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英与雪丽 – 纵览中国-China In Perspective

劫后余生：2008 年夏时的冬子一家， 2008 年7 月中旬，我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进艾滋村了，于是又一次踏进了冬子的家院，权当话别。冬子是我从2002 年6 月进村起，持续打交道最多的艾滋病人中，在此行里还能见到的唯一幸存者。 <img src="/EditBackyard/EditorData/Photo/2016/Aug/830201630-6b.JPG" width="542" height="405" alt="" /> <div>冬子父子与笔者留影。</div><div> </div><div><img src="/EditBackyard/EditorData/Photo/2016/Aug/830201630-7b.JPG" width="542" height="369" alt="" /> </div> 冬子父女合影。<div> </div> 此时此照中的冬子，是否以重新想起了那曾经“尘存”起来的雪丽的老照片呢？他是否像过去的流行歌曲那样，补上了那张早已过期的“旧船票” ，将“浪子回头金不换”的续事写出下一个章节来呢？<div> </div><div><img src="/EditBackyard/EditorData/Photo/2016/Aug/830201630-8b.JPG" width="501" height="319" alt="" /> </div><div>冬子14 年前送我的苞谷，至今仍然几乎完好无损，也不生虫（摄于2016 年6 月20 日）</div><div> </div> 当本文写到这里时，我把冬子夫妇十四年前留给我的那两个苞谷，从办公室的柜子中取了出来，拍照留念。 我忽然想起，如果我将其中的几粒玉米洒向大地，不知它还会不会发芽呢？我又要不要去补苗呢？ 后记： “他（冬子）的孩子也在（受到智行基金会的助学项目）资助。今年4 月在城南中学发学费（时），我还见到过冬子。他身体还行。”知情人说。（2016年年6 月12 日） 秀英 第一次见秀英，这是2002 年夏天的事情了。 上文讲到的雪丽，跟秀英既是邻居，又是病友，都是村里发病较早的那一批人，但绝对不是最早的死者。在我访谈到她俩时，她们所在的这个行政村， 有案可查的死者已经达到了68 人之多。 秀英性格开朗，有主见她对雪丽说：“！别人不理我们，不跟我们说话，那我们自己说”于是，两家人经常串门聊天，互相照应，有事帮忙，关系要好艾滋村里对艾滋病人的歧视跟外面不同。刚开始病人较少时，没发病者会躲着已发病者，生怕自己“晦气”，到后来大家都发病了，彼此彼此，也就无所谓谁歧视谁了。 我在雪丽家做家访时，秀英常来串门，一来二去就混熟了得知她与雪丽患难与共，我说：“？既然你俩情同姐妹，那就合个影吧”于是，她俩在凉爽瓜棚下的笑容便留了下来，可惜瓜棚遮阴，人在照片上不够明快。拍照时肉眼感觉不到，那时还没胡数码相机，可照片晒出来时才知道，两人成像都不太理想。<div> </div><div><img src="/EditBackyard/EditorData/Photo/2016/Aug/830201630-9b.JPG" width="491" height="313" alt="" /> </div> 秀英雪丽在瓜棚下合影留念。（摄于2003 年7 月上旬）<div> </div>     冬子指着瓜棚下那口大水缸说：“我当年卖过的血，可以装满这个大水缸！”我说：“好啊，那你就跟它合个影吧”于是，冬子一手扶缸一手叉腰，留影为证。冬子卖血五年，开始在城里的正规血站卖，后来在乡下的地下血站卖，他把自己所卖过的血总量一加起来，有300 〜500 斤之多。<div> </div><div> <img src="/EditBackyard/EditorData/Photo/2016/Aug/830201630-10b.JPG" width="470" height="298" alt="" /></div> 跟冬子下瓜棚那的口子水缸合影。 （摄于2003 年7 月上旬）<div> </div> 大家聊天时，秀英也不时插嘴人熟了，话也多她问我：“？你结婚了吗”我说：“结了。”她说：“哦，我还以为你没结婚，正想给你介绍个对象呢“说得大家笑不拢嘴她又问：”？有小孩了吗“我说：”还没呢太忙了。“顺口，我也问她：”你小孩多大了？“不料这一问，却问得她眼泪夺眶而出，埋下头去，呜呜在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让我措手不及，坐立不安，忙说“对不起，对不起。”直怨自己说话冒失。其实，在住进村里前，我还特地跟武书记讨教，在村里跟村民说话打交道时，要特别注意些什么，因为武书记此前曾在文楼村蹲过三个月的点，可谓行家里手。