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双月记之五(2013年3-4月)

<br /><em>有朋友说:那么忙,哪有时间读书?这个问题,还真是值得回答一下。因为你可以说这是关于读书的本体论问题:没有时间读书,就不会有&#8220;读书&#8221;这么一种人生内容了。<br /><br />我检视了一下自己的生活,发现我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几个&#8220;不&#8221;字而已。人人都是一天二十四小时,最最公平;要做这个,就不做那个,有所为有所不为也。<br /><br />首先,不看电视。我来加拿大转眼满九年了,九年来总共看过大约三个小时的电视。都是美国大选的时候,跟CNN看开票结果。网络发达之后,不必依赖电视去了解新闻;电视机又不放在房子的中心地方,平时很难想起来要看它。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不喜欢看电视,嫌它媚俗。这应该节余出不少时间。<br /><br />类似的是,不看电影。这还是刚有孩子时养成的习惯,因为那个时候孩子小而占据了不少晚上的时间。就是家有菲佣(香港家家如此),也感觉,把小婴儿扔给保姆,父母自己去电影院了,心中不免负疚。这样一晃十五年至今,倒把世界上有看电影这么一回事情给忘的差不多了。现在孩子大了,有时候一家人一起去看看电影,倒也甚有乐趣。不过,人多,则行动协调不易,很难经常去。过去一年看过两个,相当于此前十年的总和。好在常坐飞机,航班上不时看看电影。<br /><br />再就是不接电话,更基本上不打电话。工作上的事情,现在都是电邮联系,办公室的电话几乎成了摆设。家里电话是内人接,我平时在家时间也少。一年我总共也就接那么五六个电话。至于往外打电话,就更少了。对那些想读博士的学生,我常常问他们两个问题,其中一个有关电话:如果有五分钟空闲,你是打个电话呢,还是拿起一本书?如果是前者,恐怕念博士不一定是好的选择,因为学术是寂寞、孤独的生涯。没错,不少学者其实是社交上很活跃的;我只说我的偏见。<br /><br />当然也不用手机&#8212;&#8212;在中国旅行时除外。以前在香港,人家嘲笑我是全城数百万成年人唯一不用手机者(这个说法肯定不成立,因为最近我已确认香港科技大学教授丁学良兄一直也不用手机)。这当然颇有不便。前两年有一次,我中途换航没有赶上下一班飞机,需要给内人通个消息,结果找遍候机室也没有电话&#8212;&#8212;人人都有手机,公用电话已经成了古董。最后我是求了服务员,用了人家的办公电话。不过,这样的偶发事件还不足以改变我的落伍。<br /><br />在2011年夏天之前,俺出门还不带手提电脑。旅行往往是读书的好时候,带了电脑就挤了读书。平时,上网也是很耗时间的事情,必须自我节制。报纸杂志也还是要读的:报纸只读本地英文报,不读大报;杂志很多,随便翻翻而已。<br /><br />写到这里,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我总感觉学生时代是最幸福的。那个时候,大块的时间、主要的精力,都是专门用来读书的。现在呢,不可能用整块的时间来读书,那要教课、写作、开会等等。读书的时间,都是二十四小时的边边角角。</em><br /><br /><br /><strong>朱尚刚,《诗魂莎侣:我的父母朱生豪、宋清如》(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6+2+6+5+2+456页[通读]:</strong><br /><br />爱屋及乌,爱莎及朱,这可能是好多中国莎士比亚读者的心态。莎剧中文译者朱生豪,并没有留英经历,大学毕业之后不久,24岁就动笔翻译莎剧了。这也只有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中国,才会有这种文化壮举。当然,也因为是在那个时代的中国,疾病、贫穷、战乱、动荡,夺去了他年轻的生命,32岁就撒手人寰。现在倒是&#8220;盛世&#8221;了,哪个24岁的&#8220;吊丝&#8221;能够试试类似的文化事业看看?就算你敢干、能干,恐怕很难有人给你润笔、给你出版。朱生豪的故事,固是悲剧,可是,今天那万千能到伦敦一掷千金的中国豪客,甚至包括曾到莎翁故里Stratford-upon-Avon一番附庸风雅的中国雅士,看他们的身家、作为和时代精神,又是悲剧抑或喜剧? <br /><br /><strong>胡兰成,《今生今世》(台北:远景,2009), 688页[通读];胡兰成,《今生今世》(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345页[通读]:<br /></strong><br />这书我几次拿起,几次都未能读完。有事杂的原因,也因为不喜欢它的风格。这次对比着看,特别关注大陆版删去的那些内容,主要就是作者在汪精卫政权时期的作为(即&#8220;渔樵闲话&#8221;部分,大陆版完全删去了),还有一些替汪政权讲话、流亡日本等的章节、段落。