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化後的台灣公民素養仍有待提升 – 纵览中国-China In Perspective

(政治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教授兼所長) 最近台灣新竹市光復高中學生的納粹扮裝事件，吵得沸沸揚揚，也引起很多爭議。起因是該校有師生在校慶的遊行活動中穿戴納粹衣帽並手持納粹旗幟，儼然化身納粹軍團，不僅如此，該班導師甚至登上戰車比出希特勒手式。針對這場活動，駐台北以色列經濟文化辦事處表示「震驚、並且十分失望。」德國在台協會也發表聲明：「很遺憾地，顯然學生們並不了解，納粹的標誌所代表的意義就是蔑視人權與壓迫。」在台灣方面，不僅教育部長感到不恰當而痛批，就連總統府也表示「自由的思想要建立在正義與尊重之上，而非放任不恰當的言行舉止」並提出究責，最後該校校長更是引咎辭職。事實上，問題的關鍵不在於能否進行以納粹為主題的展演，而在於表達與呈現的方式。若該校師生對於二次大戰前後希特勒所領導的納粹主義如何危害當代人類自由、人權有深刻的認識，其表達方式自然會有所不同，而不同的表達方式，意涵可能就完全不同。此點可從校方的事後回應得到印證：「孩子在不知不覺中，模仿了這個社會、這個政治下的無知，孩子們覺得好玩，只是不知道這種好玩會傷害別人。」 民主化後的台灣，大家只要從現行高中「公民與社會」課程的課綱來檢視，就會發現整個社會，乃至包括大、中、小學的教育過程，對於威權與極權主義的批判遠遠不夠，因此價值觀的混淆也就不足為奇了！事實上，台灣民主化後課程最大的改變就是「公民與社會」科的領域取代原來的「三民主義」及「公民與道德」課程，從95暫綱到99課綱（普通高級中學課程綱要），關於民主政治部分的介紹由「民主政治與公民德行」變為「民主政治與憲政主義」，原來的公民德行部分移至道德與法律部分另一單元再作介紹。這樣的改變強化了當代民主必然是憲政民主（constitutional democracy）的精神，沒有什麼不好。因為按照課綱的說明，憲政主義期待建立自由民主的憲政秩序，主張以憲法建構有限政府並保障人民的基本權利，至於落實的方式則是藉由制訂限制國家權力、保障人民權利為目的的憲法，以透過規範的方式實踐民主、法治與權力分立等原則。 儘管如此，課綱中一直缺乏對於民主化或民主轉型概念的介紹，也因此對於「民主政治與非民主政治的分野」，只從理論上的人民主權、人權保障與公民身分等來處理，而缺乏從民主實際運作差異的角度或具體指標（如民主的測量）來加以辨析。更嚴重的是對於民主轉型前的威權政體（authoritarian regime）與極權政體（totalitarian regime）完全沒有介紹，以致於現在的學生對於憲政民主與極權或威權政體的差別，缺乏嚴肅的思考與批判，對於捍衛當代自由式民主（liberal democracy）的核心價值，即「自由、人權的保障」之重要性沒有深刻地認知。 民主不是什麼？當代民主理論大師薩脫里（Giovanni Sartori）特別指出就是威權主義與極權主義。其中，極權主義是當代現象，與古代的專制制度有所不同。研究極權主義的權威學者弗里德利克（C. J. Friedrich）列出兩個主要對象，即納粹主義和史達林主義，而該制度的六個要件為：一個官方意識型態、一個受寡頭控制的群眾政黨、政府壟斷軍隊、政府壟斷大眾傳播工具、一個恐怖主義的警察系統，以及集中管理的經濟。換言之，威權主義與極權主義皆為少數統治，其最大的區別在於極權主義實施「全面控制」──藉由否定個人的公民權利、法律的個人人身保障來進一步地根除人的道德人格，如鄂蘭（Hannah Arendt）所言：「極權政體營造出一種環境，當每一個人置身其中時，良知的呼喚成為一種困擾，而善行成為一件不可能之事。」此外，極權主義可說是把國家所蘊含的暴力傾向推到一種極端，不同於過去其他的專制政體，極權主義運用意識形態去歸類「客觀性的敵人」（如不適合存在的種族），也因此導致了對人權的極端迫害（如集中營）。這也是為何薩脫里進一步提出批判，極權主義乃是登峰造極的暴政、是所有暴政中最強大的暴政。 極權主義對人權的傷害，我們應當要時時謹記並心存警惕。遺憾的是，我們的課綱中缺乏了對這些知識的專門介紹，因此形成了對「民主想像」的思考脈絡斷層，這也就造成了學生對於迫害人權甚劇的納粹主義，僅留下單純的符號印象，卻忽略其象徵背後所蘊含的深刻意義。如果我們能在課本中設計一些篇幅讓學生理解民主／非民主政體之差異，尤其是對個人的權益保障有天壤之別，往後在使用相關的概念與符號時可能就會更謹慎、嚴肅地對待，不至於再次發生類似的爭議。民主理論大師道爾（Robert A. Dahl）曾指出，維持民主制度的關鍵條件之一就是培養民主的信念與政治文化。民主化就是從威權或極權體制轉型為民主政體的過程，在這過程中，如何透過教育的環節來提升整體國民的公民素養以培植良好的民主文化，就顯得相當重要。近來恰逢教育部正推行十二年國民教育，若能藉此次事件省思，將之作為重新檢視台灣對於公民教育課綱設計構想的契機，相信類似的情況就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也能夠對台灣的民主鞏固與深化有所助益。況且，在台海兩岸關係劍拔弩張的此刻，面對中共極權專制的本質進行批判，堅守自由民主的陣營，捍衛自由、人權的核心價值，豈不更加顯得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