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style="font-family: Arial, Tahoma, Helvetica, \’Bitstream Vera Sans\’, sans-serif, STXihei, 华文细黑, 宋体, SimSun; font-size: 14.399999618530273px; line-height: 18px; background-color: #b6c2da;"><p align="center" style="margin-top: 1em; margin-bottom: 1em;"><br /><img src="http://biweekly.hrichina.org/sites/default/files/images/article/20121130-2012.11.30shou_fa_2you_hua_shang_fang_zhe_mu_qin__yu_jian_rong_zuo_.jpg" style="margin: 5px; width: 500px; height: 678px;" alt="" /></p><p align="center" style="margin-top: 1em; margin-bottom: 1em;">油画:《上访者•母亲》,于建嵘作</p><p style="margin-top: 1em; margin-bottom: 1em;"> </p><p align="left" style="margin-top: 1em; margin-bottom: 1em;">2012年2月24日,于建嵘在腾讯网燕山大讲堂演讲《社会学者眼中的公益》。演讲之后我们之间进行了一场对话。</p><p align="left" style="margin-top: 1em; margin-bottom: 1em;"><strong>张耀杰:</strong>好长时间没和你深聊了,想借这个机会聊聊你的公益活动。首先,你是如何理解政治学者的身份定位的?</p><p align="left" style="margin-top: 1em; margin-bottom: 1em;"><strong>于建嵘:</strong>现在的报刊都说我是社会学者,其实我在湖南师范大学读本科时,学的是政治学专业。2008年我到华中师范大学中国农村问题研究中心读博士,学的依然是大法学体系的政治学专业,所以2001年7月我获得的是法学博士学位。从严格意义上说,我一直是一个政治学者,研究的方向主要是政治社会学和政治人类学。大概因为“政治”两个字比较敏感,所以人家都喜欢说我是社会学者。</p><p align="left" style="margin-top: 1em; margin-bottom: 1em;"><strong>张耀杰:</strong>你在演讲中一再强调,作为一名学者,你最大的快乐不是当官,而是针对社会问题做出政治学的判断,并且用事实来验证自己的判断比较科学也比较正确。不知道我这样理解是不是符合你的本意?</p><p align="left" style="margin-top: 1em; margin-bottom: 1em;"><strong>于建嵘:</strong>确实是这样。中国读书人一直有“学而优则仕”、“劳心者治人”的依附性的官权和特权意识。孔子就表示过“不可三日无君”,意思是自己即使是一名乡野之人,心目中也永远要效忠君王。学术界一些很好的朋友,总是疑心我有什么政治野心,要当什么样的官员,事实上这是他们自己潜意识的一种投射。你是这些年来最理解我的人,我一再声明不会去当官,即使到了真正民主选举的时候,我也不会去竞选议员或什么官员。否则,我早就是政协委员或者人大代表了。官员、政治家与政治学者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职业和身份。前者依据法律行使公共权力、提供公共服务;而后者则是以政治为研究对象的学者,它是个人性的意识表达。政治学者虽然不拥有权力资源,但却有更加超然、远大的人文关怀,以及更自由的表达权利。我最珍惜的就是这种自由表达的权利。</p><p align="left" style="margin-top: 1em; margin-bottom: 1em;"><strong>张耀杰:</strong>你这样解释,让我联想到你反复讲述的那个故事:小堡村有一画家,曾经半认真半开玩笑地对你说,“通州是北京的,宋庄是中国的,小堡是世界的,我们是人类的。