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阳光下写给一个孩子的信 – 纵览中国-China In Perspective

一个月前，我偶然间得知认识的一个孩子家突遭变故，我的心让我无法袖手旁观，所以就写成了下面的这封信。可就在信完成的三天后，当时还没来得及交到孩子手里，便得知这个孩子的家庭转危为安，宽慰之余，却仍觉得这些文字有表达的必要。于是稍做修改，发出来，算是对我自己内心的一个聊以慰藉的交代。数千字的文章却难以提到核心的信息，作一个中国人就是可悲至此。<div> 秋日阳光下写给一个孩子的信 </div>孩子你好。从上次见过你，又有十多天没有你的消息了，你也有些日子没上学了，不知你的近况，就难免会担忧，会有些胡思乱想。9月24日见你时，你说过你姥爷会从老家过来陪你，你要同姥爷一道，去找相关的部门，守在那里，希望早一天听到妈妈爸爸的消息，早一天为他们争取到自由。现在情况又怎么样了呢？你是和姥爷住在一起吗？你们祖孙二人的日子还过得来吗？你会想爸爸妈妈吗？你夜里会哭吗？你在为爸爸妈妈奔走吗？有没有受到冷漠的白眼？父母的案子有没有什么新消息？记得见面那天你平静地说：我对爸爸和妈妈有信心。现在，你还会那么坚强、镇定、有信心吗？……想问你的事情真是太多太多。人生总是有许多忙碌，是我们不得不去做的，却又未必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今天，我走在去办事的路上，感受着秋日的阳光，心中再一次想到了你。这些天来每每想到你与你家庭的遭遇，就要生出种种激荡与不平，可今天，在秋阳下的我，心却豁然被打开。我想，我可以对你说些什么了。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应该是快到12岁了。你是个有头脑的孩子，也依然未脱懵懂和淘气。可说到我们所处的现实，却是个异常严肃而沉重的话题。现在无论你愿不愿意，准没准备好，这个话题都已经重重的丢在了你的面前。父母的遭遇引发了这个话题，他们不在你的身边，他们各自担负着自己的命运，而小小年纪的你，该如何面对你所见到的这一切？我们见面时你告诉我，如果单位能出具担保，你的妈妈是有可能很快就回家的，但是单位的领导们互相推诿，他们最后派出个代表直言不讳地说：S老师是业务骨干不假，可她平时在单位里就有不合宜的言论，因此，我们不愿保她出来。（后来得知，有许多话是他们编出来骗家属的，以逃避为S老师担保的责任。）孩子，你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这句话是说，为了不让某一种言论再在某地域出现，这个地方的负责者就要把言论的传播人剔除出去，至于这个人此后的一切遭遇，将与负责者无关。或者说，领导的逻辑是：为了自己的责任区没有“不合宜”言论，宁可让别人为此去做牢。话一说白，你是不是觉得这个世界特冷酷？原来你那么看重的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幸福的家，在领导的眼中，远没有几句话对他更有份量。你是不是要在心里给这样的领导狠狠记上一笔帐呢？事情还不是那么简单。我们可以追问，领导干嘛要那么忌讳某些言论呢？这是因为所谓的“领导”，是一个集和，是一个系统。其中的任何一个“领导”分子，他的言行，往往是这个系统业已形成的管理与交往模式的惯性的延续。说他是个领导，其实却经常只是一件工具。