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的啟示（下） – 纵览中国-China In Perspective

時間：2010年10月3號地點：華盛頓•DC——紐約州•伊薩卡 三，辛亥革命的不徹底性和辛亥革命的遺產 <div> 北明：在中國官方編印的各類教科書中，辛亥革命是一個不徹底的革命，所謂不徹底，是說它沒有提出反帝國主義、反封建主義的主張。甚至有人認為辛亥革命是一個失敗的革命，魯迅最著名的小說《阿Q正傳》就從這個角度解讀辛亥革命。對這個問題您有什麼新的思考？ </div> 一平：首先我不同意這種官方的說。我認為辛亥革命是一場很成功的革命。之所以成功，就是因為它是一個“不徹底”的革命，或者說是有限的革命。就是說，辛亥革命就是一場憲政革命，而且完成了任務。中共一直批判辛亥革命不徹底，宣揚暴力革命，目的是要去人們認同它的暴力革命和暴力政權的合法性。按照中共的說，辛亥革命不徹底，中華民國是資產階級的政權，只有中共是最革命的，最徹底的，最為人民的，因此他們是最合法的。這是一種政治宣傳。後來中國所有的災難，就在於他們的所謂的“徹底的革命”。 再有，中共自己是依靠暴力奪取政權的，確立政權合法性的，因此它講辛亥革命，只講武昌起義，其實是錯誤的。辛亥革命是一次完整的革命，它包括好幾個部分。武昌起義是一個開端，一個發起；之後13省獨立；獨立之後清政府和革命黨有武裝沖突，所以又有袁世凱和革命黨的談判；在此之後，袁又和皇室談判達（逼宮），達成清帝退位協議，建立共和。這是四個部分才構成完整的辛亥革命。如果我們否認袁世凱與革命黨和清皇室的談判以及達成的妥協，導致清皇族統治退位，建立了共和，這樣的宣傳片面了。 近代以來中國受蘇俄暴力革命、共產主義之害非常深重。中共所倡導的徹底革命實際上就是共產主義革命。打到帝國主義，不夠，打倒封建主義，還不夠，打倒資產階級也不夠，還要達到黨內資產階級，要不斷的推演下去。那麼這個繼續革命最後就是文化大革命。正是按照這個邏輯，中共奪取政權後，才不斷地發動政治運動，從土改、鎮反、反右、大躍進、四清、文革。這一系列的不斷革命，徹底革命，徹底到了什麼地方呢？徹底到什麼人都活不下去了。給中國帶來了巨大的災難，死亡了數千萬人。我們需要汲取教訓。  北明：可否請您比較英國光榮革命、法國大革命、俄國十月革命和中國共產黨共產革命，談談辛亥革命的特征？ 一平：辛亥革命是一個半和平的革命。辛亥革命的暴力是很有限的，可以稱之為半和平的革命。武昌起義之後，馬上13省獨立，其中5個省市和平獨立，8個省市起義，但是都一邊倒，只要有人起來，政府馬上就完。因為大勢所趨。再有暴力有限，沒有死多少人。比如湖南起義，一共死了4個人。而且辛亥革命的時間很短，總共4個多月。所以辛亥革命與之英法德美相比，只能說是輕度暴力，因此我說是半和平的革命。對於這樣龐大的中國，僅僅由於辛亥革命，就完成從帝制到共和的轉型是很幸運的。 關於辛亥革命的暴力問題：那個時代的軍事、政治、社會、觀念與今天很不相同。比如今天，幾乎沒有可能發生城市軍事起義，而且現代社會更脆弱了，和平的街頭運動就可以致使國家癱瘓，沒有必要進行暴力革命。在那個時代，轉變這樣大的一個國家，發生暴力是難免的，況且辛亥革命中的暴力非常有限。要知道，中國具有深厚的暴力傳統，我們看看歷朝歷代的更迭，那一次不是血流成河？ 再有，它的革命目的非常清楚。