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谈央视春晚 – 纵览中国-China In Perspective

顷闻央视春晚收视率再创新低，笔者已不记得有多少年没看过春晚，其收视率高低与我均无甚关系，倒是去回想一下，早年为聊解乡思曾看过两次，却一次比一次反胃，这心理过程还真值得记录下来。 自央视春晚登陆海外华文电视，我在居美已有若干年头，审美趣味已差不多“去大陆化”了。故而重睹那个红红绿绿的舞台，硬是看不出有什么文艺范和真正中国年味，政治宣传居然不是佐料，根本就是大年夜的主菜，更添加各种煽情香精、味素、酱料，再辅以自豪发酵粉、幸福染色剂和记忆漂白剂，总之七荤八素，烩成色味香俱全的年夜饭。试看春晚舞台，那些人肉道具一个比一个更具幸福感和自豪感，言谈举止严重不正常，彷彿人人都有智障。中国人真是那么弱智吗？当然不是。只不过，假若这等智商真是国人的平均标准，这样的人民实乃全世界最忠顺、最乖巧、最好统治的人民。春晚舞台之集体人格和智商，正是我朝精心打造出来的样板。 近日刚被环球时报点名批斗的画家陈丹青，早些年在谈到京奥时说：“这个国家不鼓励智力活动，对体力活动的鼓励，也是出於政治目的。”此语用于春晚也颇為合适。 不记得是哪年春晚，搞出点新花样的的三款唱法大会串——唱民歌的耆英吴雁泽、西洋唱法的某歌唱家、新扎窜红的陕北小青年阿宝，一同引亢高歌，效果不俗，但响遏行云的“毛主席呀共产党——”三把嗓子一吼出，我鸡皮疙瘩掉满一地，那瞬间生理反应竟强于心理反应！ 接下来主旋律话语花样翻新，盛世、强国、大中华……那年登台春晚的谢霆峰也浩歌“龙族”如何鼎盛与辉煌。由中国而中华，由中华而大中华；由中国人而炎黄子孙，由炎黄子孙而“龙族”。这遣词造句的演变，堆砌出壮丽而虚幻的神话与图腾。它是“毛主席呀共产党”之天朝话语霸权和权力美学的丰富与延伸。 却说那年春节联欢晚会倒尚有一个可圈可点的节目，就是名不见经传的湖北地方台送上的小品《招聘》，内容是炸臭豆腐的铺子要雇人，老板用黑体写了一个杜撰出来的怪字，见工面试者都须回答那是什么体和什么字，这本非难事，实话实说就行了。偏偏应聘者个个观颜察色，百般揣摩老板心思以投其所好，惟是最后一人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黑体”和“这不是字”。老板踏破铁鞋无觅处，终于寻得老实人，怎知此人原来是精神病患者！ 这则小品见微知著，中国社会霉菌一般泛滥的假话空话套话，窒息着全民的灵魂与心智，能说真话的除了精神病人，余者勿论。恰巧《招聘》里的精神病人孔武有力、贱肉横生，酷似鲁迅之《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里的傻子，那傻子闻说奴才住在黑屋里就勃然大怒，旋即拆墙要打出一个窗洞来！而小品《招聘》前面两个支支吾吾不敢说实话的应聘面试者，活脱脱就是“聪明人”和“奴才”的化身。与其说这是小品，不若说是鲁迅那篇寓言的活报剧。惜哉“龙族”既缺讲真话的傻子，更缺动手拆屋的傻子；而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和奴才。 又到某年春节，正值美东冰天雪地，只好拥炉看电视，于是春晚看了大半。看着看着，不由想起温家宝言犹在耳的春节团拜的致辞：“要让人民过得更幸福更有尊严。”只须看看这台春晚，便可知中国人的尊严被糟践到何种程度，多个相声与小品，无不充斥着性别歧视、年龄歧视、相貌歧视和地域口音歧视，红了十几年的赵本山，一如既往地羞辱农民调侃弱者，这次还拿寡妇来诸多轻薄。缘何这些在大陆都不犯忌?就是因为中国人没有权利，连权利意识都无从萌生。 美国的搞笑脱口秀俗雅互见，挖苦政府、政党和政客，政治讽刺和丑化美国都无所不用其极，但不能侮辱女性，不能有出身歧视和年龄歧视。譬如克林顿的拉链门，可以百般“恶攻”，但节目主持人失言取笑克林顿女儿的长相，就必须向公众道歉，这些禁忌来自文明社会的人权准则。“白头山血统”的金三世自然是公众人物，于是美国电影《The Interview》（《採訪》又譯《刺殺金正恩》）就拿来恶搞不止。北韩的暴怒可以想见，其反应和天朝的政治禁忌如出一辙。 在大陆不能揶揄党国领导人，不能讽刺国家（现在的新词叫“抹黑中国”），不能批评制度，于是只好作践自己。试看春晚那个关于整容的小品，老公说自己老婆丑，想拉她手都有损自尊，来访客人也说：你老婆真吓人!台上台下听了一片笑哈哈，这样的娱乐，这样的国民，有甚么尊严可言?更可怕的是，非独在舞台上如此，在现实生活中人们也互相作践，互相欺骗，互相伤害。 那年春晚至为“雷人”的当推《亚克西》老歌翻唱，令我差点连年夜饭都吐出来。新编歌词为：“农民们一辈子种田地，上缴税费也合理，如今取消了农业税啊，阳光照在了心头里，什么亚克西什么亚克西啊，党中央的政策亚克西!”它比老歌词肉麻无耻了一百倍， 擦鞋擦得如此拙劣，真能增添党的光环？然而审查节目的只管政治正确，党也受之无愧，反正这是一种娱民加愚民，娱党加愚党的互骗模式。 难怪韩寒即时悬赏五千元，吁请网民为《亚克西》再填歌词，恶心度能超过央视版的可得奖。韩寒说得好：不能批评的东西，任何赞美都没有意义。我将此引申──没有权利的人民，就不可能有尊严。 说来对个人尊严和国家尊严杀伤力最大的，还是代表权力的指令性欺骗。春晚结束后，CCTV网做了“民意调查”，称全国有九成六的家庭收看除夕春晚，有八成一的家庭讚赏春晚“办得好”。而据另一网站公佈的网民调查，叫好的仅佔一成五，四成六认为“不好”，其余认为“一般”。央视的造假早已臭名昭着，但“权力行骗”造成更深层的道德危机，大年初一央视新闻播出春晚观众接受採访，众口一词盛赞这台节目。他们都是“托”吗?非也，原来国人已习惯了在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对着镜头就无师自通地念道白，谎话说得面不红心不跳，这才是民族悲剧。 如果说今年有什么进步，就是这次央视羊年春晚的新公布出收视率，是28.37%，不管其间有没有水分，反正已创下历年新低。不过我早已不看春晚，未知它又生出什么花样去侮辱中国人的智商，更不知它还能低劣到哪里去。只晓得它岁岁糟蹋着中国人的过年心情与气氛，俨然已成公害。闻说这次春晚有首颂圣歌《把心交给你》，这和北韩金正恩弑摄政王姑父张成泽之日，举国一夜要学会并高唱《除了您我们谁都不相信》那首奇葩歌堪称一时瑜亮。至于它能否秒杀《亚克西》，笔者尚未听过，不敢妄言。然而从这首新颂歌横空出世，便可知哪怕央视春晚的收视率直跌到个位数，也永不关张，只缘那是至尊无上的权力香案和醮坛。<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