当然，我们所处这个国度的“领导”系统相当特别，它非常严厉，特别要求思想的一致性，至少是表面上的一致性，如果一旦哪个做领导的敢于突破这种思想上的圈套，那么，至少从历史上看，他的领导席位，甚至身家幸福都可能面临不利和危险的局面。“人”生就有思想与表达的秉赋，人有表达的自由是一个不证自明的公理。如果一个人的言论不作恶意的人身攻击，只是与某种普遍的思想不符，就要因此而被歧视，失去工作的权利，甚至失去自由，这也是不需证明的谬误和过错。你妈妈单位的那些领导是真的不懂得这个道理吗？我看，与其说他们不懂，倒不如说他们是对身处其中的思想控制系统太过害怕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是个心理学名词，大意是说因为对一种威胁的恐惧感过于强烈，又太过持久，人会选择转而信靠威胁者以获得安全感。这是一种在人类中较普遍的心理现象，虽然普遍，但却是人性中的耻辱。人们必须对自身的这种心理倾向抱有警惕，因为这种心理的根源在于人性中的怯懦，而它直接导致的行为是对自己有害的。所以，与其去记恨一个“领导”，不如去怜悯他吧。怜悯他为了领导的位子而不得不身怀怯懦与恐惧。真希望他们有一天能活出个人样子来。恐惧不是人生来就有的，恐惧是被伤害后留下的心理印痕。我听说过一个故事，用钢化玻璃隔开同一个池中的鲨鱼和小鱼，一开始，鲨鱼为捕食每每会被钢化玻璃墙撞得头破血流，可过一段时间后，即使撤除玻璃墙，鲨鱼也不会向另一侧的小鱼再看上一眼。这就是行为心理学中所谓的条件反射。在人类的行为中，我们也看到了与动物同样的情况。即使现实中那面危险的墙已不复存在，人们心中因为恐惧而设置的无形的墙却依然横亘。果真如此，我们岂不成了自己真正的敌人？今天的中国人很多就处在这样一种可悲又可怜的处境之中。那些自以为在社会潜规则中游刃有余的人，一旦其行为被众人“围观”，往往会引来无尽的鄙视与嘲笑，笑什么呢？不过就是笑他是一只蠢头蠢脑的“鲨鱼”。我虽不懂《周易》，却很得益于《周易》中所讲的“变易”之理。凡事没有一成不变的，变是种开放的胸怀，懂得了变，就不会囿于一时的得失，不会受限于曾经的经验，就会有开放的眼光面对未来。所谓时过境迁，曾经大张起鼓、轰轰烈烈的行径，慢慢成了隐藏在另一套明文制度下的潜规则；用变的眼光看，它呈现出的趋势就是，有一天，当白纸黑字的明文制度发展成熟，那些曾经不言自明而又顺理成章的潜规则，就会再也没有可隐藏之处。上面的话好象有些抽象、高深，但我向来不小视孩子的智商，我相信这些话你听得懂。至于你父亲、母亲现在的遭遇，我认为它就是一套旧的思想管理模式习惯性延续的结果。果真如此，我们就要抱着乐观、积极的心态，打破自己设的无形的心墙，有勇气游向池塘的另一边。什么可以帮助我们结束旧模式的惯性延续带来的伤害？我想可以借助公正的法律；什么可以帮助法律走出旧模式的惯性延续？那就需要公开透明的司法程序，以及一个有勇气、专业素质强的好律师。在这些具体问题上，你也不妨和姥爷等家人好好商量一下。我这些天时常想到你的父亲和母亲，也深深为他们的遭遇忧虑。我不能接受，像你父母这样的人仅仅因为一个内心向善的选择就要成为中国法律的“犯罪嫌疑人”。认识你父母时你大概5岁，那时我们都住在一个家属区，你妈妈为人爽朗外向，当我们都领着孩子在花园里晒太阳时，就渐渐成了朋友。那时你的爸爸还是数学系的一名教师，在读博士，是个很被导师欣赏的好学生。他话不多，每天都在忙工作。2001年，你的爸爸被除名，这不仅是有损名誉的事情，从此以后，他这样一个理论数学的好苗子，将很难再在物欲横流的社会上找到合适的工作。我曾为他烦恼，可他却不太介意。在我的印象里，他的神情总是那么沉静、儒雅，我想他知道自己人生的使命与方向，因此活得充实而满足。