我们为人类画画,不为人民币画画。”我自己认为这也是你的一种精神追求和境界,作为真正意义上的政治学者,你的研究不是单纯地给政府或官员提供学术支持,充当其决策智囊,而更是着眼于国家甚至人类共同体的长远利益,独立地作出判断,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思想。</p><p align="left" style="margin-top: 1em; margin-bottom: 1em;"><strong>于建嵘:</strong>作为中国社会科学院一位在职的政治学者,为政府决策提供建议是我的一项本职工作。但我面临的困境是,经过反复调研得出的判断和政策建议,总是得不到积极的回应和合理的采纳。你是与我一起参加信访调查和研究的人,事实早已证明我们提出的逐步取消法外信访、鼓励当事人通过法律渠道维护正当权利的政策建议,是完全正确的。但信访部门为了部门利益,不仅没有采纳我们的正确意见,反而把我们这些人当成了仇敌,一再点名攻击。</p><p align="left" style="margin-top: 1em; margin-bottom: 1em;"><strong>张耀杰:</strong>我知道,你非常同情、关心访民,还曾画过一幅《上访者•母亲》的油画。</p><p align="left" style="margin-top: 1em; margin-bottom: 1em;"><strong>于建嵘:</strong>我曾和你商量过,要请一些艺术家来帮助我们表现那些上访的冤民,我们为此积累了大量的照片资料。你也曾经找过体制内画家,但他们都不太愿意触及这样的敏感题材。于是我请小堡村一些不太知名的画家作画,每幅画2000元。结果他们未能画出有真实感觉和艺术冲击力的作品。唯一的例外是张鉴墙,他经过反复琢磨,从我这里拿走了许多上访信原件,将它们用油画的形式呈现出来,并在每个寄件人地址的后面印上一个鲜红的手印——每个手印背后都隐含着一个个体、一个家庭甚至一个村落的希望。张鉴墙是一个真正具备艺术家悟性和社会关怀的画家。2011年11月27日,我和张鉴墙在天津泰达当代艺术博物馆举办了“信访——于建嵘、张鉴墙作品展”,这次展览展出了我的巨幅油画《上访者•母亲》,另外还有我的多幅摄影作品和一部有关上访的记录影片。在活动开幕的当天,还举办了一场贺卫方与我的对话活动。这些活动我们原计划10月份在北京宋庄的鼎顺当代艺术馆展览举办,但由于各种原因被迫取消了。</p><p align="left" style="margin-top: 1em; margin-bottom: 1em;"><strong>张耀杰:</strong>最近几年我每次到小堡村看你,都能看到这幅《上访者•母亲》的油画。这幅画一直摆在画架上,被你审视,也被你一点点地加工完善着。我没有见过任何一位职业画家,像你这样用几年的时间坚持不懈地反复修改一幅作品。我倒是想问:你到底什么时候不再修改这幅油画呢?</p><p align="left" style="margin-top: 1em; margin-bottom: 1em;"><strong>于建嵘:</strong>你知道,我的第一幅油画就是这位母亲,只是当时的画面比较小。我送给外国元首的也是小幅《上访者•母亲》。我是在北京东庄上访村见到她的。2007年2月10日,我从早上七时起就在上访村访谈,直到下午两点才走进街边一间小饭店吃饭。我的临桌坐着一位老太太,她头上戴着一个用白皮做成的写着冤字的帽子,面前放着一个吃了一半的馒头,默默地流着泪。我为她点了一碗面条,她感激地看着我,并与我交谈起来。她告诉我,她是湖北人,是为儿子来北京申冤的。她的儿子因坚持原则被单位领导与有关部门联手给整死了。于是,我用一个小相机在饭桌上为这位母亲拍照。我还没来得及记下她名字和地址,突然几个人冲进来,将我推倒在地,两个彪形大汉架着她就往外拖。当我从地上爬起来,一辆有公安标志的车已绝尘而去。我知道,她被截访了。我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悲怆。她那平静的诉说,那忧郁、不服和无奈的眼神总显现在我的面前。每当此时,我总想起自己的母亲。</p><p align="left" style="margin-top: 1em; margin-bottom: 1em;"><strong>张耀杰:</strong>我专门查了日记,2007年2月10日恰好是农历腊月二十三。你当时打电话让我到上访村一起做调查,可是我当时也正在被所在单位打击报复。直到2月24日大年初七,我才到东庄上访村幸福里去看你。