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西藏启蒙手册——北明《藏土出中国》荐言

<div><em>北明的《藏土出中国》对达兰萨拉和西藏流亡社会的描写,是写意式的,首尾贯通着作者的一种虔诚,不仅在向读者介绍一个真实的西藏,甚至在向我们传授一种如何接近西藏的态度。作者写出了藏民族的尊严,一种溶入血液的民族气质,因为来自信仰的超越性,便在文明劫难、民族危亡和流亡艰辛中,屡经试练而越发纯正、坚 毅。<br /></em></div> <p>西藏 对中原现代汉人的意义是多重的:大一统的、殖民的、地理的、资源的、旅游的、音乐歌舞的、边疆文学的、喇嘛教的、农奴的,等等,在大众传媒(&#8220;文革&#8221;积淀 最深厚)也即市井的层面,歌舞的和旅游的&#8220;西藏&#8221;大概是最&#8220;深入人心&#8221;也霸权最大的一个意义。它的源头,我们可以追溯到那首&#8220;北京的金山上&#8221;, 由才旦卓玛演唱,是&#8220;文革&#8221;中音量最大的几首歌曲之一,它甚至已经代换成汉人的&#8220;崇拜&#8221;仪式,虽然这首歌是借藏人的歌喉,把北京说成神山,把毛泽东说成神 &#8212;&#8212;借藏传佛教的艺术来塑造汉人的&#8220;现代迷信&#8221;,也是一种&#8220;洋为中用&#8221;吧?我们可以发现,自由化的八十年代,西藏乃至整个边陲的声音,在中原是颇为沉寂 的,那其实是一个正常现象。到九十年代,那声音又&#8220;洪亮&#8221;起来,领头的一首歌,是李娜唱的&#8220;走进西藏&#8221;:</p> <p>走进西藏,也许 会发现理想。<br />走进西藏,也许能看见天堂。<br />呀拉索,走进雪山,<br />呀拉索,走进高原,<br />呀拉索,走向阳光……</p> <p>意 义空洞、徒然的高亢,它只剩下一个&#8220;西藏&#8221;的包装外壳,却风靡神州。那是一个&#8220;旅游西藏&#8221;正在勃兴的时期,患有&#8220;意义失重&#8221;的汉人青年,大部分只被地理意 义上西藏的广漠、巨大所震慑,或着迷藏传佛教的奇异,或沉醉于边陲风情(&#8220;香格里拉&#8221;),这些都不妨去配合对西藏的征服、掠夺甚而灭绝。我们要问的是,为 什么陷入了灭顶之灾的藏族,在现代汉人的意义世界里,却好端端地留下一派浪漫歌舞和壮丽河山呢?</p> <p>&#8220;走进西藏&#8221;&#8212;&#8212;你是在走进哪个&#8220;西 藏&#8221;?这是一个最简单的意义。对于汉人来说,西藏在文明、宗教的意义上,一如她的地理躯体,也是广漠、巨大的,凭借&#8220;旅游&#8221; 是不可能简单逼近的。更大的困难,还在于现代史的篡改、阉割和掩埋,使汉人基本上完全失去接近真实西藏的所有通道。你永远在&#8220;走进&#8221;一个汉人虚构的&#8220;西 藏&#8221;。</p> <p>今年三月间,我与胡平应邀访问达兰萨拉,乃是我的第一次&#8220;走进西藏&#8221;,虽然是去印度北部的那个小镇。在藏传佛教的意义上,达赖喇嘛 在哪里,西藏就在那里,所以才会每年有大批藏人翻越喜马拉雅山。我对西藏的一无所知,是我的一个旅途苦恼,胡平因此向我推荐一本书,一路上我读着这本书 &#8220;走进西藏&#8221;,我到了达兰萨拉后才获得印证,这本书把我引进了原汁原味的西藏,也让我最大限度的接近了尊者达赖喇嘛。这本书就是北明的《藏土出中国》。</p> <p>没有宗教信仰的汉民族,自是不易懂得藏民族,一如懂犹太民族也很难(这本书借后者的&#8220;出埃及&#8221;来隐喻前者)。但这个基础的鸿沟,可以通过一座桥梁去逾越,即 直接聆听达赖喇嘛,那是广大的欧美人民跟西藏沟通的一个渠道,只要你没有&#8220;民族沙文主义&#8221;心态。那甚至是一个纯美的境界。但是别忘了,在汉文的语境里,中 共给达赖喇嘛戴了一顶帽子&#8220;披着羊皮的狼&#8221;&#8212;&#8212;这个党曾是一个&#8220;帽子公司&#8221;,但自文革以后基本不再生产&#8220;帽子&#8221;,但还是特别订制了这么一顶,供出口之用。 