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的卡廷森林悲劇——紀念波蘭4•10空難

除卻不可避免的天災人禍，21世紀人類記憶空間的災難記錄簿上，即日起寫下了第二筆記錄。第一筆是本世紀第一年，2001年9月11日，世界最高層建筑、美國世貿大樓於藍天碧水陽光中，被兩架民航客機當作目標直接飛撞進入，大廈在濃煙中轟然傾覆，全世界各國各色人種死亡2973人；第二筆記錄是本世紀第十年，2010年4月10日，載滿波蘭國家幾乎全部政要的飛機在俄羅斯西部、第聶伯河上游的斯摩棱斯克機場樹林間墜毀。機上包括波蘭總統里齊•卡欽斯基在內的國家軍事、安全、立法、金融、歷史、宗教等領域的幾乎全部國寶級人物88人統統喪生。目前波蘭剩下的政要屈指可數：最重要的只有國家總理、議會議長和外長了。 這次國殤式的災難，起因於悼念卡廷森林屠殺慘案遇難者。 70年前的1940年4月10日，近22，000名波蘭軍官，在解除武裝的情況下被蘇連秘密警察殺害。在波蘭拍攝的《拉廷森林》故事片中，那是一次誘騙遷移和秘密行動。大型推土機在第聶伯河附近的卡廷森林中開辟空地，挖掘了八個巨大的墳坑。這之后，波蘭軍官們從囚禁地，分批被卡車拉到那里，一個接著一個被單獨叫下車，帶入行刑室。面對槍口，或面對鮮血濺染的墻壁，死亡意識來臨，幾乎同時，槍聲響起，腦部中彈。機動傳送帶把他們直接傳送到林間那些巨大的墳坑。戰友們再度相聚時，他們已經變成一具具尸體，意識和生命剛剛離去，身體散發著熱量，再也不會醞釀任何反抗了。巨大的推土機再度啟動，沃土植被之上，再加蓋砍倒的松樹和白樺樹。這項有美麗森林掩蓋的巨大的罪惡行動，從4月初進行到5月下旬，除卡廷森林外，另外幾個戰俘營同時執行槍殺。兩萬多名波蘭軍官、知識分子等，就是這樣被一個一個、一槍一槍被單獨消滅的。 斯大林和他的克格勃前身內務部部長貝利亞當然知道，這些巨大的墳坑一旦被發現，將成為納粹罪惡的見證。在此之前，斯大林在一次私人會見中，告訴尋找這些軍人的波蘭流亡政府首相說：這些囚犯都被釋放了，他們可能逃到中國滿州去了。兩年之后，波蘭的鐵路工人和納粹先后在蘇聯卡廷森林發現大量尸體，從工人那里獲悉報告的波蘭地下組織先是拒絕相信那些密集摞疊的尸體的存在，繼而將德國的揭發深埋心底。 記憶斷代，是任何極權主義國家的必然之路。失卻真實歷史知識，不僅是民間癥狀，也是政府官員癥狀。但是1956年，克格勃向赫魯曉夫遞交的一份備忘錄中，就詳細陳述的卡廷事件的死亡人數和相關資料。1990年共產極權大勢已去，卡廷事件再度浮現，戈爾巴喬夫和葉利欽開始獲悉此一悲劇，俄羅斯勉強承認卡廷大屠殺罪行，但是拒絕認可這是戰爭罪行和種族屠殺。2005年俄羅斯政府公布相關調查報告，仍然遮遮掩掩，并拒絕向當事人波蘭公開全部機密檔案。俄羅斯至今沒有為此一罪行正式向波蘭道歉。 今年，2010年4月，卡廷慘案70周年紀念日，在空難前三天，普京邀請波蘭首相共同前往卡廷屠殺紀念地，聯手憑吊波蘭被害者。這成為波蘭與俄羅斯和解的新征兆。於是，在前蘇聯政府、繼而波蘭人民共和國和俄羅斯政府相繼將此一罪行埋入地下70年周年之際，波蘭總統卡欽斯基率波蘭政府中與卡廷慘案有血緣親情、工作職責、社會義務的各部首腦88人代表團，前往卡廷慘案紀念地，悼念他們的前輩和同胞。普京此前沒有邀請卡欽斯基前往吊唁，他只邀請了他的同級別官員，波蘭總理。總統卡欽斯基不請自到并率團前往，他因此被波蘭人尊為愛國者。