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span style="color: black; font-size: 12pt;">第五十一章 重犯张明海</span></h1> <p> </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我的生命连本带利都已用完。</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拜伦诗《自讽》</span></p> <p> </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我们有的坐在炕沿,有的背靠墙壁,一下气氛凝固,都望着他。</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我看是不是这样哟!你们坐在里面不好好的学习….” 监狱长突然开门的声调,先将半身一扭,望的上看看,再有那样皱眉的神色,就会让囚犯立即胆战心惊,好比十字路口的黄灯信号,动是停,你要没有考虑之前的光色,心中是忐忑的,我们不知他要挑刺,或是取乐。随即,他又放松了绷紧的脸皮,挥起手来指指点点:”你、你、你。你们三个出来,把东西都给我带上。”被点到的我和刘光全以及蒲甾卫不知何事,当然不能犹豫,随即卷被子端起面盆和包袱就”客随主便”了。</span></p> <p> </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我们被押到14号房,这里已经腾空无人,他不做声的看我们进去,将门关上离开。这牢房显得松宽,大家心情略为释然,但不知为啥”移民”此境。几分钟后,又听脚步声走近,门打开进来了四人,也是从其它号房抽调。这下共共有七人,来人中一位是蔡家公社的青年农民,牢狱里称呼多以地名或者单位,他就叫蔡家了,另一位是北碚光学仪器厂的中年工人,我已想不起他名字了,还有一位是北碚玻璃厂的玻璃吹制工人,姓余,年龄三十出头吧,与我是同一天抓来,进来后给安置在不同牢房。剩下这位是煤炭安全仪器厂被抓的是干部,四十多岁,叫张兴良,山东人,个子较高,北方口音,模样憨厚诚实。</span></p> <p> </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不一会,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戴着镣铐进来,监狱长口气端庄的对大家说:”你们现在负责看着他。”他指了指这小子,再瞪着眼睛,依照惯例的给我们指示:”两人值班,八小时一换,三斑倒,一周休息一天。这样好不好?”他心情好的时候说话会用没有商量余地的商量口气,话才落音,他一转身就关门去了。余下我们松弛下来,开始商议活计:早斑从清晨到下午,中班到半夜,夜斑依次。只要被监视者平静不乱说乱动就没事,我们的牢任是保证他不自杀,活到最后提审宣判,直到飞钵钵(枪杀)都无所谓了。值日的时候,非站即坐,双目圆睁,让枪兵巡视的目光从风门射进来,盯我们不算”旷工”才行,不然,那点微多的牢饭就要永别,三生有幸的机会不再。</span></p> <p> </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有镣铐的新来犯人,不消说属于案情重的那类,他坐在炕板里端,背靠着墙,哭丧着脸。我们不便问迅,凡是需要看押的犯人,监狱长怕他自杀,总是用犯人看守犯人,像这样就地取材,废物利用对待我们,给予的好处是在劳动号犯的全饱与被关押犯的饥饿之间那钵饭量,算是求之不得的”天恩”。简单说来,比最饿的是要好受点。但口馋仍是”咋暖还寒”,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的。我们看着这犯人,他那哭丧的神态,闷闷无神,似有精疲力竭,而又目光乱散。一两天过后,这位重犯的情绪平静些了,化啼哭悲伤为好奇,问这问那,我们就知道的牢狱情况给他介绍,大概什么时候会有预审的可能,何时得以处理,以及从他不上脚镣来看,不算最重刑,脑袋也许会长久给稳定在脖子上。我们举杀人犯王守田戴的脚手镣比李玉和还重,而监狱长的确比鸠山好得多的例子。那才是绝对不能活命的榜样。而他只是象征性的戴了活动手铐,基本自由还有的呀,拉屎放尿容易多了。让他缓和情绪,我们也好过点,算对得起那点”工资”。他听了我们下话,觉得很中听,精神不再那么紧张,怀着强烈的希望,慢慢也适应了环境。一周以后竟然和我们打成一片,无话不谈。这时候我们才知道他叫张明海,属于北碚区东阳公社社员。和我聊天,来龙去脉,原来这家伙和我还有点缘分,他不但住在我厂附近的农村,而且说到他院子里的邻居,居然是我原单位的一个中干头目,也是竭力怂恿书记对我要绝不心慈手软者,一惯在作风霸道,整人名声不小。</span></p> <p> </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你究竟是犯的什么罪呢?” 我问他――陌生后的好奇必然要涉及到这样的问询――好在这小子很健谈,絮絮叨叨说了他的”丰功伟绩”。</span></p> <p> </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我杀死了人。”他阴郁而又坦诚的说。</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杀的哪个?”刘光全皱起那夏伯阳似的眉头问他。</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我的女朋友,是个知青。”