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下跪”是中国的文化遗产之一。不同人在不同场景的下跪，可以有很不相同的意涵。其中之一（也许最常见的），是表达下人对上者的敬畏、屈从、认罪、服输、忏悔等等。其影响所及，许多亚洲国家（包括伊斯兰文明在内）也兴这一套，。唯独信奉基督教的西洋人对这种礼数不认同，因此，当列强派驻清廷的使节们，在朝见慈禧太后时，曾经就跪还是不跪、单腿跪还是双腿跪、磕头还是不磕头这些外交礼仪，往返交涉，磨擦再三，颇费了一番周折。</p> <p>共产党坐天下之后，以反封建、倡平等之名，基本上废除了下跪磕头。唯一例外，是枪决死刑犯的时侯，还要强迫他们下跪。再就是文革当中，强制黑五类向毛主席像请罪，也包括下跪的内容。除此之外，只有穷乡僻壤，在办红白喜事、上坟烧纸、过年庆寿时，偶然有给长辈下跪磕头的情况，在其余的普通社交当中，不再见当众下跪的事情。</p> <p>最近十几年，随着社会分化和道德滑坡，孔孟之道咸鱼翻身，下跪磕头又成了某些地方搞“拜师礼”和“成人礼”的必修课。好像不下跪不磕头，就不能尊师敬老一样。更常见的，是维权访民成群结队，向他们想象中的“青天大老爷”跪地呼冤。不过从来没见过统计资料，证明下跪人数、时间长短，和他们冤情的昭雪比例之间，是否有线性关系？假如下跪并不能解决问题，那只不过是奴性的自然表达，或者下意识流露。每当看到冤民给官员下跪的镜头（包括八九年广场学生在大会堂门口给李鹏之流下跪），我都不由得摇头叹气，为中国人的软骨病感到悲凉。</p> <p>突然看到网上有幅照片，是山东济南一个欺压良民的女警狗，居然身穿警服，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向一对刚刚遭她（及其丈夫）殴打，被逼迫下跪的修车老人家，跪地求饶。原因是这对狗男女仗势欺人，漫骂殴打街头一个修车的老妇。老爷子见状，跪求住手，女警反倒喝令老太太也下跪讨饶。</p> <p>类似官欺民的事情，在大陆司空见惯。在欺人者看来，这些下等“贱民”，跟本不是他们的同类，不配受他们尊敬和礼遇，因此，敲诈他们，欺负他们，漫骂和蔑视他们，已经成了社会常态。在被欺者心里，多是无可奈何，逆来顺受，忍气吞声，敢怒而不敢言。假如愤而讲理，想讨个公道，所招致的后果，往往更惨。当然，也有像杨佳那样的铁血汉字，出手反抗，不惜同归于尽。气倒是出了，可自己不也要身首异处吗？因此，考虑到穷日子还要过，好死不如赖活着，还是装孙子，当缩头乌龟比较稳妥。在旁观者眼里，贫富强弱一目了然，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即使有心讲句公道话，也往往没那个胆气，毕竟，这是人家共产党的天下。跟共产党对着干，那还不是鸡蛋碰石头？</p> <p>怕的心理，忍的心理，绝望的心理，麻木不仁、莫管闲事的犬儒哲学，这些东西凑到一起，於是造成中国人的软骨病。遇到灾难，能躲就躲，躲不开就跪，求晴天老爷开恩救命。奇怪的是，民族整体的软骨病，非但不能渐少灾难，反而成为导致更多灾难的根源，因为恶警和酷吏们，还有形形色色的上等阔人，早就认准了你们这些贱民掀不起浪，翻不了天。不欺压你们，欺压谁？</p> <p>但凡事总有个度，“恶贯”总有“满盈”的一天。如今碰上风水轮流转，动车事故之后，全国舆论风向有变，公民意识开始抬头。恶警欺人的事，又刚好发生在水泊梁山的山东，而且是在大学路上的闹市区，结果“路遇不平一声吼”，几千围观者把恶警和警车围堵几个小时，居然迫使女警下跪求饶，好像还受到了什么“行政拘留”处分。</p> <p>事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它揭示的历史意义，不容小看。女警下跪的这张照片，想必将载入中国社会转型的历史文献。它至少说明一点：在缺乏自由民主的冷酷专制下，围观怒吼，也可以发挥意想不到的社会作用。它可以调动民气，振奋人心，克服恐惧，有利于震慑肆无忌惮的恶势力，相应减少光天化日下的霸道行径。当然，短暂的疯狂报复行为也不能排除，所以民众还需继续跟踪，以观后效。如果类似以正压邪的案例日积月累，正气必然抬头，邪气可望收敛。作恶多端的恶警酷吏、黑白两道的地痞流氓，以及以欺压“贱民”为乐的太子和阔少们，就会多少有所顾忌，不得不为他们自己和家人的未来安全，想想可能的退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