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 纵览中国-China In Perspective

印象中，近两年前，作为“公共知识分子”的秋风在曾经接受南方人物周刊的一次采访后，发表了一大篇对孔子的“新解读”，题为《你可能不认识的孔子》。本人当时就秋风的这篇“新解读”在互联网上发表过一则短评，题目叫《秋风先生对孔子的解读登错地方》，认为秋风那些话实在说错了对象，应该去对政府说才对。时隔近两年，也不知是中国够“人物”资格的不多还是南方人物周刊特别青睐秋风先生，这家刊物又再次采访了这位俨然能代表今日中国大陆新儒家的人物。如果说上次秋风说的那些话，还只是说错了对象，那么，这次秋风先生更“猖狂”更“自恋”了，比如，秋风在采访他的记者面前，就表达了跟有些批评他的那些人相比，他是多么地有优越感： “我非常清楚，因为我现在比他们还骄傲。我自认为比他们还有自信，所以，有时候我是可怜他们，因为他们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所以我有时故意写成那些，是拯救他们，当头棒喝来拯救他们。” 又比如：“我对于中国历史，对于儒家义理的解释都是超乎常规的，是我们过去100年来的知识体系中所没有的，而且纷来沓至，一个接一个。而他（闵按：指批评秋风的人）可能看到的只是一点零星的，不知道我有一个整体框架，突然听到这个说法，觉得完全无法理解，就会觉得我在胡扯。” 当然，是不是“胡扯”，中国社会一定会给答案。我不相信中国社会真的会倒退到建立儒家秩序的地步。本人只是认为，除了上面这些“牛话”，接受采访时，秋风还有些话也说得完全像“定论”似的，仿佛他可以代表至少五千年来的所有中国人，比政府发言人还要牛。比如，他说“中国人天生就是儒家的”；再比如，他认为中国人对“西方那些最深的生活价值、信念”就很难了解，也不可能把它作为中国自己的信念和价值；又比如，他认为只要你是中国人，你不仅会被中国的知识体系所塑造，连审美观、价值观以及最核心的那些信念也都只能依靠“四书五经”去塑造，“这种东西你没办法选择，从你降生的第一天起，它就不断地塑造你。那就是你的体，如果从集体意义上来讲就是中国之体”；还比如，他认为中国人现在读经、国学热，都是想从中寻找一种更好的生活方式，从而证明似乎只有读经、学国学才可以让中国人比现在生活得更满意。我不知道秋风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又凭什么把“中国人想要寻找一种更好的生活方式”就理解成一定要去从中国的古典、读经以及国学中去寻找？为什么就不想这是今天中国人的无奈呢？中国人原本可以甚至很想向西方民主、自由中去寻找，可政府允许吗？中国人也原本更可以从西方的结社、罢工、游行中去寻找，可政府更是严厉禁止呀。既然政府不允许中国人民向西方寻求原本属于人类普世价值的幸福生活方式，中国人又还能向哪里去寻找呢？更重要的是，读经、国学、传统文化，都是政府和主流媒体今天大力倡导的，中国普通人想不受影响都难啊！大家毕竟都生活在这个无奈的现实社会中。本人还注意到，秋风把“于丹讲《论语》的火爆”也能归结为中国人就是要在论语、国学中去“寻找更好的生活方式”，甚至还很有底气地宣布： “礼乐重建的过程已经开始了。起码，我认为自己就处在这样一个过程中。所以，我给自己的一个使命是要参与到礼乐重建的过程。所谓宪政建设，是中间的一个组成部分，它不是全部。我说过好多次：最重要的目标是重建中国式生活方式。” 这是多么的浅薄不说，本人实在想不出，一个被称作“公共知识分子”，又自诩为“自由主义者”的秋风，见识竟为何同于丹这样的“文化超女”在一个水平线、一个思想境界上？秋风先生即使自己没有深刻的思想，也应该从互联网上看到，早已有很多网民深刻地批判了于丹那种愚民的思想说教。难道秋风先生居然也同于丹一样，要中国那些受苦受难的人们，不管生活得多么艰难痛苦，只要通过学习国学，然后靠心中“一种深刻的感悟和你自己生命的勇敢”（于丹语），“每个人”就“都能调试到他最好的境界”（于丹语）？