</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叫什么名字?”老余问得特别关注,他的双目几乎眯紧,给人老天真的感觉。</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代小明。”张明海回答得毫不犹豫。</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哦!我知道了。”老余来了兴趣:”还是你这家伙干的好事嗦,黄角地区都惊动了。那女娃儿就住家就在我们那里,你逃跑了没几天,大家就猜到是她的男朋友出的问题,你是畏罪潜逃啊。派出所的为了找尸体,还把周围的农村堰塘水放干。到处都找不到,你这家伙啊,做事完全彻底呢。” </span></p> <p> </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当然哟,我和她吵闹的离开电影院,那些知青看见的。代小明平常总爱回家,这下失踪,派出所怎么会不知道。而且我又跑得不见人,猜起来当然是喏。”张明海说话还有条理,有逻辑的。我注意到他端庄的五官,嘴唇薄得几分像秀气女人。</span></p> <p> </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你说说看,龟儿子的,弄出这么大的戏出来。”老余津津有味,眼睛更眯了,一付贪婪的样子,像乞丐等候食品那么付嘴脸,散步在只有几步空间过道的老张也催促他。蔡家和老蒲等也放下手里的针线活。</span></p> <p> </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是这么回事。”张明海那农村人的口音拉开话匣:”代小明是下乡知青,来到公社我们认识好久了,一直都耍得好啥,本来那天步得出事前的,我几天没有见到她了,有点想,就去知青集体(居住处)点。那里清丝雅静(寂静非常)。嘿!我突然想到晚上公社里有电影,一定是所有的人都去了,我立即往公社跑。”</span></p> <p> </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张明海充满感情的回忆着那个夜晚,脸色凝重,悔恨交加,他的双手同时交替摸着手腕上的不锈钢手铐,白晃晃的映衬着他酱黄的肤色。这小伙子个子不矮,除了肤色深如古铜,别的样子看起来不像农村人,二十来岁的体形充满青春活力。那年头的一个城市女知青看得上的小子,至少模样不差才行。当然,张明海可能还有别的诱惑力。</span></p> <p> </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本来嘛,没有事的,唉,主要是我见她在电影院的大门口和几个男知青说说笑笑,你推过来,我打过去,那么多人面前,我一看就有点冒火。”</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吃醋。”老刘补充一句。</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当然,你要这么说也可以。我是有点。我叫她不看电影,一同回去。”</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回哪去?回你家?”我问他。</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不是的,我们又没有结婚,哪里有家哟,当然是回知青点嘛。”</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想去干坏事!”那位歇马仪表厂的诡秘笑说,他坐在最里面靠着墙,手里还在撕理破布条。小脚小手的动作,看起来就属于那种比较小气的人。</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有那么点意思。我们又不是第一回。她最初极不愿意,但还是跟我了。没有看成电影,她说话都有点气鼓鼓的,我们越说越不对头,老子心里越来越布安逸,最后走到她的知青房间里,我们对坐在床上吵起来。我说她‘你那样和别的男知青说笑要不得’,她说‘少管闲事,没这权利,又不是你的人’,明明是啥。”</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瞌睡都睡了的,还不算,道理上也说不过去嘛。你们说对不对?”张明海望着我们,说得理直气壮。</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在哪里睡觉?”蔡家笑嘻嘻的问。</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你这小孩子,还乱问这些。不晓得的事就不能问。”我半谴责,半玩笑的说他。</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不过是有老婆的人嘛。”蔡家嘻嘻的对抗。</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就在她的宿舍里。”张明海继续他的艳史。</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住有别的女生吗?”</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有哇,平常嘛,有时候就在蚊帐里各睡各的,她们有的还不是有男朋友,哪个管得了那么多哟,只要把瞌睡先睡了来再说。”