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an class="Apple-style-span" style="font-family: arial, sans-serif; font-size: 14px; background-color: #ffffff; "><div style="margin-top: 0px; margin-right: 0px; margin-bottom: 0px; margin-left: 0px; float: left; width: 28px; color: #c74b15; border-top-width: 0px; border-right-width: 0px; border-bottom-width: 0px; border-left-width: 0px; border-top-style: solid; border-right-style: solid; border-bottom-style: solid; border-left-style: solid; border-top-color: #000000; border-right-color: #000000; border-bottom-color: #000000; border-left-color: #000000; padding-top: 0px; padding-right: 0px; padding-bottom: 0px; padding-left: 0px; line-height: 39px; font-size: 28px; ">柏</div>林是一个重新发现之地。<br /><br />有一种重新发现对游客来说司空见惯──虚假的惊异感。自我暗示了一段时间后,“游客”的身份认知将会达到顶峰,对微不足道的小事感到惊奇,曾经熟视无睹的景色也富有异域感,这是一种游客式的返老还童,将自己置于刚刚降生的境地,看什么都新鲜,还浮想联翩。<br /><br />我从柏林泰格尔机场出来的那一刻就感受到了这种虚假的惊异──没有人排队等出租车,开着车门等人的出租车倒是排成一队。我觉得自己像一只从逼仄嘈杂的后厨不小心窜到大厅的耗子,这里太空旷太整洁了,耗子感到了不属于这里的压力。<br /><br />除了是我的旅行目的地,在另一重空间,柏林又流传着很多重新发现自我的传说。<br /><br />1968年,英国家庭妇女多箩西移民到了东柏林。在东德边境的检查站,她的丈夫给出了移民的理由──民主的英国滋生贪婪,社会主义东德使人平等。检查站的大兵都乐出了声儿。多箩西的丈夫是个共产主义信徒,他们的小女儿深受影响。一块移民的还有大女儿──一个以打破秩序作为与世界沟通方式的艺术家、多箩西的哥哥──另一个以羸弱和神经质作为与世界沟通方式的艺术家。这俩艺术家在“人人都劳动”的社会主义世界并不受欢迎,不过在故事的开始,他们暂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br /><br />对多箩西来说,东方与西方,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东德与西德,都不是她考虑的事,她仅仅是个家庭妇女,能够与家人在一起,和睦幸福,就是她最大的信仰。然后共产主义就真的来了,它不是以宏大的口号或者沸沸扬扬的运动轰隆隆赶来,而是幻化成微小的琐事:厨房里的窃听器,因为养鸢尾花被逮捕的邻居,儿子逃到西柏林后发了疯的父亲,长着观察的眼握着记录的笔随时准备向组织汇报的小密探,不能听的音乐,不允许拍摄的照片⋯⋯多箩西觉醒了,她重新定义了自己的身份:一个要革命的家庭妇女,她领着全家逃离了东柏林。这是一个叫《老娘闹革命》的电影,改编自真人真事。<br /><br />另一个“重新发现”来自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20世纪最富盛名的德裔女哲学家。她年纪轻轻就完成了从一个“个体的人”到“公共的人”的发现。她那本著名的《极权主义的起源》,讲了现代生产方式如何造就了沙粒般的“孤独”的个人,他们一心追求物欲满足,对公共事务置若罔闻,从而丧失了对世界和他人正当的现实感和对事物正当的判断能力,孤独导致绝望和恐怖,导致人们互相之间的敌意从而摧毁他们的共同空间。<br /><br />汉娜.阿伦特本人站到了”世界”而非”个人”一边,她站立在公共舞台上,而非隐退于内心秘密的巢穴,她首先是一个人,一个犹太人,其次才是个女人,在柏林完成了大学前的自修;当她脱离了与海德格尔的婚外恋情后,又从马堡大学移居柏林。柏林成为她自我发现旅程的开端与结束。<br /><br />在柏林,我干一切游客会干的小事──沿着“6月17日大街”骑行;在勃兰登堡门和胜利纪念柱下拍照片;对着最老的一家爱因斯坦餐厅大发思古幽情;清晨跑去著名夜店Berghain观看彻夜狂欢的人;在“东区画廊”买一块沾着红油漆的柏林墙;盯着那些像飘零儿童一般瘦弱的柏林小伙子看;在查理检查站纪念馆旁边试戴一顶苏式大毛帽⋯⋯多箩西和汉娜.阿伦特又好像我随身携带的两个行李,她们不时跳出来以增添我对柏林的幻想,在这里,我或许也可以发现另一个自己。<br /><br />受到汉娜.阿伦特的启发,我并不是沙粒般孤独的个体,我身上带着我来自哪里的痕迹。我是颠倒的多箩西,我从某种程度上墙仍旧高高树立的东柏林来,脸上带着东柏林式的好奇,试图亲见那些关于西柏林的美妙传说──更自由的空气,表情松弛的人群,随处可见的艺术与音乐,自由出入的市政厅,随时可以站上去发表演说的街角木箱⋯⋯<br /><br />我这个穿越了的东柏林人,好像曾经对峙过坦克和枪,在“查理检查站”被仔细地盘问过,又翻越了柏林墙,我怀着喜滋滋的心情在裤裆大街(Kudamm)上溜达,我的喜悦,是那些没有经历过墙的人不能理解和体会的。<br /><br /><p style="font-style: italic; ">(作者困困,专栏作家、记者。曾出版随笔集《上流女孩当如是》和人物特写集《不上流,不下流》。文中所述仅代表她的个人观点。)</p></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