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哲学与中国的政治前景（上） – 纵览中国-China In Perspective

政治哲学属于政治学的一个分支，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学科。（包括古希腊和古中国在内的）古代先哲们一直在思考人类社会：以前是什么样的，理想的社会又应该如何。政治哲学的奠基人是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斯多德。政治哲学的研究与种族基本无关，原则上来说政治哲学适用于所有文明、所有人类社会。这一篇集中讨论政治哲学的主体，下一篇文章将讨论它与中国的关系。   耶鲁大学教授史提芬·史密斯（Steven B. Smith）写了一本非常好的政治哲学教科书【1】，我强力推荐。这本书深入介绍了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斯多德、尼可罗·马基亚维利（Niccolò Machiavelli，意大利人），托马斯·霍布斯（Thomas Hobbes，英国人），约翰·洛克（John Locke，英国人），让-雅克·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瑞士人；许多人误认为卢梭是法国人，实际上卢梭出生在瑞士常住在法国），托克维尔（Alexis Charles Henri Clerel de Tocqueville，法国人）。【1】对上面每个哲学家有一章专门介绍和讨论。我以前看过一些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的哲学论点。这本书使我大大加深了对他们哲学思想的了解。我以前对马基亚维利和卢梭了解更为肤浅。有不少人对他们两人有很负面的看法，例如有一些人认为卢梭的哲学思想是极权主义政权（法西斯和共产党政权）的理论基础。【2,3】提到这种看法大概不对但是没有详谈；我另外读过华夏快递上邓嗣源几篇批卢梭的文章。史密斯却认为每一个爱好民主的人一定会喜欢卢梭的著作。我现在不能说完全接受史密斯的这个讲法，不过至少理解他为什么这样讲。另外这本书比较容易读，当然没有哲学和政治学基础的人仍然需要相当努力才能比较透彻地理解它。   政治学现在属于社会科学的一支。有些人可能认为把政治学划为科学不合适。但是亚里斯多德和霍布斯确实企图以科学方法来研究人类政治；这在【1】中有较详细的叙述。政治哲学与其它学科有些不同。多数学科一般不会在课本中认真讲几百年前的研究内容，最多提一句某位科学家做出什么贡献。【1】指出政治哲学不同于其它学科。有一个原因是政治哲学研究难度相当高。亚里斯多德最早指出这点。亚里斯多德在自然科学方面也多有研究，只是后人的研究使他的早期研究过时了。但是亚里斯多德对政治哲学研究的远见仍然正确。另外一点是后人研究的进展与前人提出的理念有相当的联系。这是为什么学习政治哲学需要深入了解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斯多德的学说。   先提一下亚里斯多德对政体的分类。根据决策的人数多少亚里斯多德把政治体制划分为三大类：一个人（皇朝政权），少数人（寡头政权），全体公民（民主政权）。亚里斯多德还把每大类政体为两种。这里不详谈后面这个分类因为可能会引起误解，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参考许多课本，例如【4-6】。这篇文章不可能详细介绍【1】的内容，我只挑出其中两章简单概括介绍：霍布斯和洛克。挑选洛克的原因应该很明显，他是自由民主制的奠基人。挑选霍布斯的原因之一是他是现代国家理论的奠基人，另一个原因是洛克的理论是根据霍布斯的理论发展来的。注意这里的介绍很肤浅只能作最初步的了解用。期望读者能够花些时间读原文（已经有中译本出版；不过读原文更好）。这本课本不仅每一章有丰富的内容，而且前后章节都与这里讨论的两章有关联。   <h3><a name="h.lgxy7tbaldn"></a>     霍布斯的国家契约论  </h3>   （这节不是翻译而是缩写要点）霍布斯被誉为现代哲学的奠基人之一。他最重要的贡献是建立了现代国家理论。霍布斯的哲学观点认为物质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机器，由小粒子（corpuscular）组成（那个时代这种哲学思想相当流行）。