张明海说得笑哈哈的,自然得像老人的口气。在那年头(上世纪的七十年代)算是很有创新精神的了。</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就凭这条足以算流氓犯罪论处,只是没有人告发你嘛。”张兴良说他。这位耿直的山东人,还把男欢女爱看成反修防修那么重要。</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你们这样整,不整出娃儿来呀?”蒲灾卫问他,这个是个子比较大的转业军人,来自于花石仪表厂。</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没有,要是整出来,也不要紧嘛,只要打了(胎)就是,你说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嘛。总不能不睡觉‘啥’。”张明海说得天经地义的,睡觉是头等大事了。逗得大家都笑起来。”对头,睡,当然要睡哟,不睡没有精神嘛!”大家都这么笑说取乐。</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一般农村人很少能和知青耍上朋友的。”歇马厂的那位问他</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还不是经常给她东西,请她吃饭。女娃儿嘛,多献点殷勤就是。”</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你一个农民,有多的钱?”</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嘿嘿!弄个啥(这样嘛)。”张明海诡秘一笑,个两根指头伸出来一夹的示范。大家顿时明白了,他原来是石迁之流。</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就摸包(掏钱)?”</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也不总是,光摸包哪里够吃哟,有时候还不是要飞屋(进房里偷)。我有回(次)在黄角树正街,那还是夏天的半夜,一家人睡得正熟,那是个夏天,都没有睡床上,我进去还弄到点东西呢。”张明海说着比划得轻脚轻手的进屋神态。</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这下更让老余来劲,仔细问他什么时候,那一处房子,室内像什么样。最后一拍大腿叫道…..</span></p> <p> </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好呀,你原来是偷的我们屋头(家)。”一听,有这么滑稽的事,大家都乐起来,真是冤家路窄啊,有这么巧。张明海嘿嘿的傻笑,几分腼腆。老余指点着他的脸说:”老子要是当时抓住你,不把你龟儿子打痛才安逸。”</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你抓不到的,你都能抓了,我还吃什么?”张明海痴痴的笑,说得自豪。</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代小明漂亮吗?”有蔡家贪婪的问。</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还可以,只是有点矮。”张明海收起笑脸,恢复了常态。”是嘴巴厉害,其实人很可以的。”</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可以,可以你还下毒手?”蒲甾卫说他。</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你听人家说完了再插嘴嘛。”我说他了,蒲不高兴的盯了我一下。</span></p> <p> </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张明海继续他的故事:”我俩就在知青点的房间里说说吵吵的,谁也不让谁,越说火气越大。我想她是我的女朋友,还要和别个男的嘻嘻哈哈,说了她还不服,雄起来对抗我。说气了我们就争,争冒火了就出手,我打她一下,她还我几下,还要连抓带扯,气得我忍不住扑上去,死死的掐住她的脖子,她想咬我,但又够不着,就用脚踢。她踢得越凶,我就卡得越紧,气来得更大,一哈儿(不一会)就掐得她一点都不动了。看她倒在床上,我也累得力乏,就掏出烟来抽在一边闷闷的抽。”</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就是这下抽出问题了?”问话时,刘光全睁大眼睛。</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对头(是啊),等我抽完一支烟,看她倒着不动,再推她一下,还是没有反映。”张明海表情紧张,好象代小明就在眼前。他又说:”我用手摸她鼻子,一点气都没得,哎呀,糟糕!我这才晓得死人了,吓得浑身发抖。”从张明海的眼里还有余悸。</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你这个哈儿(傻瓜),当时马上做人工呼吸,还来得及。”老余事后聪明的说。</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我不晓得‘啥’(呀),只只有发慌。”