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 "></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 "><strong></strong></div><div> </div><div> </div><div><img src="/EditBackyard/EditorData/Photo/2016/Jun/6142016Suo.jpg" width="444" height="320" alt="" /> </div><div> </div><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strong style="font-size: 14pt;">一、“鈍刀割肉”</strong></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 </div></div><div><span style="font-size: 12pt;"> </span><strong style="font-size: 12pt;">這是一個人。</strong></div><div><strong><br /></strong></div><div><strong>他走了,2008年8月3日。</strong></div><div><strong><br /></strong></div><div><strong>每當我凝視他的照片,只看到兩樣東西:一是深邃的雙眼,二是高凸寬闊的額頭。其他的,全都消失,隱退不見了。那眼睛,鋒利如箭,直擊你心,刺入你的靈魂。使你赤裸裸,無所逃遁于天地之間。而那額頭,不由不令人想起俄羅斯那廣袤無邊冰雪覆蓋的原野。</strong></div><div><strong><br /></strong></div><div><strong>是的,看起來,這人確實有點神經質。不,是“精神病”。</strong></div><div><strong><br /></strong></div><div><strong>其實,他就是精神本身。他就是靈魂本身。那一具肉身,是多余的。</strong></div><div><strong><br /></strong></div><div><strong>他,就是亞曆山大•伊薩耶維奇•索爾仁尼琴。</strong></div><div><strong><br /></strong></div><div><strong>他的著作,曾在中國知識圈激起波瀾。在那圈子裏,人們稱他爲“索兄”、“深水魚”。</strong></div><div><strong><br /></strong></div><div><strong>索爾仁尼琴的去世,勾起我遙遠的回憶,浮現出讀他書的那些日日夜夜:黑屋裏,一盞小燈,那些爬行在《癌症病房》、《伊凡•傑尼索維奇的一天》、《古拉格群島》裏的一字字,一句句,一行行,它們由清晰而逐漸變得模糊起來,……涕泗流漣。</strong></div><div><strong><br /></strong></div><div><strong>每當我讀索爾仁尼琴,就如讀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樣,常常痛徹心肺,讀不下去,正像在用鈍刀子在一塊塊地割自己身上的肉,撕裂似的痛,痛得自己不得不幾次放下書本。但又無法抗拒誘惑,馬上又再次翻開。正像一個吸鴉片上瘾的煙鬼,丟棄不開;正像一個受虐狂,越痛楚越想被虐待。于是,再次操起鈍刀,割下去,割下去……。</strong></div><div><strong><br /></strong></div><div><strong>那是一種精神酷刑。同時,也是一種精神再生。</strong></div><div><strong><br /></strong></div><div><strong>索兄,服了你,你這條深水魚!</strong></div><div><strong><br /></strong></div><div><strong>如今,舉世已無索仁兄。夫復何言?</strong></div><div> </div><div><strong><br /></strong></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 "><span style="font-size: 14pt;"><strong>二、關于“判決”的比賽</strong></span></div><div><strong><br /></strong></div><div><strong>讓我們來回望一下1945年他被投入古拉格時的情勢。索爾仁尼琴所遭遇的,是一個全新的史無前例的社會,人類曆史上,還未曾有任何社會被謊言與暴力如此全面徹底地浸透和包裹。它是如此嚴密龐大固若金湯,幾乎人人都對之頂禮膜拜。從東方到西方,從下層到上層,不少知識精英都在贊頌這一人類生存的嶄新模式。索兄本人,在被捕前,也被它浸泡,對之服膺。因此,欲洞穿真相,需要有一雙獨特的全新的眼睛,去透視,去捕捉,去思索,去解剖。如此“新世界”,這座大監獄!而新世界的極致,正是古拉格群島。</strong></div><div><strong><br /></strong></div><div><strong>上帝說,要有光。于是,有了光。</strong></div><div><strong><br /></strong></div><div><strong>索爾仁尼琴應運而出。他在神聖性的召喚下,同那龐大的帝國,舉行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比賽。那是一場關于“判決”的比賽。</strong></div><div><strong><br /></strong></div><div><strong>雖然,那個龐然大物的“堅不可摧”的古拉格,判了索兄八年徒刑。