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 1<br /><br /> 1964年社教运动期间,湖南道县祥林铺公社吊高楼大队的贫农社员何代井站出来跟大队书记何代余算经济账,还打了他一耳光,何代余杀了自家一头猪,退赔各种欠账。1967年道县杀人风一起,何代余书记觉得报复何代井的机会来了。他在大队干部会上说:“搞阶级斗争嘛,一要看成分,二要看思想,不光是搞掉几个四类分子,那些一贯调皮捣蛋的坏家伙也要干掉他个把子,让毛主席的光辉彻底照耀我们吊高楼大队!”何书记能说会道,毛主席著作学得好,用得活。他先安排何代井出面请求消灭四类分子,何代井不愿杀人,何代余语重心长地批评他阶级立场不稳,屁股坐歪了,与他一同学习毛主席的最高指示:“那些最大恶极的土豪劣绅,恶霸,反革命,你说杀不杀呀?要杀。有些民主人士说杀得坏,我们说杀得好。”思想工作做通了,何代井仿佛焕发了青春,提着明晃晃的马刀,村里村外赶着去杀人,一时成为令人瞩目的杀人英雄,出尽风头。<br /><br /> 四类分子及其家属差不多杀干净了,上面传话来了:禁止滥杀。何代余立即召集大队民兵营长和革委主任开会,研究如何除掉何代井。何代余知道何代井性子暴烈,敢拼命,就想出一个智取的办法。那天中午,有人通知何代井去大队部分花生和红瓜子。何代井早早来了,坐在大队部的门廊里抽烟。何书记一声令下,三条汉子冲上来,一顿扁担打断了何代井的手脚,然后立即召开群众大会,当场宣布何代井打人杀人,连小孩也不放过的种种恶行。群众义愤填膺,一致喊杀。人们赶来一头雄壮的牯牛,用一根粗绳子套住何代井的双脚,倒掉在牛背后,把何代井拖到两里路外的尖尖岭上。到了尖尖岭,何代井浑身皮肉全被拖烂,十几个民兵又用鸟铳对着他打了一阵。<br /><br /> <br /><br /> 2<br /><br /> 铜山县东方红公社社员陶德宝,出生于地主家庭,父亲在刮共产风时被抓去劳改,死于非命,母亲带着弟弟妹妹改嫁他乡,剩个二十来岁的陶德宝风扫地、月点灯孤身一人,瘦得像根芦柴棒。在生产队劳动,同样的重体力活,别的男劳力记二十个工分,却只给德宝记十个工分,队长的理由是:“毛主席教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地主是剥削贫下中农的死对头,他们人还在心不死,让他们子女用劳动偿还剥削债务,这叫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有一年春耕,队里耕牛不足,队长号令社员以大寨人为榜样,发扬战天斗地的精神,用人力代耕畜完成春耕任务,明确宣布:用四齿耙翻地达标者,每亩可得五十分,多劳多得,一视同仁。陶德宝起早摸黑,风雨无阻,吃在田头,三天翻了一亩地,成为生产队刨地最快、质量最高的人。可是评定工分时,队长照样打折扣。一些社员也觉得队长做得有些过分,拿“出身不由自己,重在政治表现”跟队长辩驳,队长坚持说,对待阶级敌人就是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残酷无情。<br /><br /> 妇女队长杨晓美给陶德宝出了个点子,要他买些烟酒,请队长撮一顿,对头也怕三餐吃哩。陶德宝言听计从,买来烟酒鱼肉,请女队长操办了一桌酒菜,副队长、贫协代表和记工员作陪。队长被让到上席,德宝敬烟斟酒,作陪的人众星拱月。趁着队长酒兴十足,陪酒的人七嘴八舌帮德宝说好话。贫协代表说:“德宝这孩子虽然出身不好,可表现还不赖嘛!干活从不投机取巧,从政策上讲也属于‘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毛主席说‘不杀头给饭吃’,今后要搞同工同酬嘛!”妇女队长旁敲则击:“咱队里最缺的就是妇女劳力,大伙儿扶持点,帮德宝娶个媳妇,不但德宝添人进口,生产队还增加了妇女劳力。”酒足饭饱,队长接过妇女队长拿来的热毛巾,擦了擦嘴巴,又将桌上的半包飞马牌香烟装进口袋,打个饱嗝,离席而去。出门后,队长狞笑着冒出一句话:“呵呵,没想到你们串通一起摆鸿门宴,想拉我下水。没门!”三天后,陶德宝被公社专政队捆去,关进黑屋子,白天当阶级斗争的活靶子拉到各大队游村批斗,罪名是妄图腐蚀拉拢革命干部。一个星期的批斗之后,待放回生产队时,陶德宝就像一个叫花子,衣衫褴褛,伤痕累累。<br /><br /> 此后,陶德宝上工懒懒散散,干活魂不守舍,透着一种让人胆寒的阴狠之际。队长加倍报复他,工分克扣得更狠。转眼到了秋天,又要深翻土地。开工刨地这一天,陶德宝特意理了发,换上新衣服,把刨地用的铁齿耙打磨得寒光闪闪,像战士出征。队长宣布了刨地任务后,好地块都被人抢光了,剩下一块坚硬的盐碱地。德宝从来不挑肥拣瘦,他来到这块地,脱去上衣,大干起来。别人刨一阵歇一会,德宝却一刻不停。中午社员都回家吃饭了,德宝却舀一瓢地沟水,将带到地头的饭菜泡一下,风卷残云地吃下,接着又干。三天后,队里对所翻土地进行评比检查,陶德宝的地块虽然差,可他深翻细耙,质量上乘,获得众口称赞。评比小组主张给陶德宝同工同酬,超额部分奖励,可是队长就是不开口。过去队里评工分时,德宝像幽灵一般远远地转悠,这一次他却与队长形影不离,甚至敢与队长较劲。队长当着大家的面说:“你是地主狗崽,能让你活着就是宽大,你劳动是改造,得工分想和贫下中农搞平衡没门!”陶德宝也不甘示弱:“毛主席教导‘不杀头给饭吃’,你扣我工分是逼我去死!”队长轻蔑地说:“你去死吧!死一个阶级敌人连一条狗都不如!”<br /><br /> 队长与德宝争吵,众人都不敢掺言。暮色降临,众人早已收工回家,大地空旷寂静,只剩两个斗嘴的人。队长满脸怒气往家走,陶德宝紧紧跟随。突然德宝拽住队长的衣角,哀求道:“队长啊,我跟你无仇无怨,你干嘛和我过不去?你不扣我工分不行吗?你莫非真的不让我活了?”队长不答理,猛地往前一跨,掰开德宝的纠缠继续走路。从地头到村口有五百米的距离,眼看到村口了,失望之极的陶德宝迅速贴近队长身后,双眼喷火,猛地举起钉耙,对准队长的脑壳死命锛去。一声闷响,队长倒地,两条腿颤抖着,踩蹬着。钉耙的两根铁齿从队长的头顶直穿透下颏,把上下牙床铆在一起。陶德宝吓呆了。村里灯光点点,黑暗已吞没大地。一个女人的呼唤声从村子里传出,那是队长的老婆在呼唤她的男人回家吃饭。陶德宝从麻木中醒来,跌跌撞撞地向呼唤丈夫的女人走去。在女人面前,陶德宝双膝下跪说:“嫂子你莫喊了,队长我已经把他打死了!”半个月后,地主崽子陶德宝被枪决,罪名是地主阶级报复杀人罪。<br /> <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