</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唉!为点芝麻蒜皮事,一条命就这样毁在你手下。”我们都惋惜的说他。</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过后我骇得更惨,你们想嘛,我骇惨了不说,还容不得我耽搁,电影一完,知青们都要回来,那不更倒霉。我马上背起代小明就往外面昏天黑地里跑。”</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往哪里跑?”</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当然是只有把她扔在河头(嘉陵江里)。”</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从她那知青点到河里有多远?”</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少说也有十几里路嘛。”</span></p> <p> </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那是个漆黑的深夜凌晨,张明海背着一具死尸,在农村里的山坡田土,急急扑跌在弯曲的路上,在没有月色的庄稼地和上陡下斜的坑凹中,背着快要冷却的恋人,趁着最夜黑天高,他那最急迫的步伐,怀着最复杂的恐怖,用最高的警惕,哪怕是不得不越过农村的房屋路,不得不注意冲出来的狗叫,和引起的鸡鸣,他已经顾不得许多,只要不碰见人就好。张明海在跌跌撞撞的路上,背着追悔莫及的失误,背着恐怖朦胧的黑夜,背着复杂的绝望和简单的希望,由远远的山庄到河畔之间的路上,一团小小的黑影向江边移动,那可真是毛骨悚然的分分秒秒。</span></p> <p> </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你可真是创造人间奇迹啊。”刘光全说他。</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奇迹,没得法了啥,随便哪个处于这样的情景,都只有想逃跑。”</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其实,他龟儿当时就自首了,可能连在手铐都不会戴。”老余说来更惋惜。</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他不戴、你我今天吃什么?”蔡家蛮有趣的说。</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你坏得可以嘛。”我说了他,他还得意的笑,好象一大发明弄到手。</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对头,你和人家还好过一场,让她的父母知道究竟,总比你毁尸灭迹好。”</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这都是过后的话了,哪个不想多活几天哟,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从古至今都是这样的嘛。我那阵子只有把她背起跑,别的,哪个想得到这么多哟。”</span></p> <p> </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还是说下去,路上怎么样?”</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路远,必须选择最静悄悄的地段走,翻山越岭。又不能走街上,有寻夜的。我越走觉觉得费力得很,死了的人结果是越背越重,越背越冷,慢慢都发硬。最骇人的是,等我摔跤之后,再想搬起尸体背在背上,哪晓得摔得直挺挺的,随便啷个(怎样)背都不合适,趔趔扭扭,骇得我心直跳,还没得法。又怕天亮了哇,又怕有人突然出现啊,只有咬着牙走。最后,终于来到河边。”</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你把她背到河的那一段?”老余问。</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癞巴石。”</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就是要进峡口那截,咦!你晓得啥,就在黄角树煤炭码头下面。”</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你龟儿胆大,那里水又激又乱,平常游泳的都不敢去那截。”</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色胆包天嘛!”</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哪里深浅不一,尸体有可能给癞巴石卡住的,得推很出去才流得走哟。”</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对头,我下了水之后,先把她推出去,我急急跑上岸想走,那晓得我回头仔细的看,结果那里有片浅滩在前头,看看又给冲回来了,还把手翘起想招呼人救命一样,我更骇得不得了。没得法,只有再下去拖起她再踩水游出去些,直到快要达入正流才松手放。”</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冲走了?”