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竹展葉九十春——記瑞典漢學家馬悅然先生

<br /><div>  家中的書架上有本書,中文書名《茂竹展葉》還是沈從文夫人張兆和書法手筆。這本書是一九九四年馬悅然先生七十壽辰時,由他的得意門生閻幽卿(Joakim Emvall,現為瑞典烏普薩拉大學中文系教授)牽頭編輯的一本英語詩文集,收錄了馬先生的學生與同事的詩作或學術論文等數十篇,作為給他的壽日獻禮,前面還登錄了數百學者和學術機構賀壽名單。書中也收錄了我的英語論文&#8220;毛後中國的文化風景&#8221;,而本書第一篇則是他的同事、諾貝爾文學獎頒獎機構瑞典學院院士謝爾&#183;埃斯普馬克的一首詩,迻譯如下:</div><div>&nbsp;</div>  &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strong> 原 型</strong><br /><div>&nbsp;</div><div>  這洞穴裡的圖畫已提升到紙上:</div>  中國和尚騎著一條魚,<br />  大如一條船。<br />  在他竹竿上伸展開的葉子<br />  讓速度永存。他的眼睛和嘴唇<br />  被水的阻力大大張開。<br />  但姿態本身靜止不動<br />  而手中的韁繩看不見:<br />  他騎著就像他並不在騎。<br />  兩者都是紅色,和尚是由<br />  皮革製作的教義構成<br />  而他的微笑與之保持距離,<br />  這魚又是鱗片和驚奇聚成&#8212;&#8212;<br />  它們圓圓的眼睛知道它們屬於<br />  一個恐懼與瘋狂的地下王國。<br />  在一起它們又具有能力改變<br />  自己周圍白色世界的形式:<br />  泡沫、摺痕以及開端,<br /><div>  已經在走出這個畫框。</div><div>&nbsp;</div><div>  本書的中文書名《茂竹展葉》其實就是埃老此詩中&#8220;在他竹竿上伸展開的葉子&#8221;那一句的濃縮表達,英文書名則直譯為Outstretched Leaves on His Bamboo Staff,藉以比喻一種典範所具有的生命創造力:沒有竹竿,何來竹葉;竹子節節昇高,則枝葉繁茂。詩名&#8220;原型&#8221;,因此在我看來也可意譯為&#8220;師表&#8221;,形象說明馬悅然先生一個甲子之多的教育生涯,為人師表,培養出一大批漢學才俊,確實稱得上桃李滿天下了。</div><div>&nbsp;</div><div>  馬悅然(G&amp;ouml;ran Malmqvist)生於一九二四年,上世紀四十年代從外省來到首都斯德哥爾摩求學。據說他剛來的時候,因為暫時找不到住處,甚至在公園的長椅上過夜,可見當時求學條件的艱難不易。那時他就因為讀到了林語堂先生的英文著作《生活的哲學》,對中國文化產生濃烈興趣,於是找來多種語言譯本的《道德經》來讀,又對翻譯如此不同產生疑問,為了讀懂原文,求教著名瑞典漢學前輩高本漢,遂拜其為師學習漢語,走上了漢學的不歸路。其漢學姓名據說都是高本漢給取的。馬先生跟隨高先生學成出道之後,主要從事漢語教學與研究,進而涉獵到整個中國文化和歷史的學術領域,特別是翻譯了眾多中國古今文學典籍,從《道德經》、《左傳》、《水滸傳》與《西遊記》等古典名著,到當代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高行健與莫言的文學作品,從詩人北島、顧城、楊煉、嚴力及台灣詩人楊牧等的詩作到沈從文、李銳與曹乃謙的小說等,對向瑞典乃至歐美推介中國文學做出了卓越貢獻。</div><div>&nbsp;</div>  馬悅然先生曾經執教於倫敦大學、澳大利亞國立大學與斯德哥爾摩大學,尤其是在斯德哥爾摩大學創建中文系並長期擔任主任,直至一九九零年榮休,所教的學生已經有了幾代,現在活躍在瑞典各大學的漢學家全都是他的弟子,其中佼佼者有接替他出任斯德哥爾摩大學中文系主任的羅多弼教授、瑞典南方的隆德大學兩任中文系主任羅斯教授和沈邁克教授,以及前面提到的烏普薩拉大學中文系閻幽卿教授。正因桃李滿門,歐洲成立全歐漢學協會的時候,馬悅然還被推選為第一任會長。<br /><div>&nbsp;</div><div>  我名義上並非馬先生的學生,但因為妻子安娜是他擔任系主任時入學的,馬先生當時的夫人陳寧租還是安娜的漢語啟蒙老師,而安娜後來成為羅斯教授的博士生,更是馬先生弟子的弟子,所以我也一向隨安娜持弟子禮。不僅如此,我在瑞典這麼多年,聽過無數馬先生的學術演講,自然也是獲益匪淺。特別是我後來翻譯瑞典文學,經常求教於馬先生,得到的幫助指點更為直接,也切身體會到馬先生治學認真嚴謹的態度,對後輩學子誨人不倦的精神。我在翻譯埃斯普馬克先生的長篇《失憶的年代》時,至今為止全部譯稿馬先生都親自過目,仔細校對。例如在第一卷《失憶》中我曾將&#8220;(希望的)碎片&#8221;(Flagor)誤譯成&#8220;(希望的)旗幟&#8221;(flaggor),這只是一個字母g的差別,如果不是仔細校對很難看出來,然而這個錯誤也沒有逃過馬先生銳利的眼睛。</div><div>&nbsp;</div><div>  去年我也滿了六十歲,馬先生送我一件和他自己穿的一模一樣的中式外衣,成為我最喜歡的行頭,上課講學都喜歡穿這身衣服,但是我心裡明白,衣服只是外表,而要學到馬先生的風範,修得馬先生那份學養,我還差距太遠。</div><div>&nbsp;</div><div>  轉眼間,馬悅然先生已經九十大壽了。最近一次看到他,是在瑞典學院舉辦的一次文學研討會上,馬先生主講,介紹和比較分析二零一一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瑞典詩人特朗斯特羅默的俳句與中國上世紀二十年代的詩人楊吉甫等創作的一些短詩。年屆九旬的老人,依然聲音清朗,精神矍鑠,思路清晰,侃侃而談,不能不讓人讚歎。</div><div>&nbsp;</div><div>  茂竹展葉九十春,特作此文以賀!</div><div>&nbsp;</div><div>&nbsp;</div><div> <em> 註:馬悅然生於一九二四年六月六日,按照中國習俗今天為九十大壽 </em></div><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