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梯——当代中文诗选序(上)

<div><img border="0" alt="" src="/EditBackyard/EditorData/Photo/2011/Oct/10262011YangJadeLadderAIS.jpg" width="641" height="906" />&nbsp;<br /></div><div>&nbsp;&nbsp;&nbsp;&nbsp; 一</div><p> 当代、中文、诗,三个词勾勒出三重对称:传统与现代;中文与外文;诗人与诗。我说&#8220;对称&#8221;,而非&#8220;对立&#8221;,因为对称的双方,不仅互相以对方为自我意识的前提,而且因对方而丰富。三重对称,同时就是中文当代诗的三大思想主题:古典中国文化传统的&#8220;创造性转型&#8221;;外文影响与中文自觉的互动;来自现实的&#8220;为什么写&#8221;与诗歌创作的&#8220;怎么写&#8221;。三十年的当代中文诗,可以被读成这三重血脉丰沛流转的一本&#8220;大书&#8221;。</p><p> 给一种语言写成的诗歌圈定版图,肯定吃力不讨好。哪儿不是&#8220;当代&#8221;?有多少种&#8220;中文&#8221;?我要谈论的,是一片人为划定的文化风景:它的&#8220;地貌&#8221;,是二十世纪、特别是一九四九年以来中国大陆独特的政治社会现实。它的&#8220;气候&#8221;,是这段历史中复杂的文化断裂,及其在人内心感受里的延伸。它的&#8220;边界&#8221;呢?和任何地图上绘制的中国版图无关,却和每一枝带着那血缘书写的笔有关,无论这枝笔流落到了世界的哪个角落。它的终极命名仍然在&#8220;诗&#8221;上。一种历尽劫难却仍然能&#8220;从不可能开始&#8221;的、用汉字写下的诗。它既不同于古典中文、又不同于其他语言的诗歌创作。它是它自己:当代中文诗。</p><p> 我至今记得,一九七九年早春,一个飘着冷雨的夜晚,我和顾城走进一条北京小胡同,借着昏黄的路灯,查找一个门牌号:东四十二条76号&#8212;&#8212;一座残破的门楼,嵌在灰色砖墙里,杂乱漆黑的院子,通向迎面赫然站着一架油印机的屋子。这普普通通的地方,对我们的眼睛,却闪耀出一种奇异的光辉。这里是地下文学杂志《今天》的编辑部。而这个杂志,聚集了写作当代中文诗最早的一批诗人。那时的我,虽然已经历过文革上山下乡的&#8220;再教育&#8221;、已有了好几年胡乱涂抹的&#8220;诗龄&#8221;,但我诗歌写作的&#8220;史前期&#8221;,还远没结束。深深的疑问仍然是:什么是&#8220;我自己的诗&#8221;?或者说:真正值得一写的诗?文革的惨痛记忆犹新,但&#8220;惨痛&#8221;并不注定产生深刻的思想,更不一定意味着有意义的写作。什么是当代中文诗安身立命的理由?虽然一年以后,《今天》就被当局严令查封;虽然十四年后,顾城在流亡新西兰时自杀惨死,但当年那个困惑从未离开我。我的写作、我们的写作,整个是一场寻找。就像我一篇文章的题目《诗,自我怀疑的形式》,我们寻找的与其说是答案,不如说是给自己提出更深刻问题的能力。当代中文诗人,不得不是一个专业&#8220;提问者&#8221;。面对世界眼花缭乱的变,坚持一个不变的提问的姿势。这条精神血缘,可以上溯到两千三百年前中文诗歌史上第一个名字,屈原的长诗《天问》,从宇宙初创问到神话、历史、政治现实,直至他自身,二百个问题层层深入,却无一回答。他知道,提问的能量远比回答强大。</p><p> 在今天,一个类似玩笑却又令我们足够尴尬的问题是:我们有一个&#8220;中文&#8221;吗?换句话说,构成我们作品的那些充满异国情调的方块字,是在提供一种独特的文化价值?或其实相反,在偷偷取消那个价值?