</div><div>我们是唱着歌去的,没有伤感,没有哭泣(而现在的我常常流泪)。对同车人的眼泪我是蔑视的,怎么那么懦弱,那么儿女情长?部队是什么地方?歌词是这样描述的:革命的大家庭,充满阳光,团结互爱,像兄弟一样,见荣誉就让,见困难就上……。可是,刚下火车,我的憧憬,我的豪情就不在了。小米饭,水煮白菜,毫不相让的哄抢让我的梦彻底的惊醒了…….。</div><div><br></div><div>&nbsp;</div><div>我分到了部队的伙房。这曾经让我蒙羞,想当伙夫何必千里迢迢?来部队就是要扛枪的,整天与锅碗瓢盆打交道算的哪门子的兵?我又如何与亲朋好友说?慢慢习惯了,适应了,到了后来,在老乡们羡慕的目光与话语中,我真的有种优越感了。不过,我常常会感到孤独,伤感。我争取烧火,烧火间可以让我一个人静静地思考。到外场送饭,别人总喜欢与飞行员攀谈,我却一个人躲进潮湿的防空洞去朝思暮想。</div><div><br></div><div>&nbsp;</div><div>我寄了一封“无头信”,给我最心爱的女生。之所以为无头信就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她的门牌号。我去过她家,但却不记得具体的楼门号。只是依据中关村楼房习惯的排列方式推测出号码,而且过去了很多年,她是否搬离,是否更名,是否还记得一个追随她很久的那个男生那?信地内容很简单,无非是报出自己的姓名,回顾一下童年时关于她的记忆,最后希望互相交流一下工作,学习的经验等。信地格式是必须的:开头,最高指示。接下来,某某某同志。落款,致以崇高的敬礼。</div><div><br></div><div>&nbsp;</div><div>我的部队在青岛,寄信到北京需要三天时间。掰着手指头算,六天后应当有回复。第五天晚上,我彻夜不眠,想得很多,她可能记得我,可能会回信,回信后也有两种可能,其一,冠冕堂皇,礼节性问候。如果这样,我的心是否还能承受?其二,心心相印,倾吐衷情。想到这里时真的感觉似梦似幻。她也可能虽然记得我,却没有收到信,而我却不知,还在等待,长久的等待。这种折磨,我能承受多久?早晨起得很早,因为没睡。起来后,有些神情恍惚,似乎一切梦都离我远去。我想:我是否太无聊,是否在一厢情愿的追求一种虚无?可我还是耐不住焦急,耐不住等待,等待一声高喊:刘京生,信。直到夕阳西下,我几乎瘫软的躺倒在床上。晚上依旧没睡好,无数个“为什么”萦绕在脑海……。第七日,太阳升起了,升起的太慢,太久。时间也好像静止了,总到不了邮递员送信的那一刻。我真的感觉到如果再等两天,我的精神会崩溃的。</div><div><br></div><div>&nbsp;</div><div>我正在炒菜,大铲在飞舞着。也只有在这一刻,我才不敢有丝毫怠慢。烧火的总要考验炒菜的,除非必须,一定要把火烧到最旺。我烧火时也常这样干,就是不让炒菜的有一秒的清闲。就在这时,听到了一声盼望已久的高喊:刘京生,信!我急叫:关火,关火。在没有确定火是否关掉时(烧火间与操作间有一墙之隔),我飞奔出去。只看了一下信封,就一阵狂喜。</div><div><br></div><div>&nbsp;</div><div>我们分别很久了。中学我分到北大附中,她去了人大附中。这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最后一面是在中关村小学,那天是领毕业证的日子,我想她会来,我准备了一张唯一的标准照徘徊于学生楼下,可当见到她时,却怎么也没有勇气交给她。我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离开了。她好像也无视我的存在,那张天真无暇的脸只微微了挤出一丝笑容,算是打了一声招呼。一夜间,似乎都成熟了,都不再亲密无间。我回了很多次头,看着她的背影,背影渐渐远去。我暗道:如此伤感。人世间为何有无奈的离别?这种离别会不会是永恒的离别?(当时表达的语言也许不同,但是情感一定是这样的)初中毕业后,我们又各奔东西,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直到当兵后,孤独,寂寞的我才迫切的想恢复我们之间的联系。