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岩洞，打撈沉船 – 纵览中国-China In Perspective

<!–[if gte mso 10]> <![endif]–>       伯蘭特·羅素認為“一本大書是一場災難”。世上真正的災難是戰爭，記錄戰爭的作品卻佔據了人類文學藝術長廊中格外顯要的位置。從荷馬史詩到希羅多德《希波戰爭史》，修昔底德《伯羅奔尼撒戰爭史》到威廉·夏伊勒《第三帝國的興亡》、湯因比《國際事務概覽·第二次世界大戰》，從歐里庇得斯、索福克勒斯到莎士比亞、迪倫馬特，從米開朗基羅、達·芬奇到德拉克洛瓦、畢加索，從《伊戈爾遠征記》到托爾斯泰《戰爭與和平》，戰爭向來是西方和俄羅斯天才的心愛領地。中國一樣，《左傳》、《戰國策》、《史記》、《通鑒》，封神、三國、水滸……     中國現代最大一場國際戰爭，卻至今塵封在歷史陰霾中。白修德、賈安娜在其《中國的驚雷》中感嘆，日本入侵導致數千萬中國人從他們世世代代生息的家園故土逃亡，構成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戰爭遷徙，“整個中國都在流動”。卻沒有一名中國作家藝術家記錄下他們的同胞史詩般的“出埃及記”。         2005年，國畫《浩氣長流》主創團隊在重慶一間閒置了八年的轉換層改裝的大畫室開筆時，沒有一個人料到他們能堅持八載春秋，沒有一個人敢奢望《浩》畫能東渡台北，在“國父紀念館”舉行首展，也沒有一個人預見到《浩》畫從120米、480米、660米、770米、820米綿延到989米，最後定格在1162米，形同“息壤”。不經意間，他們續接到遠古先王“鯀竊帝之息壤以堙洪水”的神話遺脈：一艘沉船。沒有人願意耗時八年打撈一艘沉船，那船太大太沉，曾經擁有1040萬平方公里，4·5億人，340萬士兵戰死和2000多萬百姓罹死在這艘在驚濤駭浪中顛簸了八年的大船上。那船最終沒有成為中國的方舟，——它迎頭撞向無可避讓的暗礁上，在滔天惡浪中沉入比馬里亞納海溝更深的水底。打撈沉船談何容易，挪亞方舟至今停栖在小亞細亞阿勒山岩，它的信息數千年來神跡般潛行於世，人類還無緣一睹它的容顏。     《浩》畫團隊是一群不自量力的男女，企圖用他們羸弱不堪的力氣完成他們絕無可能完成的活路。與其說他們在打撈沉船，不如說他們被那沉潛磨洗了七十年的龐然大物拖下深不可測的萬千溺水。     柏拉圖的岩洞比喻，正是這群人的寫照。岩洞是一個陷阱，一幕騙局。問題是走出岩洞的人們，未必尋得幸福，——相反，他們通常不能忍受赤裸裸的真相和光明，寧願回到黑暗而安全的岩洞。《浩》畫諸君本可鬆開繩索，放下木屑，解除並無約束力的契約，回頭湧入歌舞昇平人頭攢動的岩洞。事實上這個莫名其妙的群體已如鳥獸散，這番沒有止境更無前途的的勞作一度乍顯的光彩早已黯澹，這個來歷不明血統殊異的傻傢伙也已習慣在自生自滅中悄然獨處發呆……     人活在時流和俗世里，其本性卻趨向無限與永恆。必將終結的生命在全力索取現實世界入場卷時，也暗中企盼追隨某種終極性不朽。《浩》畫綿延不絕的奧秘，正在撬開了人們抗拒並逃逸世界的意識之門，誘使他們成為走出岩洞見到光明的幸運兒。與所有人一樣，只因洞外陽光太耀眼，他們還是寧願回到洞內，在溫暖的火光和搖曳的壁影中享受已被安排的幸福。     事實上，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歸於常情故態更符合人的本性。