</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嗯!”</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沉了?”</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我看是流出去慢慢下沉,就急忙上岸来。还好,是热天,也觉得发冷。”张明海这时候恢复了平静,无所谓了。</span></p> <p> </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狗日的,要是当天呢,你怎么办。”蔡家说他。</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可能还是只有背到河里,别的办法没有嘛,又不能找锄头挖坑。你说啷个(怎么)办?”</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我们聚精会神的半绕着他,还没人想到比张明海更聪明的办法来绕开癞巴石。张明海似有沾沾自喜的聪明神态。</span></p> <p> </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那你是怎么给抓住的呢。”</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只有跑啥,跑在外面好多天,到处流浪,有一次给抓住了,我东说西说的,结果口音给听出来是北碚的,被遣送回来,公安局的一查失踪通缉,给我一骇就吐出真名字(指说真话)。”</span></p> <p> </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要是你不被抓住,恐怕直到今天都不晓得代小明的下落。”</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尸体一直都没有找到?”</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没有,塘颊陀也没有,一般说来,只要尸体浮起来都在那里捞得到的。”</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肯定是沉到水下之后,又给石头卡住,就再也浮不出来。”</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那样的话,只有给鱼吃得干干净净的。”</span></p> <p> </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环绕着代小明的尸体的结局,大家七嘴八舌的猜测起来,张明海不做声了,好象在回忆那个夜晚。</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我们与他共同一室的关押不是很久,可能不超过半年。这家伙胆小怕事,平常和谁开玩笑,或者善意恶意的说他要被飞钵,就要吓得直哭。凡监狱长来的时候,他总坐得规规矩矩,表情虔诚万分,对他的提问无尽善尽美的力回答。就他这样的态度,监狱最后决定撤开他的镣铐,将他和我们一道放回普通牢饭,为此张明海更是高兴万分,对余牢饭定量的下降到”头等大事(前章的专题,请在文集里参看)”水平,还心满意足。张明海不但再没有悲伤和难过,甚至喜悦神色增添,像中奖了那么愉快。有一次,他悄悄告诉我他有个亲戚是东阳公社武装部长,保他不死没有问题,最多嘛,最个判死缓,然后转成无期徒刑,再到有期徒刑。看他说的美,不但能活,而且还有另外找别的代小明的机会。我笑笑的说他:”以后再和女人吵架,最好别抽烟哇。”他高兴得真有那么回事的回答我:”不敢,不敢!不抽了,不抽。”说吧,氍青的脸色有了点红晕。</span></p> <p> </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张明海一个年青农民,几乎没有读什么书,但他居然有点艺术细胞,能用万金油盒盖在炕板上雕刻混时间,我看他那么细细的埋头爬在炕板上,轻轻的移动那最蹩脚的”刀片”,不几天之后,一头徐悲鸿似的飞马就出现在炕板的木面上,引来我的惊异。这家伙啊,要是出身在良好的家庭,得到机会,很可能是个艺术家。</span></p> <p> </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一直到到被我释放的时候,张明海的案件还没有处理。后来碰见牢狱里出来的难友,据说判的死缓。但不久之后的一九八三年,邓小平一怒之下,下令严打,又是一次吊儿郎当的判刑和屠杀,实在是凑不足数的,久将曾经蟠过刑的提出来重新枪毙,这样,上报的指数就算完成任务。这些只有坐过牢的,和直接公安局的知道。当然,枪毙者也知道,但已经没有机会讲述了。</span></p> <p> </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当我此文落笔的时候,如果张明海还活着,也快五十岁了。转眼间,而代小明这个幼稚灵巧的女知青已经丧命黄泉也快三十年,如果没有与张明海之恋,现在子女也应长大成人,更多的生活与时光已经给了她更多的机会。就那么一念之间,一语不慎,一个黄花闺女失去生命。人的命运,就这么千奇百怪。生也容易,死也简单。可能代小明的父母现在还健在,如果仅有这么个独身女,那他们的晚年是多么的寂寞苦闷,只有泪满裳的滋味随梦,只有默默的咒骂那万劫不复的年代。