几天后,你被当作上访人带到了派出所,和你住在一起的山东访民老尚,后来也被失踪了……</p><p align="left" style="margin-top: 1em; margin-bottom: 1em;"><strong>于建嵘:</strong>上访者被失踪,是很常见的一件事情。但是,我感觉最愧疚的还是这位母亲。无奈之中我想到了画画,每画一笔我都在想,我要对她有个交代,也是对自己有个交代,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有两三年的时间,我几乎对画油画着了迷,我的上访者系列现在已经有了几十幅。</p><p align="left" style="margin-top: 1em; margin-bottom: 1em;"><strong>张耀杰:</strong>表面上看,你是在跨界操作,但实际上,学术研究与艺术的最高境界是可以贯通的。</p><p align="left" style="margin-top: 1em; margin-bottom: 1em;"><strong>于建嵘:</strong>最高境界我不敢讲,在自由表达方面我还是蛮有自信的。学术和艺术最终都是精神的表达,或说是精神境界,它的终极是人文关怀,而非功利。</p><p align="left" style="margin-top: 1em; margin-bottom: 1em;"><strong>张耀杰:</strong>你天生就是要站在社会思潮最前沿的自由理想主义者。我记得2004年春天第一次到小堡村看你的时候,你就给我讲一个“买房”的故事。这个故事在报刊上反复刊登过好多次,我觉得都不是太准确。请你再讲一讲如何?</p><p align="left" style="margin-top: 1em; margin-bottom: 1em;"><strong>于建嵘:</strong>2003年10月,我们社科院几个住在通州的博士后同学,一起到小堡画家村来参观,遇到一对来自西安的画家。他的生活简陋,让我们满怜悯,但我们意外得知这位老兄竟然是千万富翁,并拥有一所美术学校。我问他:“你在家也可以画,为什么非要来这个地方呢?”他慷慨激昂地给我们讲了起来,说到激动的地方泪流满面,他说:“画画就是画心,在我心目中小堡村是先锋艺术的前沿,我一走进这个村,就像红军戴上八角帽,手握钢枪要冲锋了。”我感到很震撼,当场决定也要在这里买房子住下来。他告诉我附近有一画家刚搬走,有一个院子出售。房主见我急要,开出了当时的天价十二万五千元。</p><p align="left" style="margin-top: 1em; margin-bottom: 1em;"><strong>张耀杰:</strong>你在燕山大讲堂的演讲中,谈到公益活动的价值和意义,你认为公益活动的作用不仅仅是帮助人,而且还可以健全人性、改善人心。</p><p align="left" style="margin-top: 1em; margin-bottom: 1em;"><strong>于建嵘:</strong>我想得比较简单。我曾推动过一些“随手”活动,“随手拍照解救乞讨儿童”、“随手送书下乡”、“搜狐微博随手公益平台”等等,都不仅仅是为了解决具体的社会问题,而是为了引起全社会的广泛关注和广泛参与。这些社会问题最终都是要通过政府立法和依法行政,才能够圆满解决。但是,如果有更多公民的广泛关注和参与,确实可以提高人性,将人带到超功利、自我健全的更高境界。如果人性健全,人心向善,这个社会的暴戾之气也将会得到化解,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关爱也将会表现得更加浓厚。</p><p align="left" style="margin-top: 1em; margin-bottom: 1em;"><strong>张耀杰:</strong>我很高兴地看到,最近你的人文关怀和理想又在音乐创作中得到体现。我想引用你的那首上访歌词《我的兄弟姐妹》来结束我们的这次访谈:“桥洞为你挡着风雪,墙角与你伴度长夜;衙门前有你彷徨的身影,诉状里全是无尽的血泪。官吏拆了你的家园,暴徒夺了你的健康;京城里难寻戏中的青天,睡梦中独享人间的冷暖。我的兄弟姐妹,寒风中你冷不冷,被打伤你痛不痛,没吃住你愁不愁,无处诉你难不难。你的坚守是难言的辛酸,你的等待是无望的未来。我的兄弟姐妹,回去吧,让故土疗治长年的伤痛,让自己写就公正的案卷。”</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