我想指出的是,当代中国和中文夹在两个&#8220;他者&#8221;之间的位置。十九世纪鸦片战争以来对中国产生巨大冲击的外来文化,当然是一个&#8220;他者&#8221;,这不难理解。但那个隐在我们背后、绵延三千余年的古典中文诗歌传统,又何尝不是另一个&#8220;他者&#8221;?当我们想当然地认为,有一条直线,可以直接连接古典和当代,我们是否恰恰掉进了一条看不见的裂缝?连许多中国人都不知道,我们嘴里的词汇,至少一半以上根本不是中文,而是经日语翻译成汉字的&#8220;二手&#8221;欧美词汇。我们使用的概念,诸如民主、科学、人权、法律、政治、运动、唯物、唯心、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乃至自我、心理、空间、时间等等,除了汉字的形象,在内涵上其实和古代中国思想毫无联系。那么,今天谁敢把自己称为&#8220;古典的中国人&#8221;呢?所谓当代中文诗,就像一道美丽却找不到根基的虹桥,凌空架在两座峭壁之间的深涧上。说得好听,是创造,是超越。难听的话,就是断裂、是浅薄。&#8220;影响的焦虑&#8221;,甚至是我们渴望却得不到的。用一个比美国英语还年轻的语言写作,却又幻想着要经受得起古老中文诗歌传统的美学审视,这个不可能也太触目惊心了!</p><p> 不过,触目惊心并非坏事。从不可能开始,才算一个奇迹。有意思的事发生了。恰在文革后的当代中国这块废墟、当代中文这片荒地上,三十年的诗歌写作,开创了中文诗歌有史以来思想最活跃、创作最热烈的时代。我在这儿使用的&#8220;最&#8221;,并不过分。和中国诗歌史上的高峰比,盛唐的李白、杜甫尽管辉煌,但他们使用的精美形式,是之前近千年多少代诗人摸索积累的成果;而他们同代的诗人,又能在同一个足球场上分享共同的裁判标准。我们呢?从七八年北京&#8220;民主墙&#8221;上当代中文诗正式问世,历经八十年代初&#8220;朦胧诗&#8221;之争、八十年代中&#8220;寻根&#8221;或文化反思、八九年天安门大屠杀后的流亡写作,九十年代经济起飞以来的喧嚣和嘈杂,短短一代人时间内,最初的开创者们还在写作,好几重&#8220;后代&#8221;诗人已蜂拥而起。一个三部曲:甩掉意识形态宣传式的&#8220;非诗&#8221;;重建诗人和语言的个性;充分展开诗人诗作之间的辩驳和竞争关系,已经完成并达成了共识。无论曾经和正在面对的处境多难,一个叫做&#8220;当代中文诗&#8221;的活的传统毕竟在建成。它没有现成的根基,却立足于个人的创造活力,综合古今中外一切思想资源。我该套用庞德的头衔说:每个中文诗人在&#8220;发明&#8221;自己的小小传统。是的,必须发明,因为没有可以因袭的东西。每首当代中文诗,都是一个思想&#8212;&#8212;艺术项目,它把世界&#8220;吸附&#8221;到自己身上,一点点转化积累成自我。先人可以微笑了,因为只有立足个人能量,数千年的中文诗歌才配称为&#8220;传统&#8221;,否则那充其量只是一个冗长的&#8220;过去&#8221;。</p><p> 公元一二一年,许慎的《说文解字》在&#8220;诗&#8221;字下明言:&#8220;志也&#8221;。这开宗明义,点明了中文诗重表现的特征:以语言结构内心的深度,去把握外在历史的广度。它不擅长线性叙述的&#8220;史诗&#8221;,却把&#8220;史&#8221;囊括在&#8220;诗&#8221;之内。&#8220;言志&#8221;的冲动,让当年地下印刷《今天》的那架手摇油印机,转世为二十一世纪无数青年诗人手指敲打的电脑。诗歌的鸟群,每分钟从中文的不同角落起飞,翱翔在瞬间万里的网络天空中。这又让我想起中国神话里的昆仑山,就是唐朝李贺的俪句&#8220;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8221;那座山。