当然,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什么叫”悲惨世界”。因为中国没有雨果。</span></p> <p> </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如果看守所的炕板没有换,那雕刻的马还在昂首待飞。</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我再没有机会去欣赏那样的作品,也不想。</span></p> <p> </p> <h1><span style="color: black; font-size: 12pt;">第五十二章 罪源</span><span style="color:black"> </span></h1> <p style="text-indent:32.25pt"> </p> <pre style="line-height:16.0pt"><span style="font-size: 12pt;">去吧!月下的荒野是如此幽暗,</span></pre><pre style="line-height:16.0pt"><span style="font-size: 12pt;"> 流云已吞没了黄昏最后的余晖:</span></pre><pre style="line-height:16.0pt"><span style="font-size: 12pt;">去吧!晚风很快地要把夜雾聚敛,</span></pre><pre style="line-height:16.0pt"><span style="font-size: 12pt;"> 天庭的银光就要被午夜所遮黑。</span></pre><pre style="line-height:16.0pt"><span style="font-size: 12pt;"> ――</span><span style="font-size: 12pt;">雪莱诗《诗章》</span></pre> <p style="text-indent:32.25pt"> </p> <p style="text-indent:32.25pt"> </p> <p style="text-indent:32.25pt"><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好象我与生俱来,就与牢房有缘。我出生的地方与当地大地主庄园的孙家花园仅有华里之遥。由此望去,后面一巍巍山脉,云深霞幽,乱石穿空,龙腾虎跃,那是夏禹王妻子涂氏居家之山,名为涂山。再回看是长江南岸船港沿河咫尺可见的是涂山氏唤夫不归,变石傲然屹立为冲波逆折的”呼归石”。本地人左音乌龟石(以后由芦笛去教化,封拼音委员会委员长),此为重庆典故艳丽华章。石头上有我童年夏天游泳”放滩”(那是浪儿戏水之谓。重庆南岸孩子从江边下流往上游走,然后顺流放浪长江,浪恶滩险,激流汹涌。我十岁左右就征服长江,堪笑润之六十才金銮而渡阔江泅水)的足迹。依连的黄山是一代枭雄蒋介石的抗战故居。黄山为我知己(红颜无涉)的父亲所有,他是重庆着名巨富爱国商家,赠送此山给蒋介石,为国民政府指挥亚洲战区指挥中枢。至今故居再重修如故,马歇尔将军也曾住此,音容如风,故居一如抗战期间俭朴庄严。再看连绵山峰右延,那是道家仙銮曾武祖师老君洞府等名胜古迹,曾武山顶一坪将台广场,一柱铁杆高耸,一风卷展彩旗,一径粗如怀抱,是名将英才常山赵子龙的点兵台,由此练得川军魏晋之后英武盖世,一扫后蜀花蕊夫人诗讽: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小时候我经常与同学一块登临游玩。感谢苍天保佑1958年千古浩劫之际,没让葱郁林木砍伐亦尽,为重庆保留一息净土。而今我每次回去,都要登临高蜂,揽云送目,山城蒙胧足下,雾霭尘烟,车水马龙,追古思今,令人叹息。浩浩长江嘉陵缠绕,融溶而合,为一江烦愁而浩荡东向,带走赵云的马蹄,刘备的白袍,李白的词牌,杜甫的诗歌。再看巴曼子将军墓地,早已淹没无闻。当我在重庆市区七星岗瞻仰这位四川最古老的巴国将军时,只有深深走下地窖,看将军寂寞大厦楼底,黑沉沉枯井状如地下迷宫石堡。呜呼,中华国粹,此当修建博物馆,乃庄严肃穆瞻仰之胜地。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着名的孙家花园现在是四川省三大监狱之二,就座落在我出生的重庆南岸弹子石地区,名为四川省第二监狱,曾是大地主孙抒元(音译)私产所有之一,刘文采比之可是小菜一碟。孙家花园占地面积之大,那就请庄子用他的绲鹏来逍遥一游吧。我童年曾饶墙而过多次,从未毕尽,似有长城之遥,估计成人游,一日半天少不了。孙抒元与我外公(重庆称呼,即外祖父)挚友,上世纪二三十年代都是当地豪杰。年青刘伯承那时潜此求助,似经我外公旋槲,孙抒元掩护刘伯承就住孙家花园,而后又送刘伯承出川东去。1949年,孙抒元知刘邓大军挥戈进川,以为善哉,不想竟被挽劝弃财离渝”独善其生”。临行痛苦万分对我外公说想不到助人如此下场,一生财名顷刻空尽,仅有两袖清风,一对泪涕,携老带幼,怅然告别。但从此断绝消息,是否枪毙不知。据说陈毅在上海干这活很努力,怕是不给刘伯承面子的。以川东航运巨胄卢作乎之财力声望助共,千百艘船只加五十艘登陆艇之大半从香港开回来迎”解放”,尚不得一命之存,岂孙抒元有命?外公对我谈此,扼腕呲嗟!外公年青时曾与杨谙公熟,这是另外话题,今天不说。