他是卡廷慘案的開鎖人。波蘭至今期待著親手打開與此相關的、保密至今的全部蘇聯秘密檔案。 斯摩棱克斯機場距卡廷不到20英里，同屬一個林帶。波蘭軍隊精英在卡廷森林遇難70周年之際，他們的后代后輩同行、儕朋，波蘭各界精英為祭奠他們，在同一地點再度遇難。他們乘坐的是蘇聯制造的Tu-154型客機。這種飛機是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的產品。據悉，這種飛機在過去40年來已經有66架失事，以平均每年超過一架失事的速度，把旅途中的乘客送向死亡。俄羅斯民航總局不堪國際指責聲浪，最近已經開始招回這種臭名昭著的老客機。波蘭政府則幾經討論，準備淘汰它的空軍一號地位，卻因財政困難而擱置這一計劃。沒有人能料到，70年過去，為了相關的理由，在同一地點，悲劇會以另一種形式會再度發生。 卡廷慘案是波蘭命運的符咒。波蘭首腦為此出沉重代價并非第一次。1943年，波蘭流亡政府的總理、波蘭軍方總司令思克爾斯基（Wladyslaw Sikorski）將軍，就是在要求調查卡廷慘案之后，死于神秘空難的。這位波蘭軍政要人要求國際紅十字會調查卡廷事件。為此斯大林終止了與波蘭的外交關系。而思克爾斯基乘坐的飛機從直布羅陀機場起飛后，僅16秒鐘就迫降海中。思科爾斯將軍本人和他的女兒以及他的幾乎全部隨行人員，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永遠消失了。只有飛行員一人劫后余生。但在接受事故調查的訊問中，這位飛行員出爾反爾，自相矛盾。最后他告訴調查者：飛機的震動和轟鳴使他喪失了記憶！此后至今，思克爾斯基死亡的真正原因撲朔迷離，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正如調查結果公布之前，波蘭出身的教皇保羅二世遭槍殺情況一樣。 思克爾斯基是二戰期間波蘭和流亡政府的主心骨。當他乘坐的飛機起飛后，轉眼葬身大海的時刻，依然立於機場跑道上并無意間見證了這一悲劇的一位波蘭官員，在極度震驚中喃喃低語：“波蘭完了！波蘭完了！”二戰史學家認為，思克爾斯基的死亡，是波蘭失去對英美盟軍影響力的轉折點。波蘭這個在悲慘命運中掙扎不休的國家，在二戰勝利之后，注定不能翻身。 二戰后，在紅色波蘭，思克爾斯基遭到詆毀和消解，流亡政府的追隨者遭到監禁甚至處決。謊言與暴力，宣傳和迫害，使波蘭成為一代抗擊納粹侵略的民族英雄的地獄。不再有人知道卡廷事件和為此付出代價的波蘭前輩的存在，與納粹抗衡的波蘭流亡政府則被指為國家的叛徒和敵人。直到1990年，共產主義統治瓦解，波蘭團結工會主席瓦文薩成為民主波蘭的領袖，言論解凍，真相浮出。2003年，在思克爾斯基遇難60周年之際，波蘭議會宣布那一年為“思克爾斯基年”。 卡廷森林上空發生的4•10空難正在調查中。這巨大的空難事故無疑將再度成為揭開卡廷事件真相的動力。卡廷森林已經成為波蘭歷史與現實的傷心之地。迄今以前，世界歷史尚未將卡廷森林事件重筆記錄，它不過是波蘭人自己的隱痛。從今以后，卡廷森林事件將從俄國秘密檔案和波蘭教科書走入歐洲歷史。熱戰時期卡廷森林發生的悲劇以及冷戰時期它在共產世界遭到抹殺和遺忘的命運，也將為二戰同盟國的中國提供歷史教科書般的啟示作用。      2010年4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