古人想象,那是一架神人上下天地之间的&#8220;天梯&#8221;。这不也正是当代中文诗的最佳比喻?每个诗人、每首诗,都是一架登天的玉梯,下抵黄泉上接碧空,既沉潜又超越。巴别塔从未停建,它正在每个诗人的书房里增高。写作的含义,不是别的,恰是一步步继续那个生命的天地之旅。</p><p> 二</p><p> 语言和现实常常互相印证。一九八八年,我和北京一批年轻诗人组成了&#8220;幸存者&#8221;诗人俱乐部。选择这个名称,是针对双重的死亡。文革噩梦并非久远,无数亡灵还在周围萦回。但随着一些朋友渐渐从地下走到&#8220;地上&#8221;,出名,出版,出国,作品也变得空洞油滑。&#8220;幸存者&#8221;,就是这个精神死亡的反抗者。我们当时绝不会想到,血淋淋的现实也在追赶这个词。八九年六月的北京天安门大屠杀后,谁还敢说自己不是幸存者呢?那些日子,当全世界都在为天安门震惊和哭泣,我却暗暗震惊于人们的震惊,更为遍地哭泣而哭泣:这不是我们见证的第一次死亡啊。反右大饥荒文革的数千万死者哪去了?我们对死亡的记忆哪儿去了?眼泪,在哀悼还是冲洗和背弃?死亡的庞大和死亡的空虚,究竟哪个更可怕?我哭我们忘却的能力。我的《一九八九年》一诗,结束于一个朋友们认为出了笔误的句子:&#8220;这无非是普普通通的一年&#8221;。普通,普遍,因为毁灭的处境不会过去。这根现实和语言扭结的链条上,&#8220;天安门&#8221;既在时间里又在时间之外,像一个焊点,连起所有&#8220;幸存者的写作&#8221;。</p><p> 一九八九年天安门大屠杀,是当代中文诗一个重要坐标。它画完了一个圆:从七六年文革结束追问&#8220;谁之罪?&#8221;起,贯穿八十年代以&#8220;寻根&#8221;之名、痛苦反思渗透在每个人意识深处的语言和传统,直至再次把反思的目标,指向脚下那个仍在培育恶性生态的制度。这是一条清晰的从文化思考到现实反抗的轨迹。整个过程,既该视为时间上延续的三个阶段,更应看作同一追问持续深化的三个层次。天安门引爆的,是一个终于挣脱重重错位、寻回人性立足点的古老文明的当量。</p><p> 一九七八年底,北京街头既寒冷又灼热,西单那堵一百来米长的灰砖墙,被上百个民办刊物贴满了,它们周围,又涌动着数十万来自全国的上访者&#8212;&#8212;到北京告状的文革受难者。正是在这堵&#8220;民主墙&#8221;上,我第一次读到了《今天》创刊号,那里,有芒克的明亮:&#8220;太阳升起来/天空&#8212;&#8212;这血淋淋的盾牌&#8221;,北岛的冷冽:&#8220;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8221;。一种气味儿,透过纸上的油墨味向我散发:诗歌的香味儿!一种语言,抛弃了那些空洞的政治大词、却直接砸进我心灵深处。稍后不久,文革期间一直潜藏的地下文学圈子浮出水面。多多的阴郁:&#8220;牲口们被蒙上野蛮的眼罩/屁股上挂着发黑的尸体像肿大的鼓&#8221;,江河的深沉:&#8220;土地的每一道裂痕渐渐地/蔓延到我的脸上,皱纹/在额头上掀起苦闷的波浪&#8221;,顾城在十三岁写的《生命幻想曲》中耳语:&#8220;睡吧!合上双眼/世界就与我无关&#8221;。。。这批诗人,或许不曾意识到,他们从开始,就不约而同遵循了一个小小的诗论:用自己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感觉。从而,不仅在诗歌主题上、更在语言材料本身,完成了与政治宣传式的&#8220;非诗&#8221;的决裂。中国八十年代名噪一时的&#8220;朦胧诗&#8221;争论,就像那个含义为&#8220;看不懂&#8221;的命名一样,整个儿是一场误解。官方批判这些诗人&#8220;反传统&#8221;,而诗人们也为自己&#8220;反传统&#8221;的权力辩护。