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刘路告诉我,他去国后的第一本散文集即将出版了,并发来文集电子版,请我过目“写几个字”作为序。我并非搞文学出身,点评这样的文学作品有些勉为其难,不过作者盛情难却,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br /> <br />打开刘路的这本题名为《一个人的河流》的文集,我仔细品读,也想起以往我们交往的许多旧事。<br /> <br />我和刘路在国内时就是相互熟识的朋友,一起见证了一段难忘的岁月。从最早“天涯”网站的风云际会,到网友们纷纷从虚拟步入现实,各地“饭醉”方兴未艾——当然“饭醉”这个中文新词还是几年后才有的,那时网友的聚会交流还不象现在这样动辄得咎,至少我记忆里参加过的上海网友最初的四、五次聚会未受到干扰,顶多有貌似“不明身份者”神情可疑地隔着一段距离在暗中观察。也在这样相对宽松的氛围里,我记得是2004年前后,当时正风风火火走南闯北为当事人的案件忙碌着的青岛维权律师、业余“文学青年”刘路君某次因案件路过上海,去拜会沪上闻名的郭国汀律师时约我一道相聚,这是我和刘路的第一次见面,郭律师则因为在同城之前已经见过,记得他还曾应邀为上海网友某次“研讨会”的主讲。那天我和刘路约好在郭律师事务所附近碰头一起去拜会郭律师,郭律师则热情地做东请我们在他办公室附近一家餐馆一起“饭醉”,我们探讨维权案件,点评网络风云事件,颇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豪情。<br /> <br />然而好景不长,不久就传来他们两位先后失去律师执业证的坏消息,原因当然是替我党不喜欢的“异议人士”和“异教徒”们辩护。刘路还只是丢了律师的饭碗,凭他在江湖上的好人缘,还算有开公司当老板的老乡收留,聘他为企业的法律顾问聊以养家糊口;郭律师则更惨些,在经历了被拘留被抄家被封事务所后,人虽然暂时放回家,却被圈禁在家与世隔绝一两月,最后面临或坐牢或流放出国的艰难选择,万般无奈下,他只得弃国而去。我也因被国保骚扰丢了工作,开始一段颠沛流离的日子。然而一直跑到深圳,我也未能如愿摆脱国保们如影随形的追踪监控。当我意识到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竟无我的立身之所,我反而轻松了!下决心回上海跟那些吃着纳税人的血汗专事害人的家伙“死磕”!在回上海“战斗”之前,我想先去“云游”一圈,一则调整下心情,二则见一些很想见面的朋友。刘路听说了我在深圳的遭遇,就热情地邀我去青岛小住散心,并慷慨地表示会负责我在青岛的食宿。于是,我先去了北京见一些朋友,一周后从北京转道青岛,同行的有刚辞了职矢志追求文学创作之路的“文学青年”欧阳小戎。<br /> <br />我和小戎乘打折的夜间航班,深夜抵达青岛机场,刘路如约来机场接我们,因时间太晚,当天我们就在刘路家里落脚临时住了一晚。路嫂人也非常热情,大半夜的端上来一大桌菜给我和小戎“消夜”。第二天刘路带我们去海边一家干净雅致的小旅馆,替我们开好两间房,又带我们去吃青岛的特色美味海鲜。席间刘路还抽出来一叠百元大钞,塞给我说留我先用着,因他还要上班,不能每天陪我们出去玩。我坚持谢绝,之前在深圳的半年,好歹还上了两个月的班,领有两个月的工资,且前几年在上海打工也小有积蓄,在这里吃、住他操心我就承情不客气了,不能再拿他的钱,何况他也不容易。我后来得知,几天后我们离开青岛时,刘路把原准备接济我的2000来块人民币给了同样“潦倒”中的小戎。过后小戎要还他这笔钱时,刘路坚决不要,于是小戎在去四川探望一位良心犯难属时,就以刘路的名义将这笔钱给了那位难属。