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人為何自焚？——專訪貢嘎扎西 – 纵览中国-China In Perspective

受訪人：貢噶扎西（Kunga Tashi）：西藏流亡政府紐約辦事處負責人 採訪人：北明（Bei Ming）：自由亞洲電台華盛頓手記節目主持人 採訪時間：2013年2月1號 採訪地點：纽约——華盛頓 北明：贡嘎先生，您好。 贡嘎扎西：您好，北明小姐。 北明：国际社会所周知的藏人自焚事件，从2009年2月到持续到今年2月份，已经整整三年了，从接近85%的自焚者的死亡率来看，这些自焚行为绝不是作秀，也不是为了宣传，更不是什么儿戏。 贡嘎扎西：是，您讲得没错。 北明：那我就想知道，藏人为什么要连续三年不间断地自焚呢？ 贡嘎扎西：归纳起来就是中共当局自从1949年到现在在西藏所实施的政策的失败。藏人为什么要自焚，我举个例子来讲，藏民族是宗教色彩非常浓厚的一个民族，所有藏人几乎99%以上都信佛教。西藏各地的寺院是一个保护佛法的重要场所，这些寺院里面穿着袈裟的僧人是保护西藏文化跟宗教的重要的一个僧团，所有藏人把达赖喇嘛视为观世音菩萨的化身。但是中共在寺庙里面，不准悬挂达赖喇嘛的像，反而把所谓四代领袖的像强迫送进寺院，在寺院里面不能学习佛法，从早到晚必须进行所谓的爱国主义教育。一个家庭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寺院成为一个出家人，有各种限制。而每一个宗教的节日，法会聚会的时候，政府派军警跟武警人员不让你办宗教的活动。这是第一。第二，在西藏各个地方环境的破坏，我们也不反对开发，但是中共当局在西藏开发的时候，想到的就是我能够有多少的利益，所以从这点来讲，它（造成）环境的破环。第三，不断的有大量汉人移民到西藏来，所以，在一些地方藏人变成了少数民族。因为从外地来的汉人特别多，所以在经济上藏人是（被）边缘化的。面对这些，（藏人）虽然心里不满，但是向政府诉讼，没办法，想示威游行，没办法，所以藏人在无助和没有其他任何抗议方式和途径（的情形）下，就选择了自焚。 北明：您知道，我在听你回答藏人自焚的原因的时后，我脑子里是一幅中国汉民的画面。说到这些压迫、严重的环境破坏、信仰的不自由、经济上的边缘化、包括政治迫害，经济上整体上被汉人边缘化的问题等，您知道在中国，贫富悬殊的比例是世界首屈一指的，也就是说有大量的集体贫困的人，而中国的人权指数低于世界上大多数的国家。所以受压迫的不仅是藏人，汉人同样也缺少各项宪法认可的基本人权。而且汉人由于这些压迫，这些年来已经形成了各种利益团体，比方说，失地农民群体、农民工群体、拆迁户群体、转业军人群体、出租车司机群体、矿难群体、法轮功受迫害群体、家庭教会群体、上访群体等等，他们都是因为各自的利益受到损害，所以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利益集团，这是中国这几十年来的一种新的社会结构。我们分析中国苦难的时候，就会意识到各个利益团体都在争取各自的利益，但是所有的利益团体很少连续自焚，以致长达三年之久。而且在汉人看来，信仰不自由、环境破环、政治压迫也没让你活不下去啊。所以我的问题仍然是这个问题，就是：为什么同样的压迫汉人那些利益团体没选择自焚，藏人就选择了自焚？ 贡嘎扎西：嗯，您问的这个问题问得很好，很多西方人，尤其是我们所认识的汉人朋友也有这个问题。不管是藏人还是汉人，都是人，但是当藏人选择自焚的时候，一个很突出的问题就是，他觉得：我现在没有任何的路可以走，我没有任何途径向政府诉讼这些情况。比方说，在藏区的藏人要去拉萨，以目前的情况来讲，你必须至少具备5个不同的文件，但是当汉人要进入拉萨的时候，只需要有一个身份证，这只是一个例子。虽然藏人、汉人处境都非常困难，但是中共当局处理各项案子的时候呢，存在着不平等和种族岐视，为什么这么说呢？当在拉萨和其他藏族地区发生抗议事件的时候，不管是什么形式的抗议，当局都把它定性为“分裂”或者“破坏祖国统一”，当在汉地发生抗议的时候，定性的性质又不一样，它没有说这是分裂，可是只要藏人一动，就说是分裂活动。如果你定性为分裂，就正好压迫下去。而且当在藏地举行示威游行的时候，中国人民解放军面向藏人开枪，打死的例子也非常多。还有，光是去年，我记得在四川藏区跟青海藏区就关闭了两所藏语学校。所以发生这种问题的时候，在藏地的藏人觉得我们除了用自焚的方式没有任何其他抗议途径。 北明：我刚才听明白了：他们所受的压迫确实比汉人更深，而且走投无路。（贡嘎扎西：对），另外我有一个理解，不知道对不对，我自己是一个汉人，我想听听您的意见。