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中国经济的深层次矛盾当然是政府和市场之间的矛盾,这样的矛盾正沿着权利和权力的冲突不断展开。杨继绳、张维迎、秋风均注意到了这一点,并出版了结实的著作。 </div><div><br /></div><div> 这几年,我一直喜欢杨继绳先生的作品,这本《三十年河东:权力市场经济的困境》(武汉出版社,2010年3月),是一本难得的能够在内地出版的好书。喜欢杨先生的读者,可以顺着这本书,去找他更好的书来读。不过,据说某部门已经发文,不准各地新华书店和读书媒体将这本书列入到图书排行榜之中。只是这样的举措,不但阻止不了好书的流行,反而会加重读者的好奇心,为此我应该恭喜杨继绳先生。 </div><div><br /></div><div> 纯粹经济学著作,我最近读得仔细的,是张维迎教授的《市场的逻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7月),国内真正推崇市场经济理论的读书人,都把张维迎看成是中国经济学第一人。这本书在这样的维度,的确已经将中国市场经济建设的理论问题基本说清楚了。的确,张维迎先生这几年越来越坚守市场的思维,不过我们也看到,他似乎越来越边缘化,越来越孤独,在朝在野,似乎都没有几个人还有耐心听他的陈述,政府主导经济的模式越来越财大气粗,老张的式微,其实也在情理之中,由此我甚至觉得他有些像当年的米塞斯。有一次饭局,他的确也感叹,米塞斯的孤独,其实一直是真正的经济学的孤独,但历史会证明,只有市场经济才能拯救人类社会的经济生活。 </div><div><br /></div><div> 秋风兄是我的为学兄长,多年来他一直沿着市场和伦理的维度在发现,在思考。这本《政府的本分》(江苏文艺出版社,2010年5月),就是在政府与市场分工的逻辑前提下对中国经济与社会的深度观察。不过,最近一年以来,秋风兄更加偏重对中国传统文化传统美德的追寻,从朱熹,到张君劢,从孔子,到孙中山,秋风似乎意识到经济学不能整全解释我们今天的社会,应该再沿着一种福利与道德的路径,朝历史走去。 </div><div><br /></div><div> 需要说明的是,我最近读得更加仔细的书,却是所谓的革命史。很长时间以来,我其实一直在生理性地排斥与革命有关的一切图书和影视作品。记得3年前,我在书店看到苏联人罗伊•梅德韦杰夫的煌煌巨著《让历史来审判》(东方出版社,2005年12月),心里知道这是不错的资料,也是一份历史学人巨大的勇气,但就是不愿意掏钱买。我害怕书里呈现的血淋淋的革命细节,害怕这些细节在书里复活,我们又要跌入那种万劫不复的恐惧之中。 </div><div><br /></div><div> 所以,当我看见杨奎松先生所著《中间地带的革命》(山西人民出版社,2010年5月),副标题竟然是"国际大背景下的中共成功之道"时,第一反应是别看。事实上,我非常相信杨先生的学术底蕴,相信他内心深处隐含的价值判断,但还是担心这样的阅读,让我平静的生活不幸染上一种杀戮的气息。 </div><div><br /></div><div> 好在书终于看完了,绕开革命,说几句书话吧。 </div><div><br /></div><div> 整体意义上,我几乎完全认同杨奎松先生的观点:中共革命的成功和新中国的由来,其实很大程度上都是得益于整个世界大环境,包括俄国革命、二战及战后国际关系的改变。特别是对于正在崛起中的毛泽东来说,还离不开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日本入侵中国的影响。必须说明,此种观点民间亦有之,所谓中共之所以得以建国,一是俄国人帮忙,二是日本人帮倒忙。没有苏联人支持,中共的确无从起步;没有日本人入侵中国8年,中共没有发展的机会和空间。杨奎松将这样的观点史料化、体系化,终于让我们整全地了解了这一段恢弘的历史真相。 </div><div><br /></div><div> 中国近百年的国家形态,的确是全球政治格局下的一个偶然现象。沿着杨奎松先生的分析框架,我提出的问题是:20世纪上半叶的全球格局,究竟在那些层面偶然推动了毛泽东主导的中国共产主义运动? </div><div><br /></div><div> 这其实涉及到更加开阔的历史现象,从思想的勃兴到经济的变迁,似乎各种力量在逼近偶然,或者说是必然。我的意思是想说,相比那些具体的政治力量的博弈,也许我们站在思想和经济的层面看问题,看得更透彻。 </div><div><br /></div><div> 凯恩斯在他的杰作《就业、利息与货币通论》的结尾写道:"不论是福是祸,带来危险的始终是思想,而不是既得利益"。用这句话来回顾蔓延人类社会百年的社会主义史,竟然有毛骨悚然之感。 </div><div><br /></div><div> 这里必须提到马克思的著作《资本论》和《共产党宣言》,前者的经济学前提在于假定人类市场生产资料的不稀缺,假定人是可以量化的、静态的人,作为一种个体,不存在其不确定性,因此推导出一个人人按需分配的整全福利社会,从而抹杀了个人的自由选择能力,忽略了市场的边际收益递增或者递减,因此《资本论》从一开始就背离了人的基本属性,背离了市场的自由演进原则。而后者,那本亢奋的《共产党宣言》,开头就承认,她是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徘徊。 </div><div><br /></div><div> 最近读张五常的新书《经济解释》(中信出版社,2010年6月),老先生就讲,亚当•斯密1776年发表了伟大的《国富论》,今天的读者依然奉为经济学的经典,奉为所有试图发展经济的国家和政府无法绕行的学术门槛。张老先生认为这就是一本著作的读者寿命,而在经济学领域,读者寿命长生不死的著作,只有这一本《国富论》。张五常认为马克思《资本论》的读者寿命是110年,马歇尔的《经济学原理》的读者寿命是75年,老先生说自己的书如果从2000年算起,2075年的时候还有人会拿出来读,那就了不起了。 </div><div><br /></div><div> 老张真是宅心仁厚啊。《资本论》110年,恰好是社会主义革命蔓延世界的110年。我想说的是,中共革命成功的首要动力,仍然如凯恩斯所言,来源于思想的影响力,而且是马克思的思想影响力。这究竟是福是祸,每个热爱思考的人都有自己的答案。而现实的局面是,自从二战结束之后,欧美自由市场经济国家一直把抵制共产计划经济思潮当成最重要的意识形态工作,而苏联的共产计划体制在1989年宣告彻底失败,中国1978年之后的改革开放,事实上也是沿着市场经济的路径开始走出共产计划经济的阴影,从而在30年之后赢得了一些看上去不错的经济成就。 </div><div><br /></div><div> 那么,既然作为思想资源的《资本论》与经济有关,就应该再说说这100年来人类社会经济的变迁。 </div><div><br /></div><div> 历史有时候非常具有一种偶然性的吊诡!当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理论在全球应声者众的时候,1929年,整个西方自由市场经济国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经济危机,美国股市崩盘,银行体系崩溃,整个20世纪30年代出现蔓延全球的经济大箫条。失业率超过25%,以市场经济和自由企业为核心的资本主义精神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怀疑。 </div><div><br /></div><div> 与此同时,作为社会主义阵营龙头的苏联,却在1928年开始实施第一个五年计划。1928年至1937年,美国和欧洲的市场经济一片楚歌,但苏联人的计划经济却一路高歌。1929年,苏联人大规模实施的农业合作化和工业化,其增长速度是过去人类经济发展史上没有过的,人们似乎看到,一种新的、更加优越的发展模式正在诞生。 </div><div><br /></div><div> 毫无疑问,人类社会的经济发展范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太多人相信苏联人找到了真理,人们以为一个乌有的美好社会即将出现,连英国人罗素、法国人罗曼•罗兰、中国人胡适之也曾经短时期内认同这样的局面。 </div><div><br /></div><div> 所谓潮起潮落,随波逐流,中国新一轮改朝换代刚好赶上了这次经济起伏的周期,毛泽东的成功,就是以共产计划经济的名义,将中国人聚拢。这正是他的核心经济思考:无论是1949年之前的革命行为,还是1949年之后的建设行为,他不会有第二项选择,共产计划是惟一的方法论。 </div><div><br /></div><div> 这是一次中国人无法跳脱的计划经济魔咒。好在市场经济有着固有的规律,60年之后,全世界试图发展经济的国家,都放弃了计划经济模式和社会主义思潮。只是这样的60年,人类社会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苏联人的经济图景和国家图景因此化为乌有。而在中国,人们几乎是在一种很不情愿的背景下,才回到市场经济的轨道,因此,我们的市场经济叫做"有中国特色的市场经济"。 </div><div><br /></div><div> 以上算是我对杨奎松先生《中间地带的革命》的一点延展性阅读吧。 </div><div><br /></div><div> 最后我想说明一点,作为一个人文情结有些过重的读者,事实上我对基于朝代更替、帝王将相、政治权谋的历史叙事,并不感兴趣,我更加关注在大历史动荡之下个体的命运、文化的命运。所以,我对许倬云先生《万古江河》中的那种文化叙事,就非常兴奋,或者,我从黄仁宇先生《万历十五年》中抽出大量篇幅来叙述张居正、戚继光、海瑞的人生境遇之中,能体会到一种人性的穿透力。至于我最尊重的余英时先生,他的学生王訉森就说,余英时先生的"自由主义信仰背后,有着根深蒂固的人文主义传统,对人的主体性有着无可妥协的尊重"。所以我们看到,余英时先生决不仅仅宏大叙事,他的历史研究总是深入到个体的命运之内,他对陈寅恪、胡适之、朱熹、钱宾四等个体的关照,才是我的阅读视野里最伟大的历史诗篇。 </div><div><br /></div><div> 毕竟,这个世界的最高主题是–人。 </div><div><br /></div><div> </div><div><br /></div><div> </div><div><br /></div><div> </div><div><br /></div><div> </div><div><br /></div><div> </div><div><br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