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宝在两会的记者会上，重提政治体制改革，认为最大的危险在于腐败。而消除腐败的土壤还在于改革制度和体制。尽管他的言论在微博上不能出现，成为被禁制的敏感词，但他背后有热切盼望政改的党员和民众的强大支持。 <br /><br />六个字冲破了今年全国两会的沉闷压抑：「国之命，在人心」。三月十五日，中国数十家报纸不约而同地将温家宝前一日答记者问时所说这句话做成大字标题；网络上，以此六字为题的新闻更有百余条之多。<br /><br />温家宝已经当了八年总理，任期还有两年。三月十四日，当CNN记者在两会记者会上问他「您希望为后人留下什么『遗产』」时，温说这个问题「问得早了一些」。他说：「我应该像一个战士一样，在自己的岗位上坚持到最后一天……」<br /><br />CNN 记者的提问是整场记者会上唯一涉及中国政改的。温家宝这样回答他：「我认为改革是历史永恒的主题。政治体制改革与经济体制改革应该协调推进」，「政治体制 改革是经济体制改革的保障。没有政治体制改革，经济体制改革不可能成功，已经取得的成果也有失去的危险」，「我深知国之命在人心，解决人民的怨气，实现人 民的愿望就必须创造条件，让人民批评和监督政府」。<br /><br />中国传媒上，政改言论已经久违。去年八月到十月，四十天里，温家宝七次谈论政治体制改 革，频度之密，口吻之坚决，前所未有。他的「七谈政改」在国内外引起极大反响，启动了一场关于政治改革的大讨论。然而这一舆论热潮在十月中旬忽然降温。中 共十七届五中全会没有响应公众对于政改的期待，会议讨论的「十二五规划」草案对政治改革轻描淡写。管制者对涉及政改的言论实施了严苛的控制，「政治体制改 革」一语在媒体的出现频率逐月滑落。<br /><br />三月十四日，我和一些朋友一边收看温家宝答记者问，一边在微博转播温的讲话，但荒唐之极的是，可以在人民网出现的温家宝的一些原话却不被许可在微博发表。我们看到警告：内容含有敏感词！<br /><br />这 是当下中国现实的写照：恐惧无所不在，思想警察的警棍不但挥向民众，也挥向总理。三月五日人大开幕，温家宝的政府工作报告冗长枯燥，令人失望。熟谙中共话 语的人一望而知，在草木皆兵的大气候下，这样的报告受层层束缚，甚至温对报告起草有多大发言权都成疑问。擅长演讲的温家宝，在报告中竟数次被拖泥带水的官 样文字绊住。在看电视直播时我想，若要听他几句直抒胸臆的话，大概要等到记者招待会了！<br /><br />其实对本次记者会，我个人最期待的，是温家宝对日 本大地震的表态。怪异的是，整场记者会，主持人一直未让日本记者提问，获得提问机会的中国记者和他国记者也都没有问及日本地震和中日关系。及至主持人宣布 的「最后一个问题」答毕，温家宝不得不自己说「在座的有日本记者吗？我想说几句话」，表达对日本遇难者的深切哀悼和对日本人民的诚挚慰问。<br /><br />用「主持人的失误」很难解释这一幕。有理由相信，记者会也是被周密设计和调控的。舆论控制者显然不希望两会的主题十二五规划被任何别的议题冲淡，包括党政腐败、维稳，包括日本地震，当然更忌惮政治改革。但是温家宝还是抓住两次机会，鲜明表达了他的政改理念。<br /><br />温说没有中国模式<br /><br />一次是回答法国《观点》周刊记者的提问。那名记者从年初以来北非国家的局势谈起，问及﹕「中国的发展模式如何很好地适应变化中的大环境？其它国家能否从中国的发展模式中借鉴并得到启示？」<br /><br />温 家宝说：「我们十分关注西亚、北非发生的政治动荡，但是我们认为，任何把中国同西亚、北非发生政治动荡的国家相模拟都是不正确的。」在简述了改革开放成果 和中国的现存问题后，他说：「我们选择了一条适合中国国情的发展道路，这条道路的主要特点是：第一，必须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大力促进经济发展和社会进 步；第二，必须坚持以人为本，全面协调和可持续发展；第三，必须坚持社会公平正义以保持社会的和谐和稳定；第四，必须保障人民的民主权利，促进人的全面发 展，以进一步调动人民的积极性和创造性。」