所以,对汉人需要作&#8220;达赖喇嘛&#8221;的重新诠释,这也是北明书中颇具匠心的两章:《悲圣苍凉菩提心》、《消失的王冠》,恰似一组缠绵的二重赋格曲。因为北明是 从普世价值出发,去诠释一个全球意义上的&#8220;达赖喇嘛&#8221;,那是人类所共有的一个菩萨,已经超出西藏的范围;而这个达赖喇嘛,有他的一个现代来源,即圣雄甘 地,及其&#8220;非暴力主义&#8221;。北明的笔,在钩沉这些宏大意义的来龙去脉之间,从容穿插,不疾不徐。在这个普世的层面,我们比较容易接近达赖喇嘛和藏传佛教,从 远处眺望藏民族。达赖喇嘛在西方的魅力,也只是他博大精深的一个浅表层。</p> <p>西藏是什么?你若对现代史上的藏人苦难一无所知,你只能跟一个 &#8220;地理的西藏&#8221;相遇,而李娜歌词里的所谓&#8220;天堂&#8221;, 恰是藏人的地狱。在&#8220;大一统&#8221;话语泛滥的汉文世界里,我们几乎听不到丝毫藏人的呻吟。也许就是这个缘故,北明对藏人的苦难史,有一种书写上的不遗余力,因 为她不可能像廖亦武那样沉入汉人的&#8220;底层&#8221;或边陲,去寻访那里俯拾即是的&#8220;苦故事&#8221;,西藏的苦难还是被深深埋在地下的遗物和化石。北明从她所遇到的每一个 藏人身上挖掘苦难,比如她写单巴次仁,五九年随达赖喇嘛逃离西藏的五口之家的最后幸存者,其故事源头来自英文的《雪域境外流亡记》,接着又穿插出现在对流 亡总理的采访中,第三次再出现在描述汉语翻译桑杰嘉气质的章节中。自然,北明也不会放过西藏儿童村里的一个镜头:一个女孩鼓起勇气来到摄像机前,刚说出一 句&#8220;我想我的爸爸妈妈&#8221;,就噎住了跑开,如此三番,竟不能完成一句她要说的话&#8212;&#8212;苦难依然是西藏的主题。</p> <p>西藏真相 是最不易接近的领域,汉民族尤其困难,因为她连自己的现代史都被取消了,她弄不清曾被饿死过多少人、有多少反抗者被监禁和处死、独裁者施行过多少祸国殃民 的政策,自然也不清楚这个&#8220;国家&#8221;对国际强权履行过多少&#8220;丧权辱国&#8221;的勾当,更遑论怎样欺负过弱势民族了。自从五十年代以来,这个汉人强权在西藏作的孽, 至今也跟&#8220;八九六四&#8221;的大屠杀一样,被彻底密封着。吊诡的是,恰在&#8220;六四&#8221;前后流亡海外的中国汉人,开始追讨西藏真相,作为追讨中国真相的不可分割的一部 份。一些先行者(曹长青、朱瑞、李江琳)做了艰难的拓荒,他们的著述对汉民族而言,称得上是一种&#8220;西藏的启蒙&#8221;;北明又邀请他们,再加上一些藏人专家,到 &#8220;自由亚洲电台&#8221;《走进西藏》专题里来,谈论西藏真相的一些基本问题(本书第二部分),集中而清晰,我便是一路阅读它而来到喜马拉雅山南麓,已然获得了对西藏的一个轮廓性认识。</p> <p>本书对达兰萨拉和西藏流亡社会的描写,是写意式的,首尾贯通着作者的一种虔诚,不仅在向读者介绍一个真实的西藏, 甚至在向我们传授一种如何接近西藏的态度。给我印象很深的,一是&#8220;康巴汉子&#8221;的素描,司机噶玛丹达&#8220;每到一地,只要有佛殿,他就进去恭拜,每次恭拜,必叩 长头&#8221;,他在大钟寺&#8220;一身素缟&#8221;作长叩,&#8220;最美丽也最意味深长&#8221;;再就是&#8220;眼睛会说话&#8221;的桑杰嘉,北明描写他对流亡的锥心痛彻、对任何歧视的敏感,最传神 的,是他对达赖喇嘛尊者的那种远远的敬畏和心疼。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北明写出了藏民族的尊严,一种溶入血液的民族气质,因为来自信仰的超越性,便在文明劫 难、民族危亡和流亡艰辛中,屡经试练而越发纯正、坚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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