这就是秋风所要的“中国式生活方式”？这就是秋风所希望并竭力要“重建”的“礼乐”？既如此，我们就从秋风在接受记者采访的发言中随手摘出他的几个观点，看看秋风这么说、这么认为到底对不对。 一．中国人天生就是儒家的吗？如果回答是肯定的，那么，在儒家出现之前，怎么说（秋风为了急于推销他的“儒家思想”，在中国建立所谓儒家秩序，连时空界限也不想要了）？难道可以说，儒家出现之前中国人就天生也是儒家的，只是缺少像孔子这样的“代表人物”？可这能说得通吗？周厉王是不是中国人，他是不是天生就是儒家的？商纣王是不是中国人，他是不是天生就是儒家的？如果说他们天生都是，那么又是什么让他们后来变得那么残暴那么荒淫无耻？秋风先生总不能说残暴和荒淫无耻也要算是儒家的吧？好，孔子之前不说，只说孔子后。儒家之外，像法家、道家、墨家，又怎么说？难道这些“家”们个个天生也都是儒家的，只是后来衍变了？反正我不信。也不知有多少其他中国人会信。此外，说中国人天生就是儒家的是什么意思？是说中国人天生就“温良恭俭让”呢，还是说中国人天生就“讲礼”抑或说中国人天生就喜欢儒家讲的那一套？如果回答也是肯定的，那么请问：中国历史上有多少朝代是以儒家治国？即使儒家出现之前不说，自从孔子之后两千五百年来，中国历史上有多少是以儒家和儒学治国？如果回答没有，那么是什么原因？是统治者都不喜欢儒家，还是被统治者都不喜欢儒家？当然，我完全承认，不论统治者还是被统治者，都不能以他们喜不喜欢儒家来定儒家的好坏优劣，但出现这种情形，至少可以证明：中国人天生不是儒家的。试想，一个国家的人天生就是儒家的，统治者居然不以儒家治国，百姓居然不以儒家那一套为然，这说得通吗？而且这种现象还不是后世才出现的，而是即使在被誉为儒家经典的《论语》中不就记载着当年菜农笑话孔子那一群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吗？看来，连编这本论语的人说不定都未必100%认可孔子。说到这里，记起本人在互联网上曾读到过一篇网文，作者不是什么名家，但在本人看来，他的有些见识乃至思想境界倒在秋风先生之上。比如作者就告诉人们： “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这样的胡话是直到宋代才有人写出来。事实也是如此，中国真正的尊孔开始于宋代。在宋以前，中国人并不尊孔。孔子也还不过是百家之一家而已。虽然汉代爱讲阴阳五行的董仲舒说什么“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也是他自说自话而已，不是天下之公论，汉代依然尊的是黄老之术。不要说稍后的三国诸葛亮曹操这些重要的思想家都不是儒家，就是大唐盛世也还是三教各占一席之地，而且长期是道家为尊的。尊孔是北宋与南宋之交开始，国人思想才开始愈来愈狭隘愈僵化的。而且据说尊孔是从金国最先开始的。可以想见，文化水平不高的金人为什么尊孔？无非是因为见识不广，仰慕北宋的朱熹这样的名人，便把朱熹的胡言乱语当成圣旨，以为孔子是唯一的大圣人了。 这显然是一篇随笔体，虽然不大符合学术要求，但粗通笔墨的中国人是完全能看得懂的，而且即使本人并不研究历史，更不研究儒家，也觉得这位作者不像在胡说八道。问题是我不知道，秋风先生对这种历史事实为何竟视而不见。 二．中国人对西方那些所谓“最深的生活价值、信念”真的很难了解吗？不知秋风先生在键盘上敲下这样一行文字时，是否考虑过它们能否站得住脚？难道秋风先生写文章可以信口开河吗？我们知道，一个社会，一个国家，所谓“最深的”，也就是外来人一时半会儿“很难了解”的就是他们的习俗，说白一点，就是他们细微的生活习惯，因为人的一切“生活价值、信念”，不论是浅的还是“最深的”，都一定会通过生活习惯表现出来。可只要能表现出来，也就应该能被别人了解，只是时间的长短问题。如果真的像秋风所说的那么可怕，世界上也就没有“移民”了。