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康七十壽誕餐會上的發言

<p style="text-indent:30.1pt;line-height: 18.75pt;" align="center"><strong><span style="font-size:15.0pt;font-family:SimSun; color:black;"><br /></span></strong></p> <p style="text-indent:24.0pt;line-height: 18.75pt;" align="left"><span><span style="font-size:12.0pt;font-family:SimSun; color:black;">今天,我們聚集在這個狹小的地下室為王康先生慶賀七十大壽。其實王康剛滿</span></span><span style="font-size:12.0pt;font-family:&quot;Helvetica&quot;,sans-serif;color:black;">69</span><span style="font-size:12.0pt;font-family:SimSun;color:black;">歲,但老輩傳下來&#8220;過九不過十&#8221;,要提前一年祝壽。兩種說法:一是&#8220;九&#8221;與&#8220;久&#8221;同音,取&#8220;長長久久&#8221;的吉祥;又&#8220;十&#8221;是最大的數字,&#8220;月滿則虧&#8221;,還是&#8220;九&#8221;更好。在座的朋友們,意思略有不同,更豐富一點。王康的上一個大生日六十壽辰是在北京過的,兩百多位親朋好友,蔚為壯觀。這一次,少了十倍。流亡異國他鄉,且漸入老境,身患重病。場所也極為逼窄,六七種雜湊的椅子,多來一兩個人就坐不下了,四壁是畫稿&#8212;&#8212;閉門苦修的成果,名副其實的&#8220;修道院&#8221;地下室。正因此,這個七十大壽意義更深,放射着一種生命之光。生命總是在極度困厄之境才光芒四射。海內外的友人都發表了許多賀詞,如果都唸一遍,今天這頓晚飯就不用吃了。有朋友提議我代表大家發個言,那就得很正式,要從出生、幼年、宜賓,從父母,從唐君毅講起,從文革、插隊、大學文學社團、民主選舉、八九民運講起,一直到巨幅畫作《浩氣長流》、流亡海外。我還是講些個人性的印象為好,希望能得到各位認同。</span></p> <p style="text-indent:24.0pt;line-height: 18.75pt;" align="left"><span><span style="font-size:12.0pt;font-family:SimSun; color:black;">我知道有王康其人,是從文字開始。二十年前,偶爾看到一篇長文:《俄羅斯的啟示》,看得我心跳加速,驚為天人。我熱愛俄羅斯文學,心想不可能有誰對俄羅斯精神和文學理解得這樣深了。尤其是他對俄羅斯精神之核心&#8212;&#8212;宗教情懷的感悟,使我深為感動。作者是誰呢?翻回到卷首去看:&#8220;老康&#8221;。這個&#8220;老康&#8221;後來到了美國,我們有了直接的接觸,果然是一位奇人。長得極像列寧,演列寧不用化妝。另外,會說書面語,老百姓叫會說&#8220;字兒話&#8221;,即出口成章,抄下來就是一篇美文。他的演講和文章氣象宏偉,內力充沛,有一瀉千里之勢。文氣不是詞藻,不是想學就能學的,基本上是作家人格、心靈的自然外化。王康演講、寫作,從不屈從時尚,迴避宏詞大句,反倒是以宏大敘事見長,在這個以無聊猥瑣為美的時代,真是一個異類。我有時會想,王康語言文字中的這種大氣象,這種莊嚴神聖之美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呢?</span></span></p> <p style="text-indent:24.0pt;line-height: 18.75pt;" align="left"><span><span style="font-size:12.0pt;font-family:SimSun; color:black;">多年後我重讀《俄羅斯的啟示》,得到了答案。在《啟示》的卷首語中,有這樣的文字:</span></span></p> <p style="margin-left:28.35pt;text-indent:24.0pt;line-height:18.75pt;" align="left"><span style="font-size:12.0pt;font-family:楷体;color:black;">&#8230;&#8230;只有我,念着祭文和悼詞,既為昨日,更為明天。</span></p> <p style="margin-left:28.35pt;text-indent:24.0pt;line-height:18.75pt;" align="left"><span style="font-size:12.0pt;font-family:楷体;color:black;">我是死者,死而復生的行吟死者。戡破所有伎倆,心懷最大的耐心和善意,在無數次的淪落中為每次哪怕是轉瞬即逝的信、望、愛鼓舞。</span></p> <p style="margin-left:28.35pt;text-indent:24.0pt;line-height:18.75pt;" align="left"><span style="font-size:12.0pt;font-family:楷体;color:black;">我寫下這些文字,既隨意又嚴肅。