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出生于江苏建湖的楚寒君是近年来在海外中文世界崭露头角的青年作家。虽然直至2009年11月我才与他初次谋面,但早在此一年多以前,就已经读过他的一些文章了。我自己有一坏毛病,即,每读一位尚未谋面的作者之作品,总会不由自主地去想象作者的形貌及年龄。想象的依据无他,仅仅是其笔下流淌的文字而已。这种“以文取貌”的陋习,自然要归罪于中国老话“文如其人”。人所共知,被此言误导而大呼上当者,所在多是。</p> <p> 然而这次没有上当。2009年11月去旧金山开会,楚寒君依约来会场见我,于是,由神交转换为面对面神侃,这才遂了我的好奇心。应当说,楚寒其人,内向而实在,虽略带忧郁,却灵动早熟。话不多,但没有丝毫矫饰之态,亦没有任何夸张之辞,朴实自然,腼腆内秀。简言之,一位有性灵的书生凸现于眼前。这一观感,大体上印证了我原先的想象,只是相貌看上去比由文字读出的那个楚寒更显年轻而已。换句话说,他的文笔较他的年龄要成熟和练达。实际上,楚寒早在年纪轻轻的15岁,就出道发表文学作品了,20多岁之后,又发表了一些学术文章,以后更是政论散文流泻而出,一发而不可收。迄今,尽管他还不到35岁,正处才思英发的黄金时光,却已是笔耕廿载出书几本的“老”作者了。楚寒君的潜力及特质,从他2009年五四人物影像展征文比赛获奖,以及过去曾荣获的校园创作奖、优秀论文奖和台湾文学基金会文学奖可窥一斑,也可从阅读他这本《提刀独立》而清晰感受。因此,对他未来的前景作良好预期是有其合理依据的。用行话说,正是所谓“行情见涨”。</p> <p> 《提刀独立》这本书,是楚寒的政论与杂文作品的汇集。本书分为四个专辑:1)比天空更寬闊的是人的胸懷,2)老大哥的真面目,3)暗夜里期待晨光,4)温郁的南方。从标题看,作者的中心关切是一目了然的。</p> <p> 遍览楚寒的政论及杂文,在我看来,其精气神在三个字:正、实、学。这是贯穿楚文的灵魂。</p> <p> 所谓“正”,正气淋漓 ,泻而成文之谓也。楚寒时评政论都以明快直率见长,不故做怪语巧语偏锋狂言以夺眼球。堂堂正正,大大方方,话语自良知发出,不讳不曲,直抒胸臆。楚君命笔,心中自有楷模,他衷心向往、直欲继承的,是梁启超、殷海光的遗脉。回溯历史,政论文体在中国诞生的日子并不久远,然流风余韵,已有二元分流。自梁任公以降,神州代有才人:张季鸾、陈布雷、殷海光、储安平、毛泽东、姚文元….脱颖而出,蔚为奇观。一时大椽横飞,洋洋洒洒,笔舞论坛,纵横百年。其中,梁、张、殷、储诸君,堪称政论之正,铁肩担道义,流溢满腔正气;而毛、姚之论,可谓时评之邪,权势撑霸文,搅得周天寒彻。长期为文者深知,撰写时论,“偏锋易写,正论难为”。运笔者若是想搞点噱头,来点偏锋,故作极端惊人之语以耸人听闻,并不是太难之事。但要写出“个个心中有,人人笔下无”的傥然正论,而又令众人心悦诚服,却是颇难企及的境界。深望读者切勿因楚寒文风的畅晓明白而忽略了去体味其中的正理大义。</p> <p> 通观全书,不难发现,楚寒的价值取向清晰可辨,容不得半点模糊含混的沙子。这一取向,无需细敲每一文句,只需概览他批评的事件以及情所独钟的人物,就一目了然了。面对现代中国这个庞然大物,他的写作,正如日本作家村上春树所说的,在坚固高墙与撞破在墙上的鸡蛋之间,他选择的是站在鸡蛋一边。众所周知,在当下评论中国的总情势下,作一只易碎的鸡蛋,可不是轻飘飘的好玩事,而是要付出实实在在代价的。这是良知与勇气战胜利益与怯懦的天人交战后的艰难之选。目前,中文的政论及杂文基本上被一辟而为两个世界。如楚寒这类价值取向的作品,在中国大陆那拥有亿万读者的市场是被官方封锁的,而在那个世界出版的作品,却可以在全球畅通无阻。