这样读着读着也就读进去了,结果等于把两个版本都通读一过。要说感觉,还是不喜欢,主要在于三条:第一,作者不说实话。既然是回忆,就应该纪实,不管是不是用什么所谓散文体。他这个散文体,其实就是把一些不想说的事情跳过去,不想明说的事情则用文艺腔糊弄一下,完全避免交代那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可谓虚头空脑,极不诚实。第二,文字装腔作势。作者的文字风格独特,有其矫奇新艳而不落俗套的一面,但失在不免矫揉,不仅常常使用一些自己生造的词句、概念,而且动辄惘顾常识、践踏逻辑,因此论说上常有武断、生硬、别扭之弊。第三,他的思想和观念是很奇怪的,可以说是陈腐,也可以说是狂妄,但这两个词语也不足以概括之。作者有很多的自相矛盾,比如对于共产党和对于民国的态度都是这样;也有很多地方是坐井观天,钻牛角尖,比如对于西方的批评和有关东西方的比较。这三条其实是相互联系的:如果作者对于历史、现实和自身作为都能诚实一些,也许就可以减少一些装腔作势,也可以减少一些思维混沌了。从他所参与的政治事件,到他所思考的现世人生,再到他那些浪漫风流,作者都是既要卖弄(因为他有所成就)又要遮掩(因为他自己也认为那些成就中颇有不大光彩之处),所以总是口气吞吞吐吐,搞得含含混混,说得不清不楚,让人疑疑惑惑。好在一片滩涂之中不是不能时时见到几处含珠之贝,那就是一些零散的或者是有见解的句子、或者是某个别出心裁的比喻。<br /><br /><strong>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回忆邓小平》(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上册,3+568页[跳读]:<br /></strong><br />其实还是上两个月读的,我忘了记在上则笔记里了。一些史料可用,此处不赘;零星的感想,写在这里也嫌琐碎。总的来说,关于邓,我是读得越多,越感觉他真像老毛。比如说,邓非常重视把自己的亲信(以前的秘书等等)派到军队的关键位置(比如二炮政委),从文革末期复出的时候就是这个干法。<br /><br /><strong>Timothy Earle, How Chiefs Come to Power: The Political Economy in Prehistory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7), xv+250 pp. [跳读]:</strong><br /><br />这是一本&#8220;社会考古学&#8221;取态 (&#8220;social archaeology&#8221; approach) 的著作,研究的中心问题,如书题所示,是远古时代的头领们如何取得权力。不过,真正的关注点,在于&#8220;制度&#8221;(institutions) 是如何形成的。书中的三个案例研究,涵盖丹麦、夏威夷、安第斯山三地的远古社会,对此我并没有感兴趣到要一一细读。我重视的是其理论框架和分析方法。如果只是做个提要,则作者不外乎强调经济力量、军事力量和意识形态的力量,似乎没有多少新意;但作者突出了社会关系作为基本背景,而且认为并不是在每一种社会背景下都必然出现领导者。那么,是什么因素导致有领袖欲的人物在某种态势下成功成为权力握有者,而在另一种态势下则遭遇失败?这就是有意思的探讨了。<br /><br /><strong>田伶、王连春,《红色回眸:一位舞蹈演员的亲历》(北京:华龄出版社,2006),156页[通读]:<br /></strong><br />田伶是空政文工团的舞蹈演员,1962年(这年她十四岁,也是中国尚在大饥荒之中的一年)春天起,&#8220;奉空军党委指示&#8221;,每周两次到中南海春藕斋去当领导人的舞伴,这样大约六年,直到1967年冬,后来更&#8220;有机会到主席家看望老人家&#8221;,&#8220;经常一起谈天说地,一起读书&#8221;,这本书就是她的相关回忆。书中不少篇幅讲的是1967年冬天某件案件,应该和吴法宪回忆录中提到的刘素媛一事相关连,我猜就是毛通过这些所谓&#8220;通天&#8221;的文工团员搞下面人的情报惹出来的,这个田伶也很受了一阵子委屈。在参加学习班并下乡数年之后,1970年春,她再次被毛召见,这回是直接去了毛的住所&#8220;游泳池&#8221;,毛上来两句话都很体贴的。第一句话,&#8220;小田,你受气了,可不要气啊&#8221;;第二句话,&#8220;你穿军装很好看&#8221;。从那之后,&#8220;我与毛主席的对话一直进行着&#8221;。据她说,林彪摔死那天半夜,毛开了白酒,对身边人请客;后来还引用外交部传来的打油诗,讽刺林彪&#8220;林秃叶黄秋无梨&#8221;。老毛让她念诗,念的是&#8220;汉皇重色思倾国&#8221;,毛还在这一句下面用红笔划了很粗的一笔,至于这是什么意思那就只能读者自己猜测了。<br /><br /><strong>吴伟,《中国八零年代政治改革的台前幕后》(香港:新世纪出版社,2013),630页[通读]:</strong><br /><br />吴伟是我八十年代在政改办的同事,他也是整理了当年的笔记而出版此书。