4、5年前，我把几个朋友家的小孩子，也包括你和我女儿聚在一起，搞了个家庭式小学堂，我教他们经典和语文，请你爸爸讲数学。他的那些课程真精彩，连我都听得入迷，他讲到了“黑洞”、时空、“无限”，呵呵，直到那时我才真正领略到了数学的深邃与神奇。想当年，我女儿刚刚建立起比较完整的语言系统，可对那些课程的喜爱程度丝毫也不比一个成人差，我由此发现，人的先天直觉原本就是最接近世界的本质的。记得我们聊天时他曾说：“理论数学是一门哲学，数学研究的动力其实源于人类对于宇宙真相的着迷，而越往高端走，越会发现这个宇宙被安排得极为有规律和完美。要知道，历史上鼎鼎有名的物理学家、数学家，他们在科学上的突破，其实很多最初的真实目的在于想要以此来证明神的存在。”你的爸爸成了这句话的践行者，虽然他已被迫告别了酷爱的数学，但却跟着追索真理的心，给自己的生命作了一个安然的寄托，很笃定，很虔诚，即使他因此要在现世背上苦难。与你爸爸的安静、严谨相比，你的妈妈简直就像一团热情的火。作为一名大学的副教授，她的授课和科研任务都挺重，此外，她还要照顾你，撑起一个家，有多难，有多辛苦，我这个做女人的很清楚。可她总是很快乐，她的笑容很灿烂，无比坦诚。在我的眼中，她透明得几乎没有一丝心机，和她在一起相处时，真的很轻松。没多久，我家就搬离了那个小区，此后两家的交往就被忙碌的生活隔断了。一年前我女儿开始上学，在同一个校园里，没想到竟看见了你，你已经长高了，有些腼腆。有时还会在接送孩子时看到你的妈妈。记得就在3、4个月前，我和她在送孩子上学的路上遇到，她还很高兴地告诉我，她得到了一个省级项目，她说如果研究成功，可能会有较高的应用价值。她的眼神告诉我，她真的希望能通过这个项目，可以让家人过得宽裕一些。我对此也很高兴，你们经历了那么多波折、窘迫，还依然坚强、快乐，真的希望你们家从此能生活得更好一些。虽然我们交往很有限，但在我的心目中，你的爸爸和妈妈都是我愿意接近，也由衷敬重的好人。他们的突然被抓，让我的心非常沉重。而且这份沉重并不光是因为你父母的遭遇。多少年了，我看到的这个国家机器没有丝毫的改进，正不压邪，劣胜优汰，黑白颠倒，用表面上统一口径制造出的虚假和谐掩盖实质上的暗涌与血腥……而你的父母，恐怕就是这无数的被掩盖、被颠倒、被淘汰的巨大群体中的一员。我每每会被一些事件牵动而生出国殇之恨，这次则又确确实实发生在了我的身边，一种压抑在心中升起，迫使我不吐不快。我并没有想去干涉法律程序上的客观进程。但如果法律不可靠了呢？我受到过中国法律的不公正对待，因此有资格发出这样的疑问。法律是否可信，就要看它是否公正、透明、遵守程序。如果法律没有这样做，我们就要用自己的努力使它这样做。在这方面，我虽不是专业的法律工作者，但如果你有什么法律程序上的问题需要解答，我愿意尽可能的提供帮助。此外，无论你生活上、情绪上有什么困扰，都可以来找我，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与姥爷住到我家里来，这可能会让你们觉得温暖和舒适一些。不敢想像你现在的心情，但还是想劝你，有时间的话，这几天可以到太阳底下静静的走一走。北方秋天的天空又辽远又深广，有阳光，没有风，走在这样的景色里，你会感觉到大自然正在无言地教导和引领着你：无论现实有多艰难，我们心中永远都要保留好那一份纯净、开阔与尊严，生命不是为了来领受无由的伤害和痛苦的，生命是为了来体验阳光和所有的美好的。我愿和你一起好好的、快乐的生活，我想，你的爸爸和妈妈现在也应该要有这样的好心情。给你与你家人最真心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