就是要建立憲政，結束帝王專制制度。實現了這目的，革命就完成了。它不需要打倒帝國主義，消滅地主，消滅資產階級……（北明插：那就成共產主義革命了）。 第三點，辛亥革命是一個高度妥協的革命。這一點一直是被人們所忽視的。它成功的重要原因是袁世凱跟革命黨人的談判。袁世凱掌握兵權之後，他應該繼續南下鎮壓起義的。但他占領武漢之後，就停止了南下繼續鎮壓，而同革命黨談判議和；孫中山也同意放棄北伐，停止戰爭，要議和。條件就是淸帝退位，廢除帝制，建立共和政體，交換條件是袁世凱任總統。這個條件孫中山也接受了。但他的條件是大家合議，放棄戰爭。袁世凱同時和清皇室談判（逼宮），勸說清帝退位，但保留皇室，給予優待。皇室接受條件，他的談判非常成功。正式由於革命黨，漢族高層官員和滿族清室三方面達成了妥協，清帝退為，中華民國建立。 第四，辛亥革命不是全民的革命；魯迅的小說中不許阿Q革命，未莊沒有任何變化，實際上這都是辛亥革命成功的地方。否則如中共革命，搞農民運動，把那農民發動起來殺地主，沒收地主財產、土地，這就成為全民革命、社會革命了。這樣下去，是給中國帶來災難。辛亥革命限制在憲政這個單一的目標上，並且革命之後沒有繼續革命，沒有擴大革命，沒有進行復仇和清洗，而是大家共同建設共和國。    因為上述，辛亥革命本身是成功的。它成功的地方恰恰是中共所批判的所謂妥協的、不徹底的、不是人民的等。由於辛亥革命的妥協性、有限性、溫和性、暫短性，也可以說它是光榮革命。  四，民國威權政治与辛亥革命的被背叛  北明：有觀點認為，辛亥革命是某種倒退：中國從此從皇權統治走向極權統治，也就是說從繼承性的專制制度，走向了非繼承性的專制制度，从比较坏的皇权专制政治，走上了非常坏的政党专制政治？您怎样看待辛亥革命的直接后果？怎麼解釋辛亥革命之后中國距離憲政更遠了？ 一平：這個說法是實際上是非常錯誤的。首先我先澄清一個問題：極權政治和威權政治是有很大區別的。極權制度包括向蘇聯、1949年的新中國毛澤東時代（現在中國算是后極權時代了），包括當時的納粹德國。中國現在共產黨這個極權制度不是來源于辛亥革命，它是對民主憲政的背叛，中共革命是來源於蘇俄的，共產黨最初是就是在蘇俄扶持下建立起來的。它是蘇俄擴張期紅色帝國的一個部分。 北明：您的意思是說，辛亥革命在前，共產革命在後，辛亥革命不能對後來的共產革命負責？ 一平：不僅僅是不負責，並且是完全的兩回事。辛亥革命的目的是建立憲政共和，而中共的革命是建立一個共產主義世界，一個無產階級專政的國家，實際上就是共產黨專政的國家。而辛亥革命之後發生的混亂，不能歸於辛亥革命。鴉片戰爭、太平天國、甲午戰爭、馬關條約、義和團、焚燒圓明園等等，這些都發生在辛亥革命之前，這些災難更為深重。 北明：一平先生我想這麼表述，但是迄今為止即便對辛亥革命持否定態度的人，也難以否認辛亥革命和共產革命兩者之間在目的、手段、追求上的區別，正如您剛才所論述的那樣。但是一個引人注意也令人困惑的事實是，中國確實在辛亥革命、民主憲政的訴求中和實際努力中走向了極權主義。 一平：從一個傳統專制社會到一個現代民主社會，是需要時間的。需要變化的過程的。對於英國、法國，等西方國家的民主化也有它的時間和過程，包括美國。美國一開始建立的就是民主國家，在當時還是有奴隸制存在的，是可以蓄奴的。到上世紀六十年它的種族隔離制度才廢除。這是需要時間的。那麼從傳統社會到現代民主社會也要有一個過渡時期的。 