在這個禮崩樂壞權力與金錢結為神聖聯盟、世俗享樂幾乎籠罩無隙的東方利維坦，他們畢竟曾經走出岩洞，哪怕只在曠野中遛達一個傍晚，只在忘川之水里牽動過一根蘆葦，或窺見到那艘沉船微茫斑駁的桅桿，他們也跟洞中人不一樣了。     事實上，《浩》畫自始獲得多位仁人志士的加持鼎助，私財與公德結手，俗情與高義連袂，企業家和商人違背斂財之道，不僅慷慨解囊，而且承受某種難為人道的隱憂乃至風險，以至於只有當《浩》畫大白於天下，當人們爭先恐後奔出岩洞、合力打撈沉船時，歷史才會公正地把他們的大名刻在“非人工的紀念碑”上。——這一天很可能要待到他們全都撒手塵寰之後。     任何一個八歲小孩，都有許多故事。此書所記，只是一小段往事。韓子渝先生所寫《國畫的誕生》（35萬字），已成書八年。曾問詢大陸數家出版機構，皆因種種原因擱淺。只在《浩》畫台北展覽時，由台灣“南方家園”出版社以10萬字缩簡本刊印發行。此前此後，《浩》畫驅遣其使者，先後到香港、美國、日本，北京、天津、廣州、上海、長沙、成都、西安、鄭州……各種完全不相干的人與這幅大畫結下稀奇古怪的緣份：英國牛津大學東方藝術史權威蘇立文、美國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訪問學者宋曹琍璇、研究員郭岱君、飛虎司令陳納德將軍夫人陳香梅、美國二戰援華老兵文德爾·菲利普斯、尤金·蘭斯、卡爾·康斯坦丁，台灣畫界大佬歐豪年、李奇茂、劉國松，台北工商媒體界賴可正、李瑋、丁雯靜，政界郝柏村、馬英九、連戰、吳伯雄、劉兆玄、龍應台、胡為真，日本前首相村山富市、畫家宇俊之，大陸藝術界徐仲旭、郭方頤、陳岩、王道義、劉保、陳丹青、張志中、黃珂、王仲、董克儉、王翼奇、苗元一，企業界尹明善、王廣慶、樓為華、李濤、于俊世、陳建、董忠誠、邱樂樸，文化界常大林、余世存、野夫、毛喻源、馬雲龍、章詒和、熊景明、鄧康延、楊天石、傅國湧、林木、耿瀟男，政界汪道涵、于幼軍、陳雲林，鳳凰衛視劉常樂、王紀言、王魯湘、何亮亮、陳曉楠、曾子墨、劉曉梅……一份難以盡列的名單。又發生了許多事情，特別令人難以接受的是，年輕畫家婁山積勞成疾，咳血而歿。     八年下來，眾人漸髪蒼蒼視茫茫，雖然《浩》畫首展台北，但在大陸展覽仍然路途遙遠。值此《浩》畫圖集新書發布會在京舉行——天知道能否舉行，才動念自編自印韓書，奉贈與會諸公。毛喻源先生不吝寶貴時間，委屈珍稀才華，義務編排設計奔勞，難以“謝”字作贅。     我們這些洞中人，早已習慣黑暗和假象，那些曾走出岩洞者，大都不知去向。走出洞口需要契機，去做一件被陽光照臨的物事——比如打撈沉船——重見光明的工作，則需要持久的勇氣和熱情。我們在洞中太久，那沉船在水底太深，天地有足夠的耐心，就看我們還能持續多久。                                  2013年6月23日   重慶   作者注：2016年11月17日，繪制《浩氣長流·血肉長城》的畫家歐治渝在重慶去世。老歐獨自畫了240名抗戰陣亡將領，曾畫瞎一只眼睛，說他“願意死在這幅畫上”。今天，他如願以償，求仁得仁了。                                              2016，11，24感恩節補記    華盛頓郊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