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訪殷海光

<p>八月台北的季风雨下得那么突然,又那么爽。</p> <p>這雨,一時半載還停不了。打着伞問了好多人,七拐八彎才找到大安區温州街18巷中的一条小巷,巷子一边停滿了汽车,走到巷底才在长滿青苔的墙上看见一块舊舊地牌子&#8220;殷海光故居&#8221;。前段時间正好在看一部好长好长的台灣連繼劇《光陰的故事》,场景于此极为相象。小巷里的故事純朴真实,看着那矮矮熟悉的小门,想到里面可能走出來人,說不定還是劇中熟悉的角色。院子靜靜的,雨還在下,上下湿透了,我切切地問&#8220;殷海光在家嗎?&#8221;。</p> <p>台灣有一个令人非常尊敬的女人龍應台,她敬重殷海光,台灣有一个令人非常厭惡的男人李敖,他也敬重殷海光。所以,殷海光是个迷。到殷海光住过的地方感受一下气场,是我多年向往的。</p> <p>在台北的鬧市中保留這么一幢房子实属不易,朝野两党均沒有腦子发熱把他拿來開发賺錢,因為,他們知道,&#8220;殷海光&#8221;這三个字的份量。台灣今天有良好的政治格局,寬松的思想自由和言論自由,丰衣足食的和諧社会,与這个獨立知識分子最早启蒙,最早反抗集權政治分不開.如果說蔣经国死前留下了&#8220;開放党禁,開放報禁&#8221;的政治遺產,那么,這笔遺產是以殷海光為首的一批台灣獨立知識分子賞給他的。</p> <p>這幢房子建于昭和二十年(45年) ,房子不大,規模和質量相當于墨尔本中等偏下的HOUSE,小门進去便是客廳兼書房,一间很小的睡房,其中一间還是殷海光女儿大了擴建的。當年,国民政府剛剛迁台,一个台大著名教授生活尚切如此,普通民众境况就可想而知了。房是傳统日式木板建造的,门窗樑基本保持原样,只是后居者因需要对后面进行了一小间的加建,大体格局没动。</p> <p>殷海光,湖北黄冈人,西南联大毕业后就读清华哲学所, 1956年,殷海光夫妇搬进了这所房子,在此居住直到1969年过世。他去世后不久,他的夫人就搬了出去,赴美定居。台大又把这处住宅分给了另外一位教授。这位教授很尊敬殷海光先生,所以在他的刻意保护下,使这处故居得以完整地保存下来。在现在的故居里,已经没有了多少当年殷海光的遗物,只是按照当年的格局恢复了一些原来的面貌。这所房子从外面看不小,走进去才感受到其中的狭窄和局促。在这里,陈列着一些殷先生的生前用品、书房、史料、文件资料与档案资料,其中有不少往来书信以及后人研究著述。在小小的书房的一面墙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壁画,画着一个顶天立地的书架,提醒观众这面墙壁前曾经有一个殷先生的书柜。故居还有多幅殷先生照片,其中有一个大幅照片,听说是殷先生生前最喜欢的:殷海光低着头,左手拄腮,表情严肃而痛苦。这应该就是殷海光的姿态,一个痛苦的思想者,在思考着痛苦。</p> <p>故居留下的实物巳经不多了,只留下一把铁锹,许多照片都反映殷海光在他的院子化了不少功夫。院子边上,他挖了一条小河,被殷海光称之&#8220;愚公河&#8221;,连着小河的是一个微型的小水池,在小河边种上树,在池子里种了白色和粉红色的睡莲。这个小水池是他的小女儿夏天戏水的地方。殷海光还用挖河的土堆起了一座小山丘,山名为&#8220;孤凤山&#8221;,上面摆着他用精心做成的石桌和石凳,成为&#8220;殷夫子读书台&#8221;,这个台湾最卖座的教授,不知这片挤在高楼间的小天地,给了殷海光多少思想或灵感?