而索兄,卻判了它死刑。</strong></div><div><strong><br /></strong></div><div><strong>索爾仁尼琴用筆,爲紅色帝國撰寫了判決書。判決書的標題是:《古拉格群島》。</strong></div><div><strong><br /></strong></div><div><strong>他贏了。</strong></div><div><strong><br /></strong></div><div><strong>人或問,他是靠什麽獲勝的?在諾獎獲獎演說中,他談到了俄羅斯的“嚴酷的民族經驗:一句真話能比整個世界的分量還重。”</strong></div><div><strong><br /></strong></div><div><strong>這是他獲勝的利器。是俄羅斯嚴酷的民族經驗鑄成的偉大文學香火,倔犟地在他心中燃燒,使他在這場不對稱的比賽中,最終獲勝。</strong></div><div><strong><br /></strong></div><div><strong>面對共産主義運動,索爾仁尼琴是最有資格聲稱“眼見它樓起了,眼見它樓塌了”的人。他,無愧爲偉大的見證者和掘墓人。</strong></div><div> </div><div><strong><br /></strong></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 "><span style="font-size: 14pt;"><strong>三、內省型的精神向度</strong></span></div><div><strong><br /></strong></div><div><strong>不過,筆者本人對索爾仁尼琴,卻另有更爲刻骨銘心的閱讀印象。那就是,索爾仁尼琴最爲核心的特征,那極富宗教色彩的“內省”,那種自我批判的深度。他幾乎無時無刻不在自我懷疑,自我審視,自我拷問,甚至自我虐待。</strong></div><div><strong><br /></strong></div><div><strong>譬如,很多人注意到了,在《古拉格群島》中,索爾仁尼琴同俄國和德國的非軍官囚犯一起被押途中,他不屑于提自己的箱子,而一定要讓德國人和其他俄國兵提箱子的故事。他後來對此事的靈魂拷問,他的坦誠自白,他的自虐式的鞭笞—— “我自以爲具有無私的自我犧牲精神。然而卻是一個完全培養好了的劊子手。……”讀過這些撼動人心的內省,我聽到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精神回響,是盧梭《忏悔錄》式的心靈顫抖。這一傳統中常常自然迸發出來的句式是:我是誰,何以有資格在精神上淩越他人?倘若我處在那個位置,我會怎麽辦?我的表現是否會比這個千夫所指的人好一點?</strong></div><div><strong><br /></strong></div><div><strong>這顯然同他的東正教信仰有關,廣義地說,與宗教感有關。</strong></div><div><strong><br /></strong></div><div><strong>我遇到過很多極其聰明的中國才子,才智過人,言辭犀利,橫掃千軍。但是,幾乎都有一個共同特點:他們的才智永遠是向外的,對准他人的。他們的炮筒,總是淩厲的指向外界,卻從來沒有想過,調轉方向,對准自己。他們似乎天生就不可能提出一個反躬自責、設身處地的問題,似乎天生就缺乏這一精神向度。</strong></div><div><strong><br /></strong></div><div><strong>然而,這一精神向度是極其關鍵的。在我看來,內省的精神與能力,自我批判的心智類型,是知識分子最爲本質的特征,是其“核”。缺乏這種精神向度者,談何知識分子?缺乏這種精神向度的國家,談何自我救贖?</strong></div><div><strong><br /></strong></div><div><strong>誠然,人們可能不屑索爾仁尼琴那極其濃烈的泛斯拉夫主義。這一精神遺産,可能對粘合一個現代全球性社會不是正面資産。然而,就它對個人精神深度的拓展而言,這一遺産已經並將必定對人類作出無與倫比的貢獻。按傳承脈絡而言,索爾仁尼琴屬于普希金、萊蒙托夫、屠格列夫、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柴可夫斯基、列賓、別爾嘉耶夫、斯特拉文斯基、拉赫馬尼諾夫、普甯、肖斯塔科維奇……爲代表的群星璀璨的俄羅斯(十八—二十世紀)精神譜系。這是一個人類精神史上最賦有內省特質的極具深度的精神譜系。我們所有人都受惠于它,人類的精致文化,在極其關鍵的核心處,受惠于這一超凡脫俗的精神譜系。</strong></div><div><strong><br /></strong></div><div><strong>毋庸置疑,索爾仁尼琴是屬于二十世紀的。無論他晚年的某些有關社會與政治的觀念是如何不合時宜,但他的磅礴輝煌的曆史性貢獻已經擺在那裏了,無人能撼。</strong></div><div><strong><br /></strong></div><div><strong>二十一世紀,對他來說,已經有點陌生,已經不堪重負了。他退出舞台,正當其時。</strong></div><div></div><div><strong>很多年很多世紀會過去。我們當下紛紛擾擾的許多人與事,也都將灰飛煙滅。然而,當後世子孫們談及二十世紀時,索爾仁尼琴的名字是繞不過去的。同時,他的真率與內省氣質,也將永遠是令人動容的。</strong></div><div><strong><br /></strong></div><div><strong>因爲,從“人”這個字的完整意義來看,這是一個人。</strong></div><div><strong><br /></strong></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