我切望讀者關注俄羅斯,我們那真正偉大而苦難的鄰人;我更深盼諸君關懷我們自己這塊土地,關懷這顆星球上失去方向、失去信仰、失去光明的最大的人群。</span></p> <p style="line-height:18.75pt;" align="left"><span><span style="font-size:12.0pt; font-family:SimSun;color:black;">&#8212;&#8212;原來,他是一位死而復生的祭師,從不朽的死者那裡給我們帶來了信仰、希望和愛。誰能這樣寫?誰敢這樣寫?當他讚美十二月黨人和他們的妻子們時,他必定註意到了絞刑、鞭笞、流放並終老於西伯利亞荒原的命運。當他頌揚阿赫瑪托娃、茨維塔耶娃時,必定也看清了紅色帝國無微不至的血腥恐怖。正因此,他的文字中沛然流布着來自於不朽死者的信仰與熱情。但那時,他肯定尚未領悟自己命運的神秘性。如他所說,那時他只是一位穿越時空,向我們昭示不朽死者的祭師。寫《俄羅斯的啟示》之後二十多年,王康到美國辦畫展,觸怒了當權者,因此有國難回,便追隨他景仰的俄國最後一位流亡者索爾仁尼琴,也在美國東海岸住下來,走上了他獨特的格外艱辛的十字架之路。他一定在某個夜深人靜之時,聽見了上帝的聲音:好了,現在輪到你了!現在,他不再是祭師,或者說不僅僅是祭師,也同時成為被放逐者、受難者。上帝自有其難以窺透的神秘性,竟同時賜予他雙重的桂冠。正如他所說:上帝創造的世界是永遠的奇蹟,是值得終身探求的恩典。經由晚年的流亡,他的文字終於和生命、信仰、苦難合為一體,再也不能分開。</span></span></p> <p style="text-indent:24.0pt;line-height: 18.75pt;" align="left"><span><span style="font-size:12.0pt;font-family:SimSun; color:black;">記得在幾年前,那時候王康鬚髮未白,我們在紐約大西洋海邊散步,他說了一句很極端的話:這世界上只有兩個人:基督和敵基督。我當時一凜,說:老康,你說了一句名言、經典,我得記住。當時的語境是談論毛澤東,其直接的意思顯然是談上帝與撒旦。但&#8220;敵基督&#8221;是個基督教特有的詞彙,不簡單指魔鬼,而更指那種以基督面目偽裝的誘騙我們建立&#8220;人間天國&#8221;魔鬼。因此,我理解這句話是對人類心靈、理想的至高肯定。對真理的追求應當把我們引向基督,即自由的彼岸;也可能把我們引向偽基督,如馬克思、斯大林、毛澤東、希特勒及他們所宣稱的&#8220;千年盛世&#8221;。但是,縱然存在假基督、偽真理,縱然存在識別的困境,人仍然不可放棄對真理的追求,而躲避崇高,墮入失去意義的人生。(這道理其實很簡單,比如愛情,縱然受騙,愛情仍然是美好的,仍然是人類永恆的主題。)從他大量的演說、文字、畫作和曲折人生,我猜想這應該是他的真意。在座的我們都是這幅巨畫《審判幽靈》(即審判敵基督)孕育、誕生的見證者。使我們深受震撼的那種莊嚴神聖感是深刻而獨特的,是王康式的。這其中多少有些神秘性,但不外乎是上帝賜予他的特殊的恩典。</span></span></p> <p style="text-indent:24.0pt;line-height: 18.75pt;" align="left"><span><span style="font-size:12.0pt;font-family:SimSun; color:black;">今天隨意而談。我姑妄言之,諸位姑妄聽之。作為一位學貫中西的思想家,王康最重要的成就沒機會談到,如對中國傳統文化存亡繼絕式的堅守和發展,如對儒家文明和基督教文明交融前景的期盼,等等。我希望,在春暖花開或楓紅如火的季節,我們再來召開一個學術會議,討論王康在文化思想上的貢獻。</span></span></p> <p style="text-indent:24.0pt;line-height: 18.75pt;" align="left"><span><span style="font-size:12.0pt;font-family:SimSun; color:black;">值此王康七十壽誕,值此王康再次開始揮毫作畫之際,讓我們祝他早日戰勝疾病,恢復健康!</span></span></p> <p align="left"><em><span style="font-size:12.0pt">2018</span><span><span style="font-size:12.0pt; font-family:SimSun;Times New Roman&quot;;Times New Roman&quot;">年</span></span><span style="font-size:12.0pt">12</span><span style="font-size:12.0pt;font-family:SimSun;Times New Roman&quot;;Times New Roman&quot;">月</span><span style="font-size:12.0pt">2</span><span><span style="font-size:12.0pt; font-family:SimSun;Times New Roman&quot;;Times New Roman&quot;">日於維吉尼亞</span></span></em></p> <!–[if gte mso 10]> <![endi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