但,&#8220;不懂&#8221;或许仅仅囿于畸形听觉的惰性。比较一下充斥&#8220;社会主义&#8221;、&#8220;资本主义&#8221;等等宣传口号的官方&#8220;诗&#8221;,&#8220;朦胧诗&#8221;里的太阳、月亮、土地、河流、生命、死亡、梦想那些意象,哪里是&#8220;反传统&#8221;?明明在返回&#8220;传统&#8221;&#8212;&#8212;至少返回古典诗歌的纯净语汇。诗人们从小背诵着长大的李白、杜甫,和手抄下来的波德莱尔、洛尔迦、艾吕雅、聂鲁达,在被文革苦难&#8220;启蒙&#8221;的心灵中相遇。从写作肇始,已经接续上了古往今来激发诗歌的&#8220;噩梦的灵感&#8221;。对此,年轻诗人兼批评家肖驰当年就很清楚,他的文章,题为《朦胧诗&#8212;&#8212;一个转折吗?》,结论当然是否定的。</p><p> 一九四九年后的当代中国文学中,《今天》的重要性,无疑没有任何另一本文学杂志能比拟。这个一共出版了九期、全部&#8220;寿命&#8221;没超过两年的杂志,堪称对当代中文诗创世纪式的正式命名。我曾把这个命名的内涵概括为两点:一,个人生存的严肃感。二,从汉字特征内产生的诗歌意识和形式。我强调&#8220;生存&#8221;,而不只是&#8220;政治&#8221;,因为从《今天》起,一整套中国政治语汇、思维逻辑、表述方式被彻底抛弃了,而记忆的沉重和空白、生命的刺痛和麻木,深深渗透了人生,也成为诗作&#8220;严肃感&#8221;的底蕴。《今天》诗歌中既惊怵又点燃读者的意象,经由庞德意象主义的&#8220;出口转内销&#8221;,再次(远非唯一一次)戴着西方面具,完成了一次对中文古典诗歌美学的回溯。一个逆向的马可波罗之旅!尽管那只触及了意象/造句的表层,但已开启了中文诗学今后的方向:通过建立&#8220;创造性联系&#8221;而重新发现中文传统,使之成为当代世界的思想资源。这些&#8220;事后&#8221;的观念,当时却是和我们年龄、经历相仿的读者的直感。每期印刷一千本的《今天》,又由上千倍数目的手传递着,转抄着。那个蓝白两色的封面,像一对有神性的翅膀,拂过之处就派生出新的诗人、诗社、刊物、沙龙、大群大群的读者。《今天》的意义,在于它永远结束了&#8220;非诗&#8221;和&#8220;诗&#8221;的无聊对立,此后,是这些&#8220;诗&#8221;和那些&#8220;诗&#8221;在良性竞争。一个真的、活的传统,诞生了。</p><p> 但现实的阴影并未移开。随着七九年中共文革后权力内斗结束,邓小平坐稳江山,北京&#8220;民主墙&#8221;失去了利用价值,随即被查封。《今天》靠纯文学遮掩,多残喘了一年,最后也在公安局&#8220;如果印刷机再转一次,全体进监狱&#8221;的勒令下停刊。八十年代初的热门话题是&#8220;伤痕文学&#8221;,但,文革的伤口何曾痊愈过?鲜血继续滴淌时,谈论&#8220;伤痕&#8221;是否太奢侈了?一九八三年,一个叫做&#8220;清除精神污染&#8221;的政治运动展开,与文革时半催眠的状态不同,这一次,中国人醒着目睹文革话语的噩梦扑面而来。作为污染源之一,我的长诗《诺日朗》遭到全国性批判,罪名从&#8220;宣扬色情&#8221;到&#8220;攻击现实黑暗血腥&#8221;,再到&#8220;否认历史进步&#8221;一一罗列。我至今记得,一个饱经政治摧残的老作家看着我时,那种投向一个死刑犯(一个死者)的眼神。但荒诞的是,我不得不暗自承认,那绝大部分&#8220;罪名&#8221;不仅成立、而且批判者们当之无愧应被评为最佳读者!正是《诺日朗》,后来被称为&#8220;寻根文学&#8221;的代表作之一。这里的&#8220;寻根&#8221;一词,恰与在美国黑人那儿的含义相反。我们的根不在别处。它就在脚下:从这片土地和历史深处,攥紧了每个人、每滴血液。