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div><div> 什邡赢了！对于投资104亿的宏达钼铜项目，7月2日政府宣布“停止施工”，7月3日政府宣布“今后不再建设”，老百姓松了口气，被当“工具”使唤的警察也松了口气，可谓全民胜利。只用了短短三天，从一群90后学生拉起横幅抗议，到万人围观，再到举世关注，可谓星火燎原，照亮中国。韩寒的两篇长微博，李承鹏的现场观察，《环球时报》的一篇时评，无数网民的转发、评论、声援，大量论坛基本允许议论，就连百度“什邡贴吧”被管制得只允许四级会员发帖，也照样挡不住众志成城，就这样赢得如此干脆、如此漂亮。什邡市委书记李成金这个博士后，加上宏达集团老总刘沧龙，估计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这么大的一个国家工程，连全国政协副主席、全国工商联主席黄孟复和四川省副省长甘霖都到奠基仪式来扎场子，一般民众根本没法到场，当地媒体早已全线开动，宣扬经济前景、钼铜之优、万民之福，按理说是绝对万无一失，可怎么就栽在了一群娃娃手里？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些娃娃不过只上了几天化学课而已，怎么就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冲锋陷阵，把香港40万人七一游行的劲头，在同一天摆在自己政府面前？</div><div> </div><div></div><div> 什邡如今只有40多万人，是2008年大地震重灾区。劫后余生的人们比我们更懂得大自然这只翻云覆雨手的严酷，只短短几分钟，十多万四川人的命说没就没了。说是天灾，可长远想来，何尝不是人祸？记得当年我到四川彭州一细问，才知道这个地方在过去常年无节制地开采小煤窑，加上受都江堰工程打桩爆破的影响，日积月累，地质裂缝带一天比一天多，不地震才怪。而钼铜这种化学工业，从采矿到提炼、排污，每个环节都难以让人放心。有专家仔细看了宏达钼铜项目的环境估评报告，一眼就看出环评者把“地表水质”这个环节省略掉了。此项目更怪的是，东找西找别的地方不找，居然专门找水源地上游地段（鸭子河一带）来建。人家新疆、西藏、云南都没通过的项目，偏偏在四川什邡就通过了。刘沧龙啊，这是你的家乡什邡，你怎么下得起手？你要和李成金一起说服民众，就必须把排污这一环节的监督参与权，放权于社会，别以为项目合作大家有钱赚，政治正确，各关系都搞定得差不多了，就当民众全是白痴。</div><div></div><div> </div><div> 这样的工程项目，要是在今天的美国、加拿大、日本，根本搞不起来。他们就算想搞，也会专门拿到亚非拉地区搞。经济要发展，却以破坏生态的代价来图眼前利益，就算能解决3000人就业，但能解决40万什邡人的饮水安全和疾病之忧吗？今天的政府，为了GDP，心是越来越急了。他们觉得委屈，我们政府千方百计招商引资，都是为了经济发展，你们怎么就是不理解我们的良苦用心？要是每个项目都搞成万人示威，那还要不要发展经济？还要不要寻求企业合作？要是这批官员活在印度，可能就更烦了，别说搞钼铜项目，你就是随便建一个小小的造纸厂，当地居民光是讨论都要耗个两三年，他们有甘地非暴力不合作的精神传承，不跟你武力抗争，但就是要抵制你。中国人的抗争，就像韩寒说的小龙虾，你一碰它，它就后退。当什邡人面对着从四川各地调来的特警，特警靠前，民众就后退，可特警一停，民众就上前，如此反反复复。这是绵里针的民族性格，平时一个个沉默麻木，但只要哪个人突然亮起火焰，大众就会瞬间觉醒，团结一致跟你反抗。