北明：您的解釋可以接受，比方說英國的光榮革命、法國大革命都有您所說的這段過渡時期。前者是三十多年，後者是七十年，才完成了他們終極目標，或相對完善了民主制度，甚至法國這期間還有內戰。不過這就有了更進一步的問題：這段時期，在法國和英國，也包括在美國，是進一步完善了民主制度，而在中國則是背叛了這種追求。所以對於英法美等國家，是民主逐步完善的過渡期，對於中國這段時期不是過渡時期，由於後來的歷史與辛亥革命的目標顯然背道而馳，所以應該叫做背叛時期。這其中原因，不少學者從辛亥革命內部去尋找，歸咎於辛亥革命本身所帶有的不可避免的弊端和缺憾，指出袁世凱稱帝、孫中山二次革命，政治手段的黑社會化，軍閥混戰等等。但是我們也知道，如果沒有這種弊端和缺憾，恐怕就不需要您剛才所說的過渡時期了，幼稚也好，局限也罷，歷史上其實沒有一次革命不帶著自身的缺憾。可是為什麼同樣的缺憾，事情到了中國就改變了的模式呢？一百年過了，這個過渡夠長了，共產主義實驗在全世界範圍內已經證明失敗了，東歐社會主義陣營已經解體了，蘇聯帝國經歷七十多年的存在也垮臺了，連北非中東都開始和平民主進程了，為什麼獨獨中國例外，不僅沒有完成憲政革命，反而實現了自我背叛呢？ 一平：中國極權制度的建立帶有很大的偶然性。這主要有兩個原因。如果不是蘇俄的幫助，共產黨沒有可能在中國發展起來。它是蘇俄對中國滲透的一個部分。是紅色帝國擴張的一個部分。第二，如果沒有日本入侵中國，中國國民政府有能力阻撓、制止中共的共產革命。但是由於抗日戰爭的爆發，全民抗日，共產黨就利用抗戰時間發展起來了，從幾萬軍隊，發展到一百多萬。還有俄國的支持。相反，國民黨政府在整個抗日戰爭當中，把國家經濟、軍事力量基本都耗光了。在這種情況下，中共才取得了勝利，這跟辛亥革命沒有什麼關系，甚至可以說是敵對的。 北明：您是否認為如果抗戰不發生，如果沒有蘇聯對中共的支持，如果在大陸執政的是國民黨，這個黨會在後來的歷史進程中走向上民主化的道路？即便擺脫49年後的宣傳，人們也不難看出民國時期的國民黨也是一黨獨大。 一平：這就涉及到一個問題：首先第一點我們要判斷，一個威權制度，和極權制度是完全不同的。國民黨政府肯定不是一個民主政體，它是一個威權整體，一個帶有威權色彩的政府。這個過渡時期常常需要的是一個威權政府。威權政府實際上有好有壞。一個好的威權政府，是能夠逐步推進民主憲政，走向共和的，使社會完成現代化。國民黨政府就是一個可以被接受的威權政府。人們對它有很多批判我們這裡不說了，但是如果你拿它跟共產黨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語的。首先，國民政府基層自治的，它從來沒有破壞過基層社會，在農村也沒有。農村沒有搞過土地革命，這樣農村地主階層就保存下來的。再，它的法律是相對獨立的。除了最重要的，涉及到政權的問題，法律受政治的影響，一般來說，整個司法系統是獨立的。再有，它有相對的自由。基本上，在袁世凱時代，北洋時代，言論非常自由。包括蔣介石時代也是這樣。報刊雜志都是自由的，除非你宣傳共產主義。而在北洋袁世凱時代，連這個限制有沒有。那是中國言論最自由的時候。再有，它允許其他黨派、反對黨存在。袁世凱北洋時代就不說了，那個時候派別多了。包括蔣介石時代，當時批判蔣介石的有多少人，多少派啊，共產黨就是在野黨嘛。就這幾點，說明這是一個好的威權制度。總而言之，國民政府的威權管理體制有可能繼承辛亥革命的正面遺產。