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悼谢韬先生

<div><img src="/EditBackyard/EditorData/Photo/2010/Aug/8302010xd.jpg" width="400" height="297" vspace="8" hspace="8" align="textTop" alt="" />&nbsp;</div><div><span style="color: #0000ff; ">从左至右:谢韬、谢韬夫人卢玉、丁子霖</span></div><div>&nbsp;</div><div>噩耗传来,夜不能寐,尽管数日前得知病人已处於深度昏迷状态,应该有所思想准备,但一旦证实他真的走了,我们实在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连日来,老人那栩栩如生的音容笑貌,那豁达、热情、爽朗的健谈,一切都宛如在眼前、耳边。</div><div>我清晰地记得最后一次与谢校长的通话是在2008年12月下旬。那天我拨通了他家的电话,恰好是他亲自接的,我竭力用平缓的语气告诉他,蒋培坤在无锡因冠心病引发脑梗,经当地市急救中心抢救数日已脱离危险,刚回到北京,现在住在北医三院&#8230;&#8230;还未及我讲完,他连声说道「我去看他,我去看他」。我忙劝住:「这么冷的天,您岁数大了,千万别去,还是等他出了院,我们去看望您和卢大姐。」</div><div>孰料,未及十天,就传来了谢校长病倒住院的消息。从卢大姐那里得知,他的发病过程、症状,竟与蒋极为相似&#8212;&#8212;也是冠心病引发大面积脑梗。我在电话里不断安慰卢大姐:「没事的,蒋昏迷了三天三夜不也醒过来了!现在已能下地行走了。」卢大姐更是乐观自信,还反过来劝我说:「谢校长常犯病,他能挺过来的,你别着急。」并嘱我一定要照顾好蒋,先别来医院看望&#8212;&#8212;当时谢校长住在复兴医院。</div><div>我们之间不时地通过电话相互询问病情。待谢校长从复兴医院转到北京医院,蒋的病情也有了好转之后,一天下午,我终於来到北京医院他的病榻前,他靠着枕头坐在病床上,直视着我。我拉着老人的手,连声问着:「谢校长,我是丁子霖呀!你认得我吗?&#8230;&#8230;」突然,他笑了,笑得是那样地纯真、甜美,就像这几天网上流传的他遗照上的笑容一模一样,连眼睛也都在笑。这时卢大姐风尘仆仆地进了病房,见了谢校长的模样,也高兴地说:「他这样笑就说明他认得你了,他从发病以来始终说不出话来,平时也不常笑的。」</div><div>为老伴的病,卢大姐到处延医求药,总盼着奇迹出现&#8212;&#8212;谢校长还能像以前几次那样病愈出院返家。</div><div>北京医院的治疗对象是高干&#8212;特高干,像谢校长级别的病人是很难受到院方重视的,更无有效的治疗措施,无奈之下,大姐又将他转到西苑中医院,辅以针灸、中药等治疗。此时卢大姐在单位的一次体检中查出患了不治之症,也住进了同一医院。</div><div>2009年9月我在离京返锡前一个雨后的下午,来到了西苑中医院病房,这次所见,已大不如上次了。谢校长双目紧闭,昏睡着,身上插着许多管子,我从护工那里了解他的病情,黯然神伤地慢慢离开了病房,没想到,这竟是我与这位深深敬重的老人最后一次见面。他是否知道我前去探望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他还能坚持&#8230;&#8230;,我现在真后悔未能在他一息尚存之际多去医院看看他,&#8212;&#8212;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在我的内心深处,总以为这位历尽坎坷的坚强老人,生命力之顽强,是常人很难想像的。这几天我老是想,那一位手持宝剑,随风飞舞的身影,是不会倒下的,然而,没有想到,在短短不到两年时间里,卢玉大姐和谢韬校长,已先后离去,两位老人在另一个世界相会了!</div><div>悲痛之下,我找出四年前写的一篇旧文,略作删减,附於文末,以志纪念。