</div><div></div><div> </div><div> 90后在墙上写的那一排排字，很动人，也很辛酸。他们说90后不怕牺牲，大人们会深感惭愧，扪心自问，难道我们怕吗？他们说让李成金滚蛋，就算李成金下课了还会来第二个李成金。他们说让刘沧龙滚蛋，就算他滚蛋了，他仍然可以在中国寻找其他省市合作钼铜项目。什邡的胜利，并不是让钼铜项目在这片土地消失，而是90后以最纯真、最无畏、最感人的声音和行动，点亮了中国人的信念，让不可能成为可能。警方现在还拘押着六个人，三个刑事拘留，三个行政拘留，说他们砸玻璃、砸牌子、扔花盆、扔石头。特警可以发射催泪弹、震爆弹，这有法律保证，就像广泛应用于反恐一样，这种武力不会让你致命或留下长久的身体后遗症，只会让你流泪、眩晕而已。但民众若是反抗，冲击政府机关，虽然看上去像小孩子发脾气，也一样要收拾你。警察镇暴无罪，民众扔石头有罪。其结果就是，只要你穿着那身警皮，买烟，老百姓不卖，买鞋，老百姓不卖，想吃饭？对不起，“特警禁止入内”。他们打不过警察，但就是不合作，称警察为“德狗”（德阳派过来的政府走狗），警察也只能忍着。</div><div></div><div> </div><div> 于是，有警察憋不住，冒了很大的危险说真话。他们觉得委屈，我也是人，我也有老婆孩子，我吃的是这碗饭，这仅仅是工作，没办法，上头一下令，就必须打人。这个逻辑延伸下去，上头如果下令开枪杀人，武力镇压，那也是必须的。他们觉得这个事情，是政府处理不当，没充分沟通，想把责任也推到政府头上。政府是绝不认错的主儿，好吧，我把工程停了，但是，你们这些煽动的、参与的，统统来主动投案自首，否则逮到你，你麻烦就大了。当地的九三学社还专门写了一篇《冷静》，上纲上线到认为此事是敌对势力搞颠覆，民众不明真相，少数人别有用心，想制造动乱。这招用了几十年，已经过气了。政府太把所谓“敌对势力”当回事，不知有多少次，人家还没这么干，你就把功劳算给他们了，而绝不敢承认这是民众自发的行动，这种逻辑就是永远把民众当白痴，听风是风，听雨是雨，没有主见。等到一群90后学生突然拉起横幅，把主见亮给你看，你就慌了，第一条件反应就是出动特警，杀杀威风。你怎么就不派个靠谱的政府官员，拿起喇叭做个有诚意的解释与承诺？就算当时上头还没给出统一意见，好歹宣布一下什么时候专门召开听证会，也可以把局势缓一缓，而不必让百姓流血啊。</div><div></div><div> </div><div> 可惜的是，从头到尾贯穿的主题，就是打人、打人、打人。管你上面停不停止建设，只要你还在闹，我就打你。政府永远正确，不能全输，工程是停了，但人犯了罪，就要拘押，没有释放的可能，这也许是整个事件中政府唯一给自己留颜面的地方。但这些被拘留的人和在医院躺着的人，在什邡人的心里却是英雄，你管他是偶然路过的还是曾经是流氓地痞，在这件事里，他们反抗了，他们受伤了，就值得什邡人敬佩和同情。于是，在百度贴吧里，有人希望大家继续去向政府要人，有人希望大家继续去医院看望伤者。人在世上，法律定了的事，情却难定，像什邡这么淳朴的地方，讲的就是跟人心相通的“情”字。譬如那个在什邡人人都知道的“谭谭娃”，虽然智力有些低下，人却非常善良，他就是个喜欢唱歌跳舞不计回报的擦鞋人，这次连他也站出来，呼吁什邡人团结一心，呼吁中国团结一心。网上有谁骂他“弱智”呢？都称他感动什邡、感动中国。而政府就面对着绝大多数像“谭谭娃”一样善良质朴的对手，你怎么压得下去？又怎么赢得了？比荷枪实弹力量更大的，不是炮弹核弹，不是飞机坦克，而是人心。</div><div></div><div> </div><div> 在过去重庆万州事件、贵州瓮安事件等层出不穷的群体事件中，民众都曾冲击过政府大楼，烧、砸行为充斥其中，而后相关人员被抓到把柄，法办处理。