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我的娃娃我心上疼得很 – 纵览中国-China In Perspective

<div><img src="/EditBackyard/EditorData/Photo/2015/Oct/1023201523-1b.JPG" width="562" height="419" alt="" /></div><div> 受访人：刘集德，女，86岁，甘肃省通渭县鸡川镇上店子村人。  时间：2014年5月20日。  录音长度：23分钟。  采访地点：甘肃省通渭县鸡川镇上店子村刘集德家门前。    大饥荒饿亡者：王开志，男，8岁，甘肃省通渭县鸡川镇上店子村人，饿亡。    人吃人事件：XXX,女，7、8岁，甘肃省通渭县鸡川镇上店子村人，被父母杀食。       甘肃省通渭县鸡川镇上店子村妇女刘集德到山沟里剥榆树皮，看见尸体人们砍去四肢，刮去肉，只剩下长期吃草咽菜黑色的肠子倒在沟里，甚至连头颅也被人背回家吃掉。      甘肃省通渭县鸡川镇上店子村农妇静娃的母亲，给儿子煮了三个人脑髓，说：“就这个吃上好。”用人脑髓救下了儿子的命。是谁的脑髓?怎么弄来的?又是怎么撬开的?不详。但这些人脑髓都是本村人的脑髓。    甘肃省通渭县鸡川镇上店子村，一户农家饿得不行，男人将自己还有一口气的女儿拖到场里捏死，然后拿回家剁开煮食，她的母亲，村人叫她“毛巧妈”，一边吃自己女儿的肉一边说：“吃我自己的娃娃，我心上疼得很。”再咬一口，又说：“吃我自己的娃娃，我心上疼得很。”      前纪：早晨起来，我在村里转悠，远远看见下街道有一位老人手拄拐棍站在门口，我就赶紧走过去，和她搭上话，聊过去的事情。有几个年纪轻些的妇女也凑过来，七嘴八舌，刚好充当了我和老奶奶的“翻译”。老奶奶已经86岁了，是村里年纪最大的老人，还是小脚。虽然不太能听懂我的话，但是过去的事情，她记得清清楚楚。   <img src="/EditBackyard/EditorData/Photo/2015/Oct/1023201523-2b.JPG" width="561" height="424" alt="" />  和小脚奶奶合个影    依：奶奶，你的娘家在通渭吗？  刘：我娘家在新景哩。  依：你叫啥名字？  刘：名字，我是刘家，我叫刘集德。村里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没有人叫。我八十六了。  依：奶奶，那时候没有吃的吗？   刘：没有吃的，那时候饿死了，只是没有饿死，活来了。我们这几个都是挨过饿的。  依：那时候，是不是吃大食堂？  刘：吃食堂，食堂烧的汤，就是水汤那个。就清清的，打上来喝。烧上一大锅，清清的，给一家一家舀上。人饿得都不得动弹了。  依：那时候，你家里有几口人？  刘：我吗？人多。我有六个儿子。    依：有没有到你们家搜粮食？  刘：都搜了，人家搜得光光的，到家家屋里搜。深挖三尺，到院子里、炕眼里都挖。没有嘛，找啥哩？连粪堆里都挖了。在我的酸菜缸里都捣着找了，把我的菜缸拿到厕所里捣，都弄上屎了。人家收粮食的人，还把我骂了一顿，说把你干净着。我是受过罪的人。    我记得我有两碗面，人家搜来了，没有地方放，我就塞进灶眼里，人家都搜着去了。那个灶眼就是方的，人家搜着去了。我磨下的糜面，锁在柜子里，搜的人用脚踢着，说：“这里面有陈粮哩。把钥匙拿来。”我说：“那里面啥都没有。”人家就用铁棍撬开，拿得光光的。    那一年的荞好得很，我大(父亲)开会去了，三女人背回来几捆子，我背了十四捆回来，我们打了两装子荞，三女人磨出来吃着哩。我没有吃，我舍不得吃。我没有地方埋，说等我大大回来吃。我和儿子把荞藏起来，第一次来搜没有搜着，第二次人家看见墙边有一个梯子，他们说：“这家的陈粮在这里哩。”他们爬上梯子，上了墙，就都搜着去了。    那有一两百斤荞。把我心疼着，那是救命的嘛。人家就拿去了。  依：拿光了粮食，打人不？  刘：打哩，还不打？偷了人家的洋芋，人家就打，往死里打。把人往死里掀，往死力摔。  依：没有吃的，你们吃什么？  刘：就是到地里找野菜，苦曲这些。刺荆，样样吃。吃高粱皮，还有荞皮、包谷芯芯磨的面，这个都吃上了。  依：这里饿死的人多吗？  刘：饿死的，唉——！多了！还有连家饿死的。我娘家新景王家坪吃人肉吃得凶(土语：厉害)，那个梁上人不敢走，一走就拉上去吃肉去了。人没有吃的嘛。  