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自从孙家花园为省二监狱后,在我上学之道,常见犯人在横枪指令的武装军警下敲打和搬运石头,那时候如果我还有时间路上逗留,或到大佛寺(那里为采石场)去玩耍,就爱去坐在那石塘口(重庆话,指开垦条石头处)边,静静的看犯人汗流满面的打石头。乒乒乓乓的敲击声,听起来悦耳,最关键的一锤把石头从岩石上震裂,那块连二石(重庆话说条石)就成了。我一般都看到这之后才起来拍拍手掌泥灰,一跑一跳走开。我当是根本还想不到那些犯人的心态,只听学校老师教育那叫阶级敌人,要推翻我们的政权,要让我们过牛马不如的日子。天!童心被谎言污染,那些话就潜移默化在文革暴行中,又是多少人含冤而灭。若干年后,我竟为其备员,虽然没有到劳改队,但也在死神门前徘徊。那阵子,押送的队列可真长啊,在前后街上走好久,至少几百上千人筚路蓝缕,埋头苦干。人们说那是快要释放的才能出来,里面有多少呢?那未知数费解。其中多少民族精英,最后折磨消灭,再也无法统计了。至少,武若文学城不久前登载的106岁的长江大侠吕紫剑等武林高手同僚,文比中华学富五车的桀敖不驯者胡风等辈俊杰瘐死者成千古迷津。沈从文小时候上学见湘军杀伐横尸在道,我小时候上学见犯人摩肩接踵络绎不绝,百年不到,中国之进步如斯,牢狱与刀片劈斧削仅是长痛短痛之间。迅哥儿要不早夭,有好戏。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我的中学校垣墙就与省二监狱隔路隔墙。我们去湖泊游泳得绕监狱墙而过,冷冰冰的岗亭上有哨兵了望,有时我还生怕他当我是逃犯,放来一枪,那才不愉快。后来才知胡风就关在里面多年,与我竟成墙里墙外而已。那时候究竟多少惊心动魄的事发生过?警犭和枪兵出来横街奔跑,时有可见。我同学的姐夫是里面干部,我的拐弯亲属是里面的枪兵。那里人才济济,硕果应有尽有,重庆家电产品(名为新生)鳌头名声,新生电扇在商场橱窗经年旋转任劳任怨。现在多少产品卖到美国,是否也给了海川朋友便宜,你们自己清楚。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好吧,既然我在监狱边长大,近墨者黑,自己26岁就成了”正果”。就我所知的自己坐牢情况,开始进入正笔。至于我的拳挥枪兵,打伤囚犯,枪口活命等行为,就慢一步再聊。不然,只说自己,狭隘而兼有自吹自擂。况且,牢狱那么宽广,涉及面面俱到,也好。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为此,我想在这篇里介绍自己所识的枪兵及管理人员。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我看过些描写监狱的书,写得最糟糕的是红岩,影响了整整两代人的思路,甚至右派作家描写的监狱生活,公安人员之坏,就坏到底了。其实,他们也是人,也有人性。就我在看守所里两年多的观察,觉得有些公安人员包括枪兵很不错的,虽然他们的职务决定了他们的工作性质,但他们的内心仍然有是非观念,而且也时有表现和流露。人毕竟是有人性的,真的盲动者,只有很不懂事的孩子,如红卫兵类,那是被幻想和谎言愚弄。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我以前说到的那监狱长是正职,主管。还有另外一个监狱长,副职,兼管。他很少进号房来,偶尔来了,走路也是摇摇慢慢,事不关己的表情,看样子很可能是高级职务人员被下放。这类人眼空无物,无所事事,内心压抑,隐忍不露。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这位副监狱长大家叫他魏管理。据老犯人说他年青时毕业于公安大学,因为犯错(右倾)而下放到看守所,已经干了多年。魏管理是四川宜宾人,个子高大肥胖,特号的公安服也盖不严缝他那外凸的肚皮,他面容宽大,和蔼慈祥,嘴唇特别厚实。滑稽的看他,有几分象高老庄女婿。他很少时间进来为犯人开门,也从来不虐待犯人,连重话都没有,和和气气的,让犯人有口皆碑,他从来没有给谁戴铐,更无威胁之语。每逢他来的时候,犯人就显得调皮捣蛋,打水的时候涌在门口,甚至站出门,微微的露出半身。有时候他也教训两句,不听他的也罢。当然,如果这监狱是他主管,会成俱乐部游乐场。在讲斗争讲流血的年代,这当然是奢想。很多年后我看美国电影的牢狱镜头,那些犯人的房间,运动场所,自由阅读,简直可让中国的老百姓个个愿做犯人。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魏管理和监狱长之间有矛盾,一次在放风的时候,两人闹僵,居然在犯人面前一个开门,一个关门,不欢而散,不知为什么。那时候的政府机构都是正副职务矛盾丛丛,各级如此,也是毛润之有意促成。如果团结一致,他担心会水泼不进,针插不透,闹矛盾由他调解,坐收渔利。耳光加糖是毛的一惯策略。为此,我见过的单位,机关,村社都是如此,各级官员的主要精力是勾心斗角,相互监视。魏管理和监狱长就是那样的关系。整个监狱两个监狱长,一个认真,一个马虎;一个严肃,一个松懈;一个凶残,一个和蔼,真是搭配得好。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有一次监狱长叫我写美术字,用于被套刷漆标志。我就在一间空房里铺纸慢写,混时间和混劳动钵而已。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啊哈,你又干这了,我看你是样样通哟。”我一抬头,见魏管理走进来巡视,他在风门看着我笑说。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不通还行吗,劳动钵呀,有活干才阿弥陀佛。魏管理,你看我们饿得都象啥样了。这可能比红岩村渣滓洞难受吧?”