这些小粒子的运动可以解释大尺度的物体性质。霍布斯的主要关切是人们怎样可以和平地生活在一起。霍布斯的代表作是《利维坦（Leviathian）》。利维坦是旧约圣经《约伯记》41章里的非常有力量又令人畏惧的海里巨兽。霍布斯认为为了和平和繁荣，一个国家需要与这种巨物类似的巨大权力。霍布斯陈述了一种非常基本的原则：人们有一种强大的动力去增加他们自己的幸福。不幸的是在人的自然状态下，这种愿望会带来冲突。我们都希望同样的东西 — 丈夫或妻子，食物，住宅 — 因为这些东西数量有限，这种愿望会导致竞争和冲突。因为每个人都有能力杀死别人以夺取他所想要的或者保护他已经有的，暴力（或者说至少暴力的威胁）总是离人不远。更糟的是，人们存在着强有力的动机先发制人袭击以占取优势。因此在自然状态下，每个人生活在永久的担心被攻击的恐惧中。用霍布斯的原话：人的一生“孤独，贫穷，肮脏的，野蛮的生活，和短（命）”（life of man, solitary, poor, nasty, brutish, and short）。   那怎样可以改善上面的情形？霍布斯假设每一个人与其他人签订一个“契约”，所有人都顺从一个贯穿一切的主权。每个人都让出一些他们自己的天然自由来建立国家，作为回报得以保护不受野蛮的攻击和不遭受混乱的自然状态。这个契约同时即使国家合法化也使大家都得到好处。为了有能力制止混乱，有主权的国家的权力必须非常大。强大的国家还带来一些其它好处，例如可以保证签合同的双方履行他们的合同。这对贸易很重要。因为人们不需要随时担心被攻击，使人们可以有机会发展他们的智力和艺术才能。这促使了科学和艺术的发展。虽然形成国家会使人失掉一些自由，但是霍布斯认为还是值得的。   <h3><a name="h.wspo7gbxcm39"></a>    洛克的自由主义：民主的基础 </h3>   （【1】的第九章的开头写到）洛克给予现代国家一个表达形式，这对于我们（指美国人—译注）最熟悉。他的著作完全被杰弗逊参与撰写的美国独立宣言所采用以至于洛克常被认为是美国建国一代的荣誉成员之一。他鼓吹天然自由和人之间的平等；个人有生命、自由、和拥有财产的权利；政府要有公民的同意；（推崇）小政府且分权；（公民）有革命的权利。另外，洛克提倡宗教容忍。他的名字与自由（或者说宪政）民主永远相关。   洛克是自由民主制的奠基人之一。洛克认为天然社会没有霍布斯想象的那么差。洛克认为人不是那么注重人之间的争斗而是使他们的工作配合以生产私有财产。洛克认为最基本的自然规律是使人有权力得到“生活，财富，自由，和拥有（“life, health, liberty, or possessions）”。洛克的这一句是美国独立宣言中 生活，自由，和追求幸福（Life, Liberty and the pursuit of Happiness）的来源。   【1】后来谈到现在美国民主出现一些难处，史密斯提到即使回到洛克理论也不能解决这些困难。著名历史学家Louis Hartz 认为美国是完全按照洛克模式建造的。Hartz认为世界民主各国政府采取越来越激进的现代方式。史密斯认为实际上正是美国固执地采取了洛克的理论才避免了欧洲大陆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大部分期间极端的意识形态分化和冲突。但是史密斯也认为美国不可能一直不面对与其它国家理论不同的局面，必须要考虑（怎样结合洛克的民主与）浪漫主义、进步主义（progressivism）、和后现代主义。   <h3><a name="h.twapajq99ur9"></a>      与将来讨论有关的几点</h3>   为什么后人对霍布斯有非常高的评价？因为他提出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关系是契约的关系。霍布斯以前盛行的是君权神授（以后我们会讨论到古代中国也类似），被统治者的权利没有保障。在霍布斯理论中统治者与被统治者存在的是契约关系。如果统治者暴政、无能、腐败、滥权，也就是统治者没有履行契约中关于统治者的一方，被统治者就没有遵守契约的义务，就可以不合作甚至造反推翻统治者。契约限制统治者，而以前的统治者（古中国也包括在内）是靠道德自律甚至根本无法无天。君主立宪制和民主制中统治者则需要负责（或是问责，accountable）。福山把问责列为现代政权的三个要素之一【7】。史密斯、福山和许多学者都认为从霍布斯的契约论到洛克的自由民主理论是个自然的发展，而洛克的理论是现代自由民主制的基石，因此霍布斯的贡献巨大。   