在这样的大事件里，充满叛逆性格的人，混迹社会的人，只要你给他们一个“镇压”的苗头或威胁，他们就会迅速诉诸最原始的武力。当大多数人在围观，当一部分人在拉横幅喊口号，这时这批叛逆者往往会超越以上层次，走向暴力，宣泄给大家看。他们是最容易在群体事件中被政府抓住，然后被杀鸡儆猴起震慑之效的牺牲品。这让我想起2007年韩国拍摄的反映光州事件的电影《华丽的休假》，里面也有一个地痞人渣，他走入了与军队相抗的民众队伍，向军队投掷酒瓶燃烧弹，后又加入民兵自卫队，扛起枪，杀了一个又一个军人，最后被军队射杀身亡。死前他感慨：“像我这样的人渣，也能为人民死得如此轰轰烈烈，非常自豪！”1980年的光州事件，类似于中国的89民运，学生们呼吁民主自由，要求结束韩国的军人独裁统治，让总统全斗焕下台，但遭到军队无情的武力镇压，且镇压范围越来越扩大。与89民运不同的是，为保卫光州，许多人抢夺枪支弹药及重型武器，组成民兵自卫队，跟军队浴血抗争，几乎人人就义。</div><div></div><div> </div><div> 中国多年来没有和平游行示威的可能性（除非是民族主义煽动的针对境外的游行示威），一旦针对境内具体人、具体事件，没有任何训练经验与传统的群体事件很快就被定性成动乱、破坏和谐稳定。不知有多少人搞不明白，他们如此简单朴素的愿望，如此真诚善良的性格，怎么突然就成了暴徒、成了罪犯、成了敌对势力呢？广东中山的小孩子打架，到最后竟发展成规模庞大的民众聚集抗议事件，政府必须出动特警来震慑；四川什邡要建一个钼铜项目，到最后也发展成万人上街，也是特警严阵以待。不管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幼，一个个照打不误，不但连韩寒看不过去，连官方媒体都看不过去，新浪微博也懒得去删了，放开了让大家集中火力声讨什邡政府。当初广东乌坎抗争的时候，媒体普遍噤声，互联网处处删帖，但在对待什邡时，不管了，让大家充分说话，最终赢的就是人民。你打人，就是全世界面前打人；你发射震爆弹，就是在全世界面前发射震爆弹。以往那种以为山高皇帝远、“老子就是土皇帝”的做法，现在统统失效。90后就此崛起，被普遍称赞，不用拳头，只用人心，就将显赫权势的算盘打落得溃不成军。</div><div></div><div> </div><div> 可即便如此，人们还是为那群天真的90后捏把汗，他们会不会被控制起来审问：你们当中，是谁出的主意？谁带的头？谁制作了横幅和文化衫？谁在墙上写了字？那些QQ群的群主分别都是谁？谁是里面的活跃份子？你们有没有接受过境外势力的资助和煽动？为什么学校都说“如果再上街就开除你们”了，你们还要继续这样干？你们了不了解国家的集会游行示威法？晓得自己已经违法了吗？为什么要攻击李成金、刘沧龙？你们知不知道，这个项目一旦没有了，什邡的经济要倒退多少年？你们又知不知道，你们的所言所行，给国家带来了多大的麻烦，给境外势力带来了多大的口实，给政府和人民的关系带来了多大的破坏，给警察、给地方的形象带来了多大的损害？你们应该站在国家利益的高度，站在正确的政治立场上，剖析自己，反思自己，悔过，检讨，该解散的解散，停止再串联，永不再犯……人们之所以会这样担心，是因为他们太了解政府，太了解规则。与诸多90后不同的是，他们知道利害，知道沉默，知道旁观。与已经崛起的90后相比，成人世界的人们羞愧得无颜以对。至于那些发出警告的人，那些屁股决定脑袋的人，大泼冷水，意图熄灭人们心中燃起的火花，就更是站在时代的对立面了。</div><div> </div><div></div><div> <em>（作者为作家兼签约公益歌手，1983年生于中国重庆）</em></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