书的内容翔实、细致、客观,是史家之笔;相较那些自夸、炫耀、游根无据、不尽不实的东西,高出太多。可叹国人往往没有能力分辨此中的真伪、高下,以至哪怕是大家一起经历了的、刚刚过去了的事情,也经常是说者说得天花乱坠、驴唇不对马嘴,听者听得云山雾罩、捕风即能捉影。当然,作者首先要能掌握足够的史实。吴伟是最早参加政改办的成员之一,也一直担负秘书组、综合组的任务(前一个组基本上就是我们&#8220;二吴&#8221;,后一个组则由孙方明召集、&#8220;二吴&#8221;参加),后来更成为鲍彤的秘书,对于情况的了解是很充分的。但是,史德恐怕也还是非常重要的。有的人,当年地位、作用也不能说不重要,对情况也不能说不了解,但一要回顾过去了,不知为什么,总是缺少那种一是一、二是二的精神和态度。到底是训练不够呢,还是私心多了些呢?我不理解。吴伟此书的风格,就像他的为人做事,忠厚、真诚、踏实、平顺。特别是后半部(第十章到第十六章),补足了我在《赵紫阳与政治改革》一书中较少涉及的内容;其中第十二到十六章更是直接围绕1989年事变而展开,包括作者坐牢和被整肃的磨难,那个时候我已经预作漏网之鱼远遁大洋了。<br /><br /><strong>宇野哲人,《中国文明记》(张学锋译)(北京:中华书局,2008),3+10+247页[通读]:<br /></strong><br />这是一位日本的汉学学者一百多年之前(大约是在1906-07年间)游历中国的笔记。作者热心拜访古迹,于是我们今日可以借此一窥史书上所说的种种胜地&#8212;&#8212;尽管那也已经是千年之后,风雨破败,但毕竟还往往有所见。到得今日,经过&#8220;文革&#8221;和&#8220;盛世&#8221;这样两番洗劫,那些侥幸没有毁于战争或灾害、也没有毁于贫穷与健忘的祖宗鸿爪,早就灰飞烟灭了。记得2008年我的西安之行,就是起于思古之幽情,结于悲天之浩叹,眼看诗意无限的灞陵充其量不过是一条干枯、污烂的小小辙沟罢了,数千年文明庶几可以凝缩、归结为这般景象。就是宇野的年代,无论这个东洋人如何崇拜华夏先贤,却也总在时时苦于眼前的中国那&#8220;极其肮脏&#8221;、&#8220;为其恶臭所熏&#8221;,为此上国国民的贪婪、愚昧、狡诈、欺瞒所震惊。他在天津一上岸,先将塘沽之民屋误为猪圈;进得剧场,则发现&#8220;中国国民之自由任意,似亦太过于粗鲁&#8221;;参观庙宇,看门人伸手要求额外报酬,&#8220;于我等素洁之日本人而言,直觉得令人作恶&#8221;;来到孔孟圣人府祠,但觉&#8220;身边围观之人群不绝,极其吵杂,令人不堪忍&#8221;;如此等等,随处皆然。百年之下,我真的不知道是应该为自己的民族没有丝毫长进而悲哀呢,还是应该为我们的祖辈已经如此不堪而羞愧?<br /><br /><strong>陈碧兰,《早期中共与托派:我的革命生涯回忆》(香港:天地书局,2010),540页[通读]:<br /></strong><br />我猜想此书是天地书局孙立川兄组稿出版的,因为他很有这方面的眼光,此书确实甚有历史价值。作者自称是中共成立之后派往苏联学习的第一个女党员,1925年回国后与当时党内实际的第二把手彭述之结为伴侣,对早期中共的历史非常了解。她似乎也是中共早期女党员里比较有理论修养的一位,对人的观察和评论也常常要言不烦。我读此书,颇感惊讶的是,作者直言:瞿秋白是个阴谋家&#8212;&#8212;对此,我大体相信,因为这解答了我在别处读到一些相关细节时的疑惑。在很大程度上,中共早期开始进行有野心、有阴谋的高层权力斗争,瞿秋白为始作俑者。<br /><br /><strong>郑超麟,《郑超麟回忆录》(北京:东方出版社,2004),下册,4+750页[通读]:<br /></strong><br />当然,陈碧兰所说,也只是一面之词,她的回忆也颇隐瞒了一些东西。比如说,关于恋爱,她只讲了自己出国前和CY(后来称为共青团)领导人黄日葵的同居,然后就是彭述之了。可是,郑超麟说,她在莫斯科和罗亦农是一对,罗亦农回国之后为了与她恢复关系甚至写了血书&#8212;&#8212;哈哈,血是假的。当然,郑超麟和彭陈夫妇在托派中属于不同派别,而且郑明言早就不喜欢彭。不过,我相信郑对人物关系的事实叙述,那个他是不会编造的。而且,正如郑所说,这些男男女女关系,对于中共当时的内部派系、政见、权力之争,是牵扯很大的。其实,郑的回忆,与陈的回忆,颇有一比:两个人都记性很好,都比较注重细节和人物关系,也都比较善于观察同志性格。这个下册其实是郑一些零星回忆文章的结集,上册才是郑真正的回忆录&#8212;&#8212;那个我多年来已经读过不止一遍了,手头存了三个不同的版本。中共党史在大陆固然是一门显学,但不为人知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br /><br /><em>末注:这篇写得有点长了,就此打住。还有几本书,来不及列在这里了,也许下次补上。</em><br />&nbsp;<br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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