关于现代政治哲学的内容，【1】中202页有这样一段“政治学的现代分支已经成为民主制的研究：什么是民主？民主有哪些种类？民主是怎样变成的？怎样维持和保存民主？” 这里需要解释几点。首先有些读者可能有疑惑，现在不是还有相当一批国家不是民主国家吗？学术研究超前，特别是在政治哲学领域。例如霍布斯十七世纪中叶写出他的利维坦书，洛克十七世纪末提出他的民主理论，然后才有美国和其它民主国家。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现代民主在全世界的进展可以说是神速。按上面亚里斯多德政权种类的划分，几千年来除了希腊城邦曾经出现过民主政权以外，世界上绝大多数政权都是皇权制或是寡头政权。（当然，古罗马帝国以前的罗马共和以及中世纪的一些共和政体，例如威尼斯，也应该划归民主。但详细已经超出本篇文章的范围。）以雅典为代表的希腊民主只存在城邦中，无法照搬到现代国家来。原因是现代国家大得多。卢梭的理想社会也是城邦性的，因为他知道他的理论很难在国家中实施因为国家太大。美国首先把洛克的民主理论实施，建成第一个现代民主国家。现在全世界已经有60%国家是民主国家。从其它政治制度到民主的转型是个巨大的革命。最近二百多年中民主从无到有，到世界国家的多数国家，这进展已经非常快了。   黑格尔曾说过：“一旦理念世界改变了，现实无法长时间不改变。（once the world of ideas has been transformed, realty cannot hold for long）。大陆来的读者可能会回忆起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关系，精神原子弹等等。我没有考证过，不知道马克思主义的这些讲法是不是从黑格尔来的。无论如何，黑格尔的这句话是指哲学理念的重要性。在政治学领域首先是政治哲学出现新理论、新理念，然后影响现在的意识形态或是出现新的意识形态，最后现实政治出现变化。纵观这本政治哲学课本，从头到尾没有提及马克思主义和共产主义。为什么？因为马克思主义作为政治制度已经被否认了，政治系学生已经没有必要学了。   应该稍稍提一下福山的历史终结论【8】。好像许多华人学者教授误读福山的工作。1989年苏联和东欧共党政权的垮台时，福山写了一篇文章，意思是共产主义垮台后自由民主制是世界上唯一可行的政治制度，历史在政权演化意义上来说已经终止了。他后来把这篇文章扩展为一本书【8】。这里没有篇幅讨论福山的这个理论，以后另文探讨。这里只是指出福山的看法与上面有联系，但不是密切相关。【1】只略为提及福山的理论。   注释： 【1】Steven B. Smith, "Political Philosophy,"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12    【2】Stephen Law, "The great philosophers : the lives and ideas of history\’s greatest thinkers,"  Quercus; 1st ed., 2009.   【3】Ninian Smart, Oliver Leaman, "World Philosophies," Routledge; 2 edition, 2008.  【4】 Rod Hague, Martin Harrop, "Political Science: A Comparative Introduction", Palgrave Macmillan; 6th Edition, 2010. 【5】Terence Ball, Richard Dagger, "Political Ideologies and the Democratic Ideal," 8th Ed. 2010. 【6】Andrew Heywood, "Political Ideologies," 4th ed., Palgrave Macmillan, 2007. 【7】Francis Fukuyama, "The Origins of Political Order: From Prehuman Times to the French Revolution,"Farrar, Straus and Giroux, 2011. 【8】Francis Fukuyama, "The End of History and the Last Man," Free Press, February, 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