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div><div><em>按:以下为近日笔者接受华中师范大学江少川教授书面访谈的其中一个问题。</em></div><em><br />江:除了坚持以母语写作、在大学教中文,我注意到你近几年还做了一件事:由你作词、霍东龄作曲的知青组歌《岁月甘泉》自2008年在广州公演后,在国内、海外引发了持续的演出热潮,引起了热烈反应的同时也产生了各种争议、讨论。最大的争议点,好像就在“岁月甘泉”这个歌题上。你自己身在其中,对各种争议怎么看?<br /></em><br /><br /><br />苏:这又是一个“一个不小心”就如何如何了的“高难问题”。首先,组歌《岁月甘泉》(英文叫做康塔塔——Cantata,交响叙事合唱)是我和霍东龄两位下乡海南的老知青一个“无心插柳”的作品。我们为纪念2008年大规模知青下乡运动四十周年的演出而写。组歌公演后引发的持续热潮(包括引发争议)有点出乎我们俩的意料。2008年迄今,《岁月甘泉》除了在广州、海口、深圳、香港、北京、天津等地多次演出过以外,由于耶鲁大学两位知名指挥的欣赏和大力推荐,《岁月甘泉》在海外的演出更是如野火蔓延,已经从耶鲁大学、纽约卡内基、印第安纳、华盛顿一直演到澳洲悉尼歌剧院和不久前的芝加哥交响乐厅,都是一些世界级的音乐殿堂。今年(2013)还将有休士顿、圣路易斯等美国大城市的演出。海外后续的演出野火,目前还在继续在各地延“烧”下去。有网友议论说,是我在张罗、操控这些演出——我个人哪有这样的能耐!《岁月甘泉》是部大作品,演出长度在45分钟。这里的每一场演出都是一个大工程,每场演出的参与者——合唱队加乐队,少则两百,普遍在三百人以上,都是各地知青群体、合唱社团热情投入、自愿无酬的经过长时排练(常常要排练一年)才最后得以完成的,可以说,除了作品本身的艺术质量得到合唱队员与观众的认可之外(每场演出都必是“台上台下一片泪光”的热烈反应,就形成了持续热演的口碑),其中起根本作用的,只有一个东西——“知青情结”。<br /><br />海外各地这些自觉自愿的演出热潮本身,就可以很好地回答许多争议的观点。大部分的提出争议者其实都是望文生义,既没有认真读歌词文本,也没有看过现场演出,一听说“岁月甘泉”,直接的反应就是:文革和知青经历,分明是苦水,怎么是甘泉?然后一口咬定这是歌颂文革、粉饰知青下乡运动。<br /><br />我的回答是:首先,我们需要回到歌词文本。歌唱表演虽然主要不是诉诸于理性而是为着倾诉情感,但组歌歌词里对文革和知青运动的批判性思考,是明确的,也是毫无岐义的:“那一场暴风雨铺天盖地,把多少年青的花季粉碎”,“山苍苍,夜茫茫,人生的路啊,走向何方?”这不是鲜明的批判否定么?“岁月甘泉”的歌题,来自歌词“在苦难中掘一口深井”,是要把苦难的岁月历练,转换为我们今天的精神资源(甘泉),这怎么会成为问题呢?如果苦水不能转换为甘泉,我们这一代岂不是白白苦了一场,白白活了一场?事实上,知青一代也许是承载着最沉重历史忧患的一代,但也恰恰是最能吃苦、最自强、也最“接地气”、识甘知苦、奋发有为的一代。所以我一再说:是“岁月甘泉”,而不是“甘泉岁月”,歌题这两个词,可千万不能颠倒了。<br /><br />其二,再苦难的青春,也是我们的青春;不管在哪一种境况下的青春,都是美丽动人的,都是我们自己亲历的人生,都值得以身心去珍惜。所以我在芝加哥演出完后的座谈里说:人生比政治大,青春比意识形态大。关涉到几乎两千万人的知青一代人的经历,不但值得纪念,也值得歌之咏之。《岁月甘泉》绝不是文革包括知青运动的颂歌,但却是知青一代人的青春之歌。我知道,“一百个人有一百个不同的哈姆雷特”,一百个知青会有一百个不同的知青遭遇和感怀,而一首组歌绝不能代表一切情感、包含一切经历。所以我和霍东龄对各种知青农友的争议意见,都能由衷地理解、包容。但我相信,组歌《岁月甘泉》的主题——“感念人生,感念土地”,是可以成为知青一代人具有“最大公约数”的基本共识的。而她在08年公演以来获得这么广大的知青群体的热烈反响,各地自发演出的野火不断在燃烧蔓延,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对此——尽管听到一些难听的话,甚至敝人被某些网友戴上了“红帽子”——我内心感到很安慰,也很坦然。<br /><br />其三,这也是我在不久前芝加哥的座谈会上说的,知青一代共同遇到的问题,从来都不是苦难之有无,是否经历了苦难,而是面对苦难所采取何种态度的问题。哪怕是建立在批判性思考的前提下,面对苦难的态度也是可以不同的,这种不同,最后会转换为不同的结果。如果纯从批判反思的角度,歌唱一定不是好的形式,这种形式先天性地就不适合用作理性反思;如若要质疑作者的“批判立场”,有兴趣的读者不妨去读读我写文革题材的长篇小说《米调》和《迷谷》。《岁月甘泉》是一组叙事合唱曲。几十年后的今天,我们可以如何以歌唱方式,去叙述我们的青春岁月?我借用华盛顿歌友的一个说法,品味人生,你可以品成一个祥林嫂,也可以品出一个苏东坡。面对知青一代经历的苦难,这里有两种模式:一种是祥林嫂式,呼天抢地,鼻涕眼泪、絮絮叨叨,沉湎其中而不能自拔;一种是苏东坡式,举重若轻,积极向上,乐观豁达,“此心安处是吾乡”,“九死南荒吾不悔,兹游奇绝冠平生”。前一种态度——祥林嫂式,不妨比拟为“伤痕文学”式的涕泪控诉;《岁月甘泉》则是采取后一种态度——苏东坡式,或者就可以比拟为今天网上流行的说法——学会从岁月历练里获取人生的“正能量”吧。“岁月甘泉”,指的就是这么一种从“苦难深井”里,设法掘出来属于我们这一代人的“正能量”。<br /><br /><br /><br /><em>2013年1月5日</em><br /><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