</p> <p>国民党大陆败走台湾后,他们检讨失败的原因,可分两派:一派认为专制得不够,今后要多专制才行;一派认为自由民主得不够,今后要抛弃老套,要做深刻的进步的反省才行。做这种反省的人数极少,但最成功的就是殷海光。今天大陆的知识分子自49年后,与迁台后的知识分子分道扬镳了,像殷海光这批民国知识分子至少保留了一点点&#8220;士气&#8221;,他们的内心是清高的,他们的脊梁骨是直的,他自已说&#8220;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和顽强。一切狂风都吹不散我心头的那点追求自由的理想和肯定的人理价值。&#8221;如何才是真正的知识分子,殷海光指出:第一、一个知识分子不止是一个读书多的人。知识分子的心灵必须有独立精神和原创能力。他必须为观念而追求观念。第二、知识分子必须是他所在的社会之批评者,也是现有价值的反对者。</p> <p>专制政府是很难容忍殷海光这类知识分子的,尽管他的课堂人满为患,尽管他的家中高朋满座,尽管他的咖啡四溢飘香,殷海光的自由精神以及强大的影响,早已不见容于当局。当局不断地对他进行迫害和监视。1966年,国民党开始在这围墙的附近设&#8220;柏林墙&#8221;,整天有监视的便衣出没,殷海光失去了台大教授的职务,当局要殷海光闭嘴。不过,在这过程中我们还是找到了国民党输掉大好河山的重要证据,这个同样是列宁式专制政权实在有点&#8220;太仁慈&#8221;了。在中国,随使置个罪名,把他打成右派或反革命,送到夹边沟,或者直接象林昭拉出去毙了,干干净净,杀一个,杀十个,杀一万,杀十万,有何区别,中华民国政府为什么不杀殷海光?</p> <p>故居的客厅显然有些小,和当年段海光拍案怒骂有点对不上号。1966年,当局对殷海光以借调他到教育部任教育研究委员会委员为名,诱骗他断绝与台大学生的接触。在许多人看来,这种以官逼范的形式,二千年,在中国知识界几乎没有失败过,包括孔子、李白,中国有能力冲去诺贝尔奖的知识分子,如果明天封个官当个走卒,或去管管厕所,在&#8220;官本位&#8221;的当下,少有不乐意的。然而殷海光却不断抗争,最后当安全部门人员上门相逼的时候,他竟拍着桌子怒骂:&#8220;你们所优为之事,无非是抓人、枪毙人。我殷海光在这儿!&#8221;</p> <p>能挺着腰杆做一名不媚的知识分子,实在需要一点勇气,包括走笔至此,不识几个大字的我,很难象殷海光一样一直与政府保持距离,因为这个距离,在中国大陆你会丧失一切,甚至生命,在台湾,情况好点,但会失去荣华富贵。在故居的照片中,你怎么都找不到殷海光的脸上写着富贵。</p> <p>来这儿访问的人可能很少,怀着敬仰心情来朝拜的更少。花园的石板上都生了青苔。今天的台湾,殷海光存在的意义巳经大大降低了,人们至少不要为自己的信仰和自由付出高昂的成本,甚至生命。台湾人在社会政治转型中享受着不完美、也不遗憾的和谐生活。殷海光走了,但殷海光为台湾知识分子树立了道德坐标,并在他们腰上狠狠顶了一把。</p> <p>掌灯了,雨停了。小巷外的小吃摊开始热闹起来。我在想:殷海光如果没思想,只管当布衣,那么他可以轻轻松松在这儿做一名食客;反之,殷海光一无所有,大不了在这儿卖馄饨,蚵仔煎,也能糊口,回家倒也近。可以断定:台湾的独裁与大陆的独裁,好象也有差距,不一样。歌剧中的《江姐》竟然能在国民党的狱中&#8220;含着眼泪绣红旗&#8221;,今天,你跟我到秦城监狱试试看。独裁居然还能分出文明和野蛮,这是对台湾另一种的认知。</p> <p>观察殷海光有意思,仔细观察台湾更有意思。</p> <p>2010年9月11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