</div><div><br></div><div>&nbsp;</div><div>还没打开就感觉到这封信的分量。鼓鼓的,不会像我,只用了一张纸。打开后,整整五页,页页纸都诉说着童年的故事——一起去公园,一起去游泳,一起做游戏,一起做“夫妻”,……..无数个“一起”她都没有忘记。</div><div><br></div><div>&nbsp;</div><div>情感的闸门打开了,我放肆的在开头引用了一段能隐晦表达此刻心意的毛主席语录: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我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在信中,我谈了工作,谈了学习,补充了许多甜美的记忆。我不用太费力,就写了整整五页,与她来信的页数相同,并告诉她:还可以写的更多。与你有说不完的话。几十年后,还真有幸见到了其中一页,不相信是我写的,没提一句情,没提一句爱,可字里行间描述的风花雪月,分明是借景抒情,借景谈爱。我问她:不会拿错吧,十几岁的我,能写出这等文字?她很生气:不要算了。</div><div><br></div><div>&nbsp;</div><div>这以后,我们一周必定有一次信件往来,持续了近半年。这些信一直伴随了我整整十年。十年后怕牵连她,将这些信付之一炬。为何只持续半年?是因为意外看到的“人吃猪食”的一幕,让这还没有说出的爱戛然而止。当我意识到我的“思想”已经如此的“反动”,当我的眼前浮动着那张洁白,细嫩,天真,漂亮的面孔时,我选择了放弃。我不配。一个反革命的社会地位连一个强奸犯都不如,这就是当年的现实。虽然,我当年仅仅是“思想”的反动,但我预料到,就凭我的秉性,我一定会将“思想”付诸行动。我给她写了最后一封信:“若这是感情,(没敢相信是爱情)若这种感情是真挚的,那么让它将来自然聚首,暂时对你对我都是不利的。相信我!”寄出这封信地那天,我找到在保伞室当兵的一个老乡喝酒,我哭泣着喝,喝了很多,醉了。她回了信——我不希望看到的信。她不相信这是真的,她不相信唯美的童年记忆会是这样一个结局。她责备我自私,她怀疑我“还有一条船”,她说看到了信纸上我的泪,可她却并没有流泪。她不接受我准备留给她的一份纪念品:手绢,笔,口琴。她说:“让一切随风而去”。但是,她还是原谅了我——祝我幸福。我知道,她误解了我,面对误解,我不能解释,我原本真的想努力让“思想”成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秘密。这以后,我真的进了监狱。见到她时,我无言以对。她对我讲:事业与家庭你似乎只能择其一。这不是她的冷漠,这是现实。</div><div><br></div><div>&nbsp;</div><div>几十年之后,她还经常地出现在我的梦中。还是那副天真,美丽,年青的面孔。她总抱怨我,不是为我们的分离,而是为了一个苹果,一件琐事。第二次入狱后,五十多岁的我,不再奢望信仰的永恒,一生唯一的遗憾竟然是没有撕心裂肺的爱过一回。在这一点上,备受摧残的“红狗”是幸运的,我连爱的机会都没有留给自己。(虽然我成过家)</div><div><br></div><div>&nbsp;</div><div>我会继续看完《红狗》这本书。只是希望别勾起我那么多的伤心事。也许,伤心是注定的,像齐家贞二十二年前,我不幸的生长在这样的制度下注定要“非正常”的活下去。</div><div><br></div><div><br></div>


Notice: Undefined offset: 0 in /home/chinai11/public_html/wp-content/plugins/custom-author/custom-author.php on line 91
发布于文化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