<br /><br />温家宝用「经济建设」、「以人为本」、「公平正义」、「民主权利」四个要点来概括中国的发展道 路，可以说，这是他心目中中国道路的四大支柱。这些说法，与二零零八年以来甚嚣尘上的「中国模式论」截然不同。「中国模式论」高度肯定中国现有政治制度， 肯定人民在一九四九年「一次性授权」的集权领导，肯定「集中力量办大事」，认为中国的模式可以作为别国的榜样。但温家宝说，「我们的改革和建设还在探索当 中，我们从来不认为自己的发展是一种模式」，「任何国家都要走适合自己国情的发展道路，我们尊重各国人民的选择」。<br /><br />记者会上的第二个机 会，是回答那位CNN记者的提问。在政府工作报告中，谈及政改的只有「积极稳妥推进政治体制改革」这短短一句，而此时是「温家宝时间」。CNN记者问： 「您在多个场合谈到提倡政治改革，考虑到中国现在面临的挑战和问题，您认为应实行什么样的改革，以使中国政府更加有效地解决人民的关切、问题和不满？」<br /><br />如 前所引，温开门见山，阐述了政治体制改革的重要性，再次强调要创造条件让人民批评和监督政府。这些话，和他在二零一零年两会和去年秋天「七谈政改」所说的 几乎完全相同，似乎是对十七届五中全会后所谓「党内批温」、「温表示不再谈政改」等等传言的回击。温家宝明白宣示，他的原则立场丝毫没有动摇。同时，他清 楚地看到二零一一年春天复杂的国内外局势，他在记者会上对于政治改革的答问，有备而来，回应最新挑战。<br /><br />「国之命，在人心」，什么是今天的 人心？北非发生茉莉花革命后，当局加强舆论监控，通过党媒发表多篇文章，强调「人心思稳」，喝止在中国一些城市可能发生的「街头政治」。然而温家宝知道， 中国当前最大的危险在腐败，人心思廉，北非变局正让人们看到腐败的政权必定垮台；人心思正，公平公正的阳光已被不公不义的乌云遮蔽得太久；正因思廉、思 正，人民思变，要求启动政改。<br /><br />温家宝答CNN记者说：「当前，我以为最大的危险在于腐败。而消除腐败的土壤还在于改革制度和体制。」「公 平正义是社会主义的本质特征，也是社会稳定的基础。我们不仅要实现收入分配的公平，逐步减少分配收入差距扩大的现象。而且要解决教育、医疗等资源分配的不 公，让人民共享改革开放的成果。而做到所有这一些，都必须推进经济体制改革和政治体制改革。」<br /><br />纾解民怨必须消除腐败，消除腐败必须改革制 度，公平正义是稳定的基础，温家宝响应了那些借稳定反政改的言论。他用了十二分钟，回答CNN记者关于政改的提问。他的重要观点还包括：充分发挥人的独立 思维和创造精神也是民主的真正含义；支持选举制度的改革。他最后说：「在一个拥有十三亿人口的大国推进政治体制改革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有稳定的、 和谐的社会环境，在党的领导下有序地进行。」<br /><br />诚如上期亚洲周刊曹思源答江迅采访所说，中国的政改就是共产党的改革。无疑，政改需党的领 导，需大勇气、大魄力、大智慧和具有公信力的权威。但是二零零八年以来的一系列政治倒退，令许多寄望体制内变革的朋友心灰意冷。不过我仍抱希望。从媒体对 去年温家宝「七谈政改」和对本次记者会温家宝讲话的报道，可见人心向背。改革开放三十多年风风雨雨，政治改革的能量在积聚，中坚者在成熟。温家宝不是孤军 奋斗的战士，他身后有热切盼望政改的党员和民众的强大支持。温家宝是一位在两年后将谢幕的老者，但他代表着破茧而出的新生力量。即使他如扑火飞蛾，他也将 燃烧自己，激励来者。<br /><br />（钱钢是《唐山大地震》作者、香港大学新闻及传媒研究中心中国传媒研究计划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