这是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不公正与不对称。然而却是当下的现实。面对此无奈的现状,楚寒当然知道自己选择意味着什么。但他义无反顾。走上这一条路,就意味着难保安定,难于致富,甚至某种可能的风险和颠沛。然而他选择了,上路了,这就向自己的一生甚至家庭的未来作出了勇敢的承诺。在这承诺的背后,我们读到的,是沛然的正气;而正气之源,则是人类文明的普世价值。 </p> <p> 所谓“实”,脚踏实地,务实求真之谓也。政论之大忌,在离地空蹈,高自标榜,傥言大论,不着边际。但楚君作品却与此绝缘。在这本文集中,我们随处可见的是对中国大陆、香港、台湾以及西方等地的事件与人物的具体分析,细致梳理。文中不乏周详的材料和具体的案例,运笔行文,并不以意识形态为先导,而是就事论事,从事实中自然呈现出结论。正如他在追念索尔仁尼琴的文中所言:“作家的首要职责不是发表意见,而是讲出真相,通过描述真实现状,使公众不轻易听信于各种精神劫掠者。”(见“自由思想纪念碑”)因此,高视阔步的空头政论他避之唯恐不及,确乎也不符合他内敛低调的秉性。</p> <p> 同时,这种“实”,使他深切意识到现状与理想差距之遥远,需要的首先不是高调唱理念,而是低头看地面,为民间动静把好脉搏,“日拱一卒”,对症下药,温和推进。这种对于“地气”的充分吸纳,给他带来了理性温润的行文说理风格。同时,对于沟通上述两个“世界”的语境,逐步拆解其间的“高墙”,显然是有其润物细无声的长远功效的。</p> <p> 此外,这里所谓的“实”,除了文集中对具体社会问题的近距离放大镜式的观察外,还专指其中一个特出之点,就是楚寒对实实在在的具体个人饱含感情的述评。我们看到,梁启超、殷海光、高耀洁、马寅初、胡佳、陆铿、索尔仁尼琴、金大中、阿基诺夫人、杰克.伦敦、包可华……都是他专文描摹过的典范人物。笔端之下,倾注了作者由衷的真情。譬如,论及陆铿,他通过勾勒其一生的行藏指出:“要论真正的新闻记者,有其对两岸的政治时事,都能保持密切的关心,并且思想仍能赶上时代,与权力保持距离、思路清晰的,数来数去,唯有陆铿一人而已。”读之能不令人动容?这些人物素描,在我看来,是书中的亮点,阅之不能不令人感慨系之。 </p> <p> 所谓“学”,知识学养,理性逻辑之谓也。翻阅楚寒之文,其宽阔的视野和博采广纳的阅读,扑面而来。这也许与他曾受的教育有一点关系,但更基本的因素,在我看来,是积习使然。这种习惯一旦养成,终生难弃。此一特色,不期然地使文本赋有某种书卷气,也增强了论述的力量。但纵观文集,这里又并无“掉书袋”之痕迹。记得前些年去世的英国学者以赛亚•柏林 (Isaiah Berlin)在其《刺猬和狐狸》(The Hedgehog and the Fox)一书中,曾将现代学人分为:刺猬型和狐狸型两类,谓“狐狸知道很多事情,但是刺猬知道一件大事”。看来楚寒君是想使自己向罗素(Bertrand Russell)那样的知识渊博型学者的方向努力,这对于时论和杂文等散文作家不失为一种有前瞻性的选择。然而在另一面,他又剔除了罗素式的泛怀疑论倾向。阅文阅人,我都注意到他坚固的宗教信念。拥有了这一精神支柱,他在写作之途上,就绝不至于陷入孤寂无助和虚无主义深渊,相反,充实和喜乐将浸盈他的整个身心,贯穿他一辈子的写作生涯。借此机缘,我改龚定庵诗句一字以赠楚寒, 衷心祝福他在这块荆棘丛生的旷野上独辟蹊径,采获沿途五彩斑斓之奇葩,“秀出江南笔一支”。</p> <div>是为序。</div> <div> </div> <div><em><strong>《提刀独立》, 楚寒著,明镜出版社出版,即将面世。</strong></em></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