至于很多人移民多年，仍不能完全融入他们所移民的社会，这不是他们“很难了解”的缘故，而是有多种因素，包括他们不愿意彻底融入。而不愿意融入和“很难了解”不是一个概念。其实，秋风所说的“最深的生活价值、信念”，事实上，不说外来移民了，就是本国“土著”未必都了解。你在我们街头随机采访一下，不论是年轻人还是老者，你问他或她什么是中国社会“最深的生活价值、信念”，我担心没有几个人能回答出来。在一个社会，“最深的生活价值、信念”也都不过是随着社会变化而变化，随着时代进步而改变。如此这般，什么才是西方“最深的生活价值、信念”，除了一些普世价值，估计也很难有人能回答得出来。而秋风这样说，不过是他为了向中国人推销儒家思想，要求中国社会秩序儒家化罢了。真不知是一种什么思想在被称作公共知识分子且又自诩为自由主义者的秋风的大脑里作怪。 三．只要是中国人，就不仅会被中国的知识体系所塑造，连审美观、价值观以及最核心的那些信念也都只能依靠四书五经去塑造吗？且说秋风本人现正走在成为一个伟大的儒家的“路上”（当然从他接受采访中看到，他自觉自己要比这伟大得多，因为他不仅仅是一个儒家，同时还兼有“公共知识分子”和“自由主义者”身份），并准备连他的审美观、价值观以及最核心的那些信念也都只准备依靠读四书五经去塑造，我们没有意见，那是他自己的事。但我确切知道，即使在19世纪末期，中国其实就已经有人不是100%地用秋风所说的这些东西在塑造自己了。即使当时说的不过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一个人既然已经意识到西学比中国进步，并开始让西学为自己服务，我们很难说这个人不会被这西学或多或少地“塑造”。至于到了20世纪，那就更不用说了，西风东渐，有条件的中国人都希望去学些外国的技术甚至思想；去不了西方的，哪怕去东邻日本也行，因为此时的日本在价值观乃至某些信念方面也已经相对西化了。而我们从历史中也可以看到，绝大多数去西方留过学的中国人，回来时，他们的知识体系都或多或少地发生了变化，甚至是根本性的变化。而一个人，一旦知识体系发生了变化甚至还是根本性的变化，你还能说他的审美观、价值观以及什么最核心的那些信念不会跟着发生变化吗？前段时间在读托克维尔的《旧制度与大革命》时，觉得人类实在是相通的。不仅是西方，而且还是在约一百六十年前，法国的托克维尔在这本书中所说的有些话让我怎么感到是那么亲切呢。仅凭这一点，就可知秋风崇拜的钱穆（大师）也好，秋风（姚中秋）本人也罢，他们所强调的中国人不仅不能反对传统，而且只能依靠所谓的国学或儒学才能建成中国美好社会之类的很多说法（当然包括他们的一些思想）都不过是一厢情愿，甚至就是想当然。至于秋风仅凭哈耶克“传统让人自由”这几个字，就像获得了宝贝似的，并认定哈耶克支持传统，支持他建立儒家秩序，这是很可笑的事。既然认为秋风不过是想当然甚至很可笑，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聊起来。秋风的儒家思想也好，要在中国建立儒家秩序要罢，这原本就是一种很好笑的事情，不值一驳，我来做这种文章又有什么意思呢。本人实在想不出，做为一个一定懂得社会发展没有定式，也不可能定下终极目标，像“社会秩序”这样的社会存在方式更是只能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社会发展而发展的人，怎么竟想起了要在中国社会建立儒家秩序。不是本人刻意笑话秋风先生，这样做，与认为人类就应该建立共产主义社会又有多大区别？然而可能吗？建立共产主义社会，也就意味着要在人世建立天堂，这不仅在1949年后，被我们自己的思想家顾准怀疑和批判过，而且更是早已被西方知识分子如韦伯、波普尔、悉尼·胡克、米尔顿·弗里德曼，包括秋风喜欢的哈耶克以及哈耶克的老师冯·米瑟斯们批得体无完肤。还说啥呢。2012-1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