但某次小戎被国保传唤时,缺乏对付国保经验的小戎如实说了给难属钱的事,并说钱是刘路给的,使得不明就里的刘路因此被青岛国保传讯,造成俩兄弟的误会,好在他们很快冰释前嫌。<br /> <br />不知是天生的血脉,还是个人性情之故,我从小就对中国的古典诗词、典籍等中国文化着迷。我迈出校门的90年代出国潮正热,当同学、同事们议论出国,纷纷考托福、雅思时,我却对这一切很淡然,虽然80年代末那一次重大变故也曾令我绝望过、心灰意冷过,我还是从心底里就没想过要离开这个国家。记得曾跟人说过:一想到出国后要天天啃面包、成天操“鸟语”就受不了!而在国内,哪怕是挤在公交车上听人吵架,站在大街上闲看人来人往,偶尔去乡间看炊烟袅袅,也生动有趣别有风情,因为这里是我的土地,同胞们表达的喜怒哀乐我都能深刻体会,因为我与他们血脉相连。<br /> <br />我在上海的生存环境越来越恶劣,且连累到同住的父母,因我之故,家父不时被公安“传召”,被勒令配合做我的“思想工作”,为此我屡向国保抗议无果。终于,我所在的中文笔会为我争取到一个写作出访的机会,朋友们希望我能出国暂避风头,也借机见识一下西方真正的自由。在家人的苦苦哀求下,我向国保做了妥协,在被刁难两个多月后,我最终登上离境的飞机。这一去,竟是关山阻隔,归期难料。一年后,我持中国护照却无法进入自己的国家。随后护照到期,更新无门,我成了国际“盲流”。<br /> <br />我出国这三年中,故人刘路也因再次失去律师证,并被进一步威胁,不得不去国加入流亡者行列。七年前聚首浦东“天易律师事务所”的三人,如今各自飘零在欧、美、加,回首乡国成一梦。<br /> <br />刘路的这本文集《一个人的河流》,贯串始终的是作者远隔万里的乡国之思。本书分为五个专辑:第一章“沽河恋歌”,以家乡的母亲河大沽河为全书引子;第二章“我的兄弟姐妹”,描绘作者与兄弟姐妹之间感人的亲情,亲人间彼此的关爱和成长历程中难忘的逸事趣闻;第三章“沽河人物”和第四章“乡村旧事”,为读者展现了作者家乡胶东半岛的一幅幅风情画卷和一个个生动有趣的人物,其中也不乏荒诞岁月里的悲歌与沉思;第五章“归来时难”,在《我所悲兮在远道》一篇,记述了作者决定去国时,回乡与父母告别的依依难舍;《君问归期未有期》中,则抒发了如今有家难回、有国难归的沧桑悲凉;最后一篇《乡村路带我回家》,则借美国著名民谣歌曲《乡村路》再次抒发了作者对家乡的思念之情和归路难觅的无奈怅惘;还有一篇是写给我的——《谁的心不曾柔软——写给回不了家的小乔》:“看到小乔发给我的一个文档,是她到瑞典中领馆被拒绝延期护照的消息,我的心像被尖锐的玻璃划了一下,眼泪慢慢盈满眼眶。这个事实明明白白地提醒我:她回不了家了。我为她难过,也为我们这些流亡者们共同的命运难过。”“一条见不得阳光的残忍命令切断了归国的路,一个拒绝落下的红印章关闭了回家的门,这是我们的祖国对小乔做的事,也是它的当国者20年来一直在对成百上千的流亡者所做的事。这件事违背了它自己签署的国际公约:人人有权离开和回到自己的国家。”迄今我也未能理解:是什么样的恐惧,令一个自诩“崛起中的、负责任的大国”,惧怕我一个弱女子,惧怕自己的一个个国民?要把自己的国民一个个拒之门外?纵无情也怕飘零久,何时结束这样的流离?<br /> <br />关于刘路对故国、对亲人的思念浓情,关于文中胶东风情的种种,以及他和如今远隔万里的故园旧识、和在美丽坚新大陆的新知们的交游往还,就请大家打开这本书,静心品味吧。<br /> <br />是为序。<br /> <br />2011年5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