说那个时候，种洋芋的时候，人家干部用灰把洋芋籽一拌，人都饿得吃上了。洋芋没有了，还说洋芋没有长出来。种洋芋的人都吃上了，饿着。    依：奶奶，你们家有没有饿死人？  刘：饿死了一个，我的一个儿子饿死了。  依：娃娃多大了？  刘：八岁了，我的儿子。  依：是哪一年？  刘：就是五九年，饿死的娃娃叫个开志，我们是姓王的，王开志。没有吃的嘛。  依：你的娃娃怎么埋的？  刘：没有埋。就扔了，大人都没有人埋，还娃娃家。    依：你看见过饿死的人吗？能看见吗？  刘：死人？见过，见过。那深沟里，我去剥树皮，那里扔着几个死人，我下去看，都剥得光光的。我去剥榆树皮，一沟的死人，人家都来割肉吃。倒着一堆肠子，吃过树皮的肠子就倒下这么一堆，其他都被人拿得光光的。    把肉都割着吃了，光留下肠子。  依：就是这个村子吗？  刘：嗯，在沟里。  依：人肉都被刮光了吗？  刘：刮光了，刮光了。  依：你看到骨头架子了吗？  刘：人家连骨头都拿走了，啃骨头去了。光剩下肠子，吃过草衣的，都是黑的了，黑肠子。人饿的遇到啥吃啥，都砍着剁着背去了，人死了，就不晓得了嘛。  依：头在不在？  刘：头没有，头没有，人家都拿上去了，连头人家都背上去了。我老爷的大嫂子，把脑髓煮在锅里，说：“就这个吃上好。”她给她的静娃要上的几个，人脑髓这么大，用锅煮熟，她说：“这个吃上好嘛。”煮了三个脑髓，这是六零年。  依：谁说吃上脑髓好？  刘：静娃的妈，就那个娃的妈。  依：她是给娃娃吃？还是自己吃？  刘：在锅里煮熟，娃娃吃着哩。也是为了给娃娃救命。娃娃就活下来了。    饿的那时候，没有人管。    依：死人是外村的？还是本村的？  刘：这个庄子里的。外地的人跑不来。  依：你看见人肠子害怕不？  刘：那时候的人看见不害怕，我不害怕。我去找榆树皮，就把光阴找上了，把榆树皮剁开，在锅上炒干，磨出来面，烧上汤喝。一吸一碗就到嘴里了。  依：那时候人死了埋不埋？  刘：谁埋哩？没有人埋，怎么埋哩？就是强劳力也饿得不得动弹。  依：你还记得谁吃过人肉？  刘：这个村子里，下街道的一家子。毛巧妈，四十九岁生下的一个女孩子，那家有个女孩子还活着哩，娃娃还有一口气，，她的大大把女孩子拉到场上，弄死了，用刀子割了一块回来。煮熟了吃肉，他们一家子吃。她的妈咬上一块，就说：“娘娘哟，吃我的娃娃，我的心上疼死了。”又咬上一口，说：“娘娘哟，我吃我的娃娃，我的心上疼死了。”他们一家吃了这个女孩子。  依：娃娃多大了？  刘：就是七、八岁，小丫头子。  依：怎么弄死的？  刘：就捏死了，还怎么弄死？那么小，也饿的不行了。她大把这个娃娃捏死了嘛。她妈咬一口就说：“吃我的娃娃，我的心上疼死了。”  依：他们夫妻当时多大岁数？  刘：五十多岁。  依：政府不来人追究吗？  刘：没有人管。咱乡下，没有人告，也就没有人管。  依：这两个人叫什么名字？  刘：晓不得，不知道。(注：我猜测老人知道吃人肉一家人的名字，只是不愿意说出来。)一个老奶奶去这家串门，她的儿媳妇害怕这家吃过人肉，不敢自己去叫老奶奶，就几个人去叫。人少了，不敢去，几个人一起去把婆婆叫回来。这是五九年，吃人肉的时候。    依：后来有没有救济粮来？   刘：给了一点点，象清水一样的汤，死人还是止不住嘛。那时候的人可怜得很。    后记：刘集地老人说了三个细节：   她看见沟里被人刮过肉留下的肠子，因为长期吃野菜野草，肠子是黑色的。   这个村子一位妇女给自己的儿子煮食人的脑髓。  一个吃自己女儿肉的母亲一边吃一边说：“吃我个人的娃娃，我心上疼得很。”   依娃，本名宋琳，作家，大饑荒调研者。 目前居住美國麻州。  出生於陝西省富平縣流曲鄉一個農民家庭，渡過貧寒童年，七歲時被姑母過繼領養。出國前在金融機構任職多年。1993年隨夫赴美。曾獲第一屆新世紀華文文學獎、《讀者》徵文獎等。 出版多部散文集。  受楊繼繩《墓碑》觸動及家族的緣故，自2010年开始走訪、調查中國1958年——1962年大饑荒真相，竭力留下大饑荒倖存者的親歷見證。她先后走访了甘、陕地区二十多个县，二百五十多名幸存者。歷時五年，採訪、整理、刪改、編寫、出版了口述历史《尋找大饑荒倖存者》(明镜出版社，2013年) 《寻找逃荒妇女娃娃》(明镜出版社，2014年)  《寻找人吃人见证》为大饥荒三部曲的第三本。即将由明镜出版社出版。   作者电邮：shuiguo2928@yahoo.com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