我俩是上海医科大学的校友，视同兄弟，推心置腹。他跟我一一有交待，但计划不如变化快，关键时刻自己还是说漏了嘴，追究起原因来，大概是武书记只交待我怎么小心说话，别让人家生气，以免弄出事情来，但绝对没告诉我，我也绝对没到问，一旦病人哭起来了，这可怎么办？ 众人纷纷为我解脱，说秀英就这样，无论是谁，只要一提到她儿子，她的眼泪就会随时掉下来她有两个小孩老大是女儿，有十岁了;老二是儿子，母婴传播，去年过世时才有五岁。小儿子埋在村东头，而秀英从此以后，就再也不敢往村东头走了。凡是经经过村东头的路，她都绕着走。 第二次见秀英 2002 年下半年，中国首批免费一百人份的进口抗病毒药都给了这里的艾滋村民，其中有卅人份就在王营村，而秀英竟然有幸成了这一百人中一员，得到了多少患者梦寐以求的救人一命之药。然而，她服了一阵，头痛脑热，就拒绝再往下服了。村民都说，这抗病毒药“很热”，吃了受不了，还干不了活了。其实，这批进口药，副作用比后来大规模发放的国产药小多了。直接主管这一百人份服药的武书记专程过来看她，鼓励她坚持一阵就好，近乎恳求地动员她继续服用。 “你继续服药吧。你要是吃了病不好，我就从防疫站的五楼顶上，往下跳！”武书记激动地说。 “我宁可死，也不吃这种药！”秀英斩钉截铁地说。 从后面讲到的大吴的例子来看，刚服药时的患者都有类似的身体不适反应，谁的精神能熬得住，谁的身体能受得了，谁就有可能活下来。其实秀英的身体底子，在我看来还是可以的，只可惜她受到的精神打击实在是太大，让她首先从心理上承受不了，从而选择了放弃，没能逃过这一致命之劫。 根据“患者角色”理论，人都不是故意得病的，所以病后可以休息一阵，而病人需要康复，故配合医生治疗。显然，这一理论解释不了艾滋患者秀英的行为。一方面，像艾滋这样的病给村民的群体压力与个人伤害之大之快，并非一般的“常见病”或“慢性病”所能比拟，故“应急”状态下艾滋村民的群体诊疗行为，跟常人比会出现较大的“异化”;另一方面，艾滋村民以“患者”名义在村里，村外所做的种种非诊疗行为，如前面讲到冬子时所出现的“讨债”或“献爱心”，和后面讲到大吴时的“碰瓷”与“保护费”，让人们所看到的患者角色的巨大转换与异化，均已大大超出了“患者角色”原有理论之所料。<div> </div><div> <img src="/EditBackyard/EditorData/Photo/2016/Aug/830201630-11b.JPG" width="433" height="292" alt="" /></div> 雪丽才过世，秀英就病倒了。（摄于2003 年元月18 日） 2003 年元月中旬，我再访艾滋村时，到冬子家看望冬子，因雪丽刚刚过世不久，秋妮的母亲是这个村的第69 位死者，雪丽是第70 位。冬子跟我说：“秀英也躺下了。”他说的“躺倒”即“病例”的意思于是，他带我绕到后院，去了秀英的家，看望一下病例在床的雪丽挚友。这是我第一次到访她家。 病床上的秀英，满脸通红，人在发高烧。人看上去还清楚，但不在状态，说话已不如半年前我刚见他的那样那么爽朗了。床前药瓶堆满一地丈夫。坐在床头，无计可施。 她丈夫也卖过血，但没化验过。村里是有些人不敢或不愿化验，做HIV初筛检测。当时的比例，或有1/10至1/20左右。所以还不能说，村里该查的都查完了，病人就那么多了。这时会导致疫情的低估，但那些“假病人”的趋利行为，却会导致“疫情”的高估。不知二者会不会互相抵消呢？  <div> <img src="/EditBackyard/EditorData/Photo/2016/Aug/830201630-12b.JPG" width="509" height="350" alt="" /></div> 秀英的病榻前，各种药瓶堆满一地。（摄于2003 年元月18 日） 第三次见秀英 半个月后，秀英便离开了人世，成为了这个村的第71 位死者。 当又一次再进到秀英的家时，见到的却是她在病倒之前，专程到城里的照相馆，着正装照的一张相。这是她女儿拿出来给我看的，这也是妈妈能留给女儿的最后“礼物”了。女儿把母亲到城里照的相怀端胸前，以此留影，寄托她对妈妈无尽的追思与怀念。  <div><img src="/EditBackyard/EditorData/Photo/2016/Aug/830201630-13b.JPG" width="425" height="582" alt="" /> </div> 女儿捧着妈妈的遗照，眼中含着的泪花，透着不舍。<div style="text-align: justify; "> </div><div><div style="text-align: justify;">高燕宁写于2016年年4 月</div><div style="text-align: justify;"> </div></div><div style="text-align: justify;"></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