八十年代中期的&#8220;文化反思&#8221;,是在更深地追问自我:这个谎言的制度里,每个人仅仅是受害者?或其实也是迫害者?至少以沉默屈从的方式在参与那迫害?一个诡谲的时间巫术,把&#8220;时间的痛苦&#8221;悄悄兑换成&#8220;没有时间的痛苦&#8221;。我们就像画在敦煌壁画上的&#8220;飞天&#8221;:&#8220;我不是鸟,当天空急速地向后崩溃/一片黑色的海,我不是鱼/身影陷入某一瞬间、某一点/我飞翔,还是静止/超越,还是临终挣扎/升,或者降(同样轻盈的姿势)/朝千年之下,千年之上?&#8221;(杨炼《飞天》)。梦想着&#8220;进步&#8221;,醒来却一再堕入历史最黑暗之处。呼唤着&#8220;革命&#8221;,结果却沦丧了最起码的人性和常识。中国人作为世界上最极端的&#8220;文化虚无主义者&#8221;,究竟对急于摒弃的古典文化思考过多少?如果说,二十世纪中国人最渴望完成的是中国文化传统的现代转型,那很可惜,摆在我们面前的,只配被叫做&#8220;共产党文化&#8221;:用西方进化论词句遮掩的中式专制最恶劣的版本。这里的重重分裂,根本不配被称为&#8220;传统的&#8221;!就这样,历史的焦虑和疑问,成为每个诗人思想和语言个性里的纵深。要说反抗,现在更是对自我压抑、自我扭曲的反抗。八十年代中期,诗歌写作的思想能源发生了一次大转移:从依赖外在的、群体的&#8220;社会点滴瓶&#8221;,移回诗人和语言自身。若干没完成这次蜕变的诗人掉队了。没有办法。和中文诗相关的,只能是自觉,却不容任何盲目。</p><p> 我们对八十年代,始终怀有一种温暖的乡愁。那一波波冲击,既严肃又灵动、既精神又性感。时间以月甚至天计算。诗,就像政治、经济、文化、性的&#8220;开放&#8221;,在不停打破禁区。一九八六年,在上演&#8220;中国西部故事&#8221;的深圳,一家报纸主办了&#8220;1986中国现代诗群体大展&#8221;,共有八十四个各有诗歌主张、且证之为作品的&#8220;群体&#8221;参展。他们笼统自称&#8220;第三代&#8221;(相对于官方文学的&#8220;第一代&#8221;和朦胧诗的&#8220;第二代&#8221;),又被别人叫做&#8220;后朦胧&#8221;。这个庞大的诗人群,良莠不齐,旗帜杂乱,口号繁多,但却整体勾勒出一个氛围:当代中文诗,已经超越了意识形态的简单对抗,而呈现出多元的诗歌美学追求。形象地说,从《今天》发源的那条河流,如今在各自夺路,奔向不同的入海口。诗人的自由身份和美学理想,不仅拒绝受限于官方统治,甚至拒绝受限于&#8220;朦胧诗&#8221;的裁判标准。重新出版的《楚辞》、《全唐诗》到《金瓶梅》等等中文古籍,混合着从荷马、但丁到叶芝、艾略特、西尔维亚&nbsp; &#8226;&nbsp; 普拉斯等倾泻而入的翻译大潮,&#8220;同时地&#8221;杂交成当代中文诗的血缘。我们自己或许都没意识到,即使从四千年中文文学史俯瞰,这个文学阶段也多么五彩纷呈!</p><p> 一九八八年&#8220;幸存者&#8221;诗人俱乐部成立时,积聚了十余年思想能量的中国,再次把质询的目光集中到了政治压抑上。八九年春天第二届&#8220;幸存者&#8221;诗歌朗诵会,在北京中央戏剧学院礼堂举行,那几乎成了中国各界异见思想明星的团体展。也因此,六四屠杀后,&#8220;幸存者&#8221;首当其冲地被作为学运背后的黑手之一遭到取缔。又一个时间&#8220;怪圈&#8221;成了诗歌的注脚。当我在新西兰奥克兰听到我刚出版的诗集《黄》、长篇思想论文《人的自觉》被查禁和销毁,我的感觉是:诗代替诗人被杀了。处境再次一动不动,冷冷盯着我出国前写下的句子:&#8220;所有无人 回不去时回到故乡&#8221;。<br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