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你又乱说。快了,年青人嘛,要会忍耐。以前(北碚)西山坪有个犯人不也关在这里,他也是搞文艺的,人家还判的死刑呢,都差点执行了。”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真的吗?”我睁大了眼睛。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是的,但最后还不是给弄清楚了,那是被人用剪报当反标陷害。”魏管理话意我明白,但我仍然不那么愉快,反正无聊,就缠住他说。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嗨,魏管理,你说说,象我们这样的犯人,既不无罪释放,又不诬陷判决,长期关押,是那国的法律呀?”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一步步的来嘛,现在好多了,四人帮倒了,百废待兴嘛,这些事你急也没得法。就象吃饭一口口的吞,不然要嗝食的”魏管理还是不紧不慢的说。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说得多么容易呀,我来好久了,那国的法律有这么荒唐,我可是一天都受不了。坐牢呀,又不是坐月。”我抱怨的说。 </span></p> <p> </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受不了,也得受。既来之则安之,你搬石头打天?”魏管理说这话还把眼睛鼓起来,声音也提高。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我当然打不了天,正义和公理谁在掌握?就拿你们的角度而言,以前搞刘少奇是你们,搞林彪是你们,搞四人帮也是你们,这样搞来搞去,谁是谁非,通通乱套。叫你们搞就搞,叫你们放就放,台上台下,此起彼伏,你们就那么任劳任怨么?到底你们心里怎么想的?搞出好多冤案。你们这样搞对不对,想过没有?要是我呀,心里会发毛的。你看,我的单位头头把黑材料弄来,你们公安局就抓,至于这材料真不真,假不假,根本不落实。运动中抓人简直儿戏,下指针抓人,你不是不知道,历代冤案,一脉相承。而这里的犯人来路,小的如村社干部,工厂头目,地段向阳院向户籍等提供,有的在学习班里,被拳头、棍棒,绳索、地牢,岩洞等因陋就简的方便了事。学习班办得可大可小,党和国家领导人也兼受并容。司法权限的”宽容”如橡皮筋,怎么拉都可以。”我越说越多,魏管理静静的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这些事涉及面太宽,将来法制健全,就好了。谁叫你要得罪领导呢?”他话题一歪。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得罪领导和触犯法律是两回事,诬陷一个人是领导犯罪,你们怎么不抓他呢?那才是真正的囚犯,逍遥法外。”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国家大了,很多事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年青人,你就是好强才进来的。还不总结?”魏管理又说歪了。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我总结什么?我没罪。不抓我,我还认为我有错,现在抓了,我连错都没有了。全对!这是我的一惯认识。”对魏管理这样的公安,我还可以畅所欲言,说话也肆无忌惮。”你知道的,犯人进这里毕竟还有正规管理章程。只要不违背监规,坐在里面,眼观鼻,鼻观心的还能过。我在单位就被关押,这是哪家王法?你看那些地方基层”游击队”自由整人,只迎合上司需要,做些公安局认可就是可材料,至于真假,哼!魏管理,你都知道,这几十年冤枉了多少人?”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魏管理眨眨眼睛不做声,他总是经常眨眼,我估计他的眼睛有老砂。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我不由说到公安的法制问题:”你看,按照法律规定派出所只能关押24小时,就我所见所知的被关押几个月才送来的有;我们在这看守所关押规定不能超过3个月,我都两年过了,还有关押七八年的和我一块天天闲坐说玄宗呢。你知道报上写的法律含义。只要当过囚犯,就知道这才是真正的鬼门关,关得昏天黑地,头重脚轻,云里雾里。就一个黑房限制整个人生:天天难过天天过,月月敖来月月过,年年磨过年年过。为此,关疯的有,关傻的有,关残的有,小偷关成大偷,强盗关成恶魔”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哈哈!你还说玄宗呢,我看你的头发黑的,是不是想白啊,呵呵!”魏管理说着笑起来走了。 </span></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他把手挥一挥。 </span></p> <p> </p> <p><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font-size: 12pt;">从背影看他,居然肩膀是斜的,左矮右高,走路的姿态蛮斯文的,倒象位学者。 </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