题目改为《我们与谢韬先生的个人交谊》:</div><div>谢韬先生早年从事新闻工作,中共建政后,转到刚成立的中国人民大学任教,成为「新中国」第一批从事马列主义教学和研究的资深教授。在1955年,毛泽东发动肃清「胡风反革命集团」的政治运动,他涉嫌罹祸,被定为该「集团」的骨干分子,送进了共产党大牢,直到「文革」结束,才获「平反」。</div><div>上世纪70年代末,谢韬先生劫后复出,并於1982年回到阔别20多年的人民大学任常务副校长。四年后任满,终因生性耿介,脱不了知识分子身上的那一股「书呆子气」,难以适应在人民大学这类党政干部一统天下的大学里担任领导职务,遂於1986年离开人大回到他此前曾工作过一段时间的中国社会科学院,任该院研究生院第一副院长。两年后离休,退出仕途,回人民大学定居。</div><div>在谢韬任人大常务副校长期间,我与他曾有过一些接触,但仅仅是「工作关系」。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与蒋培坤从人大语文系转到哲学系美学研究所,就是他多次劝说一手促成的。然而,我们与谢韬的个人交谊,则始於1989年6月3日那个血色的夜晚。那时,北京实行戒严已有多日,军队已兵临城下,危机一触即发。那天傍晚,人大东校门广场人潮如涌,人声鼎沸,大家都预感到一场劫难即将降临。随着暮色渐暗,很多家长穿梭於人群之间,眼巴巴地盼着自己外出的孩子能尽快归来。在这个焦躁不安地等待着的人群里,就有我和谢校长。我等候我的儿子归来,他等候他的孙子归来。他身体不好,柱了一根枴杖,就站在我的身旁。开始我们还说话,议论一些学潮的事,后来听说戒严部队开枪了,也就再顾不上说话。这一夜,我和他都是在恐惧、担忧甚至绝望之中度过的。</div><div>第二天清晨,终於等到了结果,谢校长的孙子平安地回家了,而我的儿子却再也没有回来。从此,6月3日那个血色的夜晚,也就成了我们终生难忘的一个共同记忆。</div><div>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的来往渐渐多了,相互之间也就有了更多的了解。在我的心目里,他是一个性格倔强的小老头,既善解人意,又豁达开朗。然而,89 年那一场空前惨烈的劫难,不仅给我、也给他留下了永生的痛。他常常托人捎话或打电话询问我的情况。我的精神状态稍稍好转后,他又多次把我叫到他家里,说话不多,多半是面对面地坐着;有时也提起一些他自己的往事,也只是为了打破沉默。</div><div>1991年是我人生的分界点。那年5月我接受美国广播公司(ABC)的电视采访,驳斥了李鹏散布的有关「六四」的谎言,谴责了1989年的那场大屠杀。我一下子成了共产党的整肃对象,很多原来同情过我、甚至来家里看望过我的师生、同事和朋友,开始有意识地疏远、回避我,有时在校园里碰到,也宁可绕道而行。然而,谢校长却不,他从别人的议论中知道了我的一些情况,又特地把我找到他家里。他听我讲述了事情的详细经过,然后爽朗地用浓重的四川口音连声说:「做得对!做得对!丁子霖,真没有想到你还说得很有分寸的。」他松了一口气,又对我说:「我知道你没有错,我放心了。」看得出来,他赞同我的做法,却又担心我遭到进一步的整肃。为了宽慰我,他常常对我说:「学生是爱国的,没有罪,这个案一定会翻过来。」他要我耐心等待,保重身体。那时,他似乎对重新评价「六四」很有信心。也许,这是从他劫后重生的经历中得出的一个「乐观」的判断吧。</div><div>此后,我和一些难友开始了寻访、救助其他「六四」受难者的活动,同时联合这些受难者投入了群体性抗争。由此,我受到国安部门的严密监控,愿意接触我的人更少了。但我仍然得到谢校长的理解和支持。只要「便衣」一撤,他总是把我找到他家里,要我向他介绍寻访死难亲属的情况,尤其是一些有代表性的个案。他从我的介绍中,记住了一个叫「吴国锋」的名字,因为这位死者是人大的学生又是他的同乡,四川成都人。他曾多次向我提出,要在他回成都的时候去看望这位死难者的亲属。他一直在寻找机会。在几年前他回成都的时候,他多年的愿望实现了,他把那位难属请到了他的寓所,详细询问了吴国锋遇难的经过,鼓励他耐心等待,「六四」问题总有一天会解决的。</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