因為首先，它是基層社會自治的，第二，他法律相對獨立，第三，言論有自由度，第四，允許反對黨存在。此外還有一點很重要：它是尊重文明的，尊重中國傳統，包括尊重和積極向西方文明學習。這和共產黨的徹底革命完全同日而語。而且，臺灣中華民國政府，最終完成了民主的改革，而且是主動進行改革的。它可以不改，但是蔣經國當時就說，國民黨不能永遠執政，它有放棄政權的準備。如果中國沒有共產黨這一出，那麼中國在中華民國政府領導下，也會逐步完成憲政改革。  北明：下面這個問題是展開部分，您已經部分地回答了，不過我再提出來以便你有可能深入談談。如果說大陸後來受制於中共統治，憲政民主本來就是他們所反對和避免的，那麼我們應該怎麼看國民黨治下的臺灣延遲了這麼久才實現了民主政治呢？國民黨自稱為辛亥革命的繼承者，尊孫中山等辛亥元老為先行者，實行三民主。雖然有輿論認為台灣今日的民主化是辛亥革命的成果，不過有另一種意見認為，這種意見當然聽上去比較苛刻，認為辛亥革命發生時，台灣正值日據時代，而1945年台灣接受了國民黨政府統治後，導致它比日本本土各地晚了近五十年才進入民主政治的時代！這意思是說，如果不是國民黨接管臺灣，臺灣作為日本殖民地，可能和香港一樣，早就進入民主管理制度了。因此，與其說是臺灣民主化是辛亥革命的成果，不如說是臺灣受制於辛亥革命，推遲了民主化進程。您怎麼看當前台灣的民主憲政和百年前辛亥革命的訴求之間的關系？ 一平：你這個問題我先從後面來回答。甲午戰爭有一個直接後果，就是1895年《馬關條約》，馬關條約的一部分就是日本占領臺灣。現在因為我們處於和平年代，後來又是中共大陸的血腥統治，因此人們對日本的臺灣治理有些美化。實際上日本戰占領臺灣畢竟是一種殖民統治，其對於臺灣的鎮壓也是非常殘酷的。在五十年的統治當中，有人統計過，大約殺了60多萬人。當時臺灣人口一共500萬（明插：十分之一強）。對，還是十分殘酷的。當然60萬人不是在一年殺的。比如1896年“大平頂事件”中，屠殺臺灣國人3萬人，在1901年“後壁林慘案”中，屠殺臺灣人3473人，在1902年“噍吧哖事件”中，屠殺臺灣人3萬余人；在1913年12月間的“苗栗事件”中，屠殺臺灣人1200余人；在1915年西來庵起義中，屠殺中國人數萬人。據有的學者統計，在日本殖民統治台灣期間，被日寇殘殺的中國人達60萬人台灣淪為日本殖民地。你不能說這是一種美好的統治。這是第一點， 第二，45年後，大陸與臺灣一直處於戰爭狀態。不好以和平狀態來要求。比如美國二戰期間，同樣把數萬日本僑民關起來，關到集中營，防止他專門滲透，當間諜搜集情報。這是戰時狀態的管理。當然，臺灣的威權政治是可以批判的，特比有1•28事件，可以反省的。但是不能完全徹底地對它抹煞，完全否定。實際上盡管臺灣當時是威權政府，但和中共政權沒法相比。而且在早在1950年，台灣就開始基層選舉、實現司法獨立了。台灣的民主變革是成功的，是從台灣最高領導開始的。1987年解除戒嚴，到1996年第一次民主大選。10年的時間。落實了中華民國憲法。 還有一個問題，45年本投降後，美國占領日本。日本的民主制度是在美國的控制下、監督下建立起來的。並且是日本式的民主。所以不能說臺灣讓日本統治下去，就會民主化了，這個說法是非常荒謬的。  （全文完。）（北明根據錄音整理編輯，業經受訪人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