您在回答我第一个问题的时候，首先提到了信仰不自由，而且您也提到了藏人90%多都信仰佛教，信仰达赖喇嘛，而且我们知道很多藏人自焚的时候写的遗言遗书，表达的意志就是要求达赖喇嘛回中国。那么我就想到，一个有信仰的民族跟一个没有信仰的民族，在生活中的诉求可能是不一样的，（贡嘎扎西：不一样的），比方说一个汉人，没有信仰的话，他的诉求就是我有吃有穿有喝有住，这样我就能活下去，（贡嘎扎西：是的），作为一个有信仰的民族，没吃没穿没喝没住，他都可以尽量凑合，他并不在乎这个物质生活，但是他们非常在乎能够自由地崇拜他们崇拜的佛祖，能够自由的去听他们崇拜的教主教给他们传授佛法，能够自由的去实践他们的信仰，那么这个呢，是藏人生活中最重要的诉求。能这么理解吗？ 贡嘎扎西：是的，您讲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我愿意借这个机会补充几点：外在的物质虽然重要，但藏民族从整体来讲，他并不认为这是在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最重要的是他把精神生活认为相当重要。 北明：还有一个，在汉语中，自焚是一个中性的词汇，不带褒贬含义地描述一种行为，也就是自己用火把自己烧死的行为。但是宗教语言里，有一个词汇叫做“殉道”，就是为了信仰而自我牺牲。这个意义不仅仅是我抗议，我死了就完了，是用我自己的牺牲来实践我的信仰，所以殉道这个词本身，在中文里是自我献身、自我牺牲、自我殉难，以便实现自己的信仰的这样一个宗教词汇，在基督教里也有这么一个词汇，殉道者最后要被封圣的，他就成为圣徒了。我不知道我的理解对不对，西藏民族是一个信仰民族，他的诉求跟一个在生活中物质化的（社会）尤其是当代大陆彻底物质化的的老百姓的诉求是不一样的（贡嘎扎西：是）。所以，当他们受到宗教迫害的时候，第一，这对他们来说是非常难以忍受，第二，他们去自焚而殉道，自己把自己送上祭坛，表现了他们信仰的坚定性，同时表达最西藏政策的抗议，我不知道这么理解有没有道理，您是专家，您怎么看？ 贡嘎扎西：专家不敢当，不管我们用什么样的词儿，主要看事件本身的性质。自焚不是一种自杀的行为，我们佛教徒强调洞悉，我们看从2009年到现在发生了100起自焚事件，光是西藏境内，我们所看到的，大概留下遗言录音或者纸条的有20多个。在20多个人的遗言当中，归纳起来就是：让达赖喇嘛尊者回来、西藏需要自由。没有一个藏人当他自焚的时候，当他喊口号的时候，说：我恨共产党。有些人认为他们是暴力的，尤其是中共体制内的一些专家学者写文章说他们是暴力的，（他们说的）这不是事实。他们在心里有勇气自焚的时候，为何不杀一两个人一起死去呢？但他所伤害的只是他自己，他自己献身，献身其实和殉道有相同的意思。佛教徒强调普渡众生，他认为中共自从占领西藏一直到现在没有做过一件好事，我说也不管用，他们也不听，我也没有权力，所以他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自己的民族，他的动机是良好的。佛教徒一直强调动机善良的话，行为稍微过激，他的果是非常善的，如果动机不良，行为很漂亮，他的果就是不善的。 北明：实际上您刚才在回答我问题时，把我要问的第三个问题已经回答了，就是有些少数民族，反抗程度也很激烈，有时候有暴力倾向，我就想知道为什么藏人这么严重的反抗方式就没有一点暴力的倾向？我不能说自焚就是暴力（贡嘎扎西：没错），所谓暴力是破坏别人的财产、消灭别人的生命，但是藏人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还是没有使用暴力。 贡嘎扎西：所以藏人的每一起自焚事件，没有骂过一句中国政府，连“打倒中国共产党”（这样的话）都没说，他们的心态就是这个样子。 北明：您是说，他们自焚的动机不是出于仇恨，而是出于对他们信仰的执着或对达赖喇嘛的敬仰和爱，只是为了争取自己信仰的自由？ 贡嘎扎西：没错，没错，再加上我个人的观察，达赖喇嘛尊者多年来的教导，现在每年有两千五到三千人从境内到来朝圣坛经到印度，每一次他们来的时候，达赖喇嘛尊者借着传佛法的机会，以及会见的机会，都强调我们必须要保护好我们慈悲的文化、和平的文化。因为这样的教导，在西藏境内，西藏人民没有采取暴力的行为，我是非常感恩达赖喇嘛尊者。 北明：謝謝您！ 注：本專訪訪由受訪人錄寫，採訪人編輯整理。更多藏人自焚相關內容信息請關注： 藏族自焚三年祭訪談系列：http://www.rfa.org/mandarin/zhuanlan/huashengdunshouji/zoujinxic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