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剥削根源”

 网络流传两句话(均为大意),一句是百年前马克思说的:剥削源于资本,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另一句据说是当今世界首富马斯克说的:资本不是剥削根源,权力才是。如果没有权力撑腰,资本只会讨好顾客和员工,哪敢肆意妄为?一个马克思,一个马斯克,相差两百年,都大名鼎鼎,观点却南辕北辙,如今在网上并列,对比鲜明,论战激烈,学生请我评论。

 

我让他们查找马斯克原话出处。他们说,上不了马斯克本人推特,但找到了全球著名左派网《世界社会主义网》(WSWS.Org),上面有美国社会主义平等党总统候选人约瑟夫. 基绍(Joseph Kishore)的一篇文章,题目是“艾伦. 马斯克深研《资本论》”,其中提到,马斯克研究剩余价值,发现工人集体抗争,能阻止资本对劳动的剥削(https://www.wsws. org/en/articles/2020 /07/29/musk-j29.html)。也有人说,马斯克对剥削的说法,是浙江工商大学经济学院教授朱海就的杜撰,没有评论必要。

 

但学生坚持说,如今对剥削问题的论战激烈异常,《观察者网》等左媒,更对所谓“反马克思逆流”组织围剿,来势汹汹。凡听过我讲《政治经济学入门》的同学,都认为我的分析更有说服力。于是我接受建议,整理出一个提纲,供他们参考。这篇文章,略作发挥,交海外网刊发表。

 

两大阵营,壁垒分明

 

自从人类有了经济思想,有关剥削的论战就一直存在,远比马克思的《资本论》历史久远。对于什么是资本,利润,价值,等等,争论从未停止过。为何有人说“剥削有罪”?又有人说“剥削有功”?林林总总,五花八门,编本《剥削论战史》富富有余,本文不想纠缠。只想尝试定义几个基本概念,简要分析其中要点,探讨“剥削争论”对中国社会转型,有什么特殊意义。

 

“资本剥削论”,或“剥削有罪论”,并非马克思独创,他之前的古典经济学派,已有类似分析。只不过《资本论》对剥削问题的研究最系统,贡献最大,所以被公认为“剥削论”权威。欧美左派社会学家们,包括奉《资本论》为圣经的“第四国际”(《世界社会主义网》WSWS.Org),试图竞选美国总统的社会主义平等党,至今仍然坚持马克思的立场。更不用说,还有党国供养的几十万马列主义专业队伍。

 

然而,反对“资本剥削论”的“平等交换论”者,或“剥削有功论”者,或许数量更多,难以统计。以全球发行量最大的萨缪尔逊《经济学》,或欧美版《社会学》教科书(社会学本是欧美创立的学科,沿用他们的教材很正常)为例,都认马克思的剥削论荒谬。就算有人勉强承认,资本确有榨取剩余价值的可能性和现实性,但迄今为止,市场仍然是人类发现的最不坏的制度选择,因为只有它,才能使要素最优配置,推动科技和生产力水平的加速发展,在短短两百年,创造了以往数千年无法想象的财富。就连屠杀富农和资本家豪不手软的苏俄鼻祖列宁,都感叹说“竞争,只有竞争,才能增加品种,提高质量,降低价格”,而没有资本和利润驱动,就不会有市场竞争。

 

因此,“资本并非剥削根源”这句话,是不是马斯克原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句话简明扼要,代表他跟许多人的认知。玻璃大王曹德旺说,“科技不是第一生产力,自由才是”,等于间接承认,市场是最佳选择,因为,只有市场,才能保证劳动者的自由。总之,曹德旺也好,任正非、孙大午也好,任何民企大佬,所有支持市场经济的人,无论朝野中外,都不会认同马克思的“资本剥削论”。

 

1980年代初,我曾参加改革研讨会,那时论战的焦点,只限于计划调节还是市场调节?姓资还是姓社?最后,老邓跟陈云妥协,钦定为“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有人(包括北大经济学权威陈岱孙和厉以宁师徒)曾私下质疑,说“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不伦不类,因为市场就是市场,资本就是资本,标准只有一个,本质没有区别。但不许公开发表。如果当时能够说清,并同时改革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应该不会导致后来的入世资格问题,更不会出现今天痛苦的脱钩难题。

 

回到“剥削”主题。先说时代差别。老马痛恨的(早期)资本主义血汗工厂,大约发生在1840年代,距今180年。那时机器大工业刚出现,劳工组织薄弱,抗争能力低,市场法制化没起步,劳资关系跟如今情况,不可同日而语。有同学说:就算水平不同,剥削本质有区别吗?且慢,容我先说完不同时代,然后再讨论剥削本质。

 

同前资本主义农奴制(简单再生产,自给自足,当然有温情脉脉的一面)相比,资本主义市场是全新产物,自然有萌芽、初创,发育成长的不同阶段。不像“先知先觉”的马克思,有本事规划未来共产主义如何运作,资本市场起步阶段,连“摸着石头过河”的运气也没有,全凭人类生存本能,一步步闯荡。靠的是阶级博弈,斗争与合作并存,慢慢摸索出公认的普世价值、道德规范、以及市场准则。大工业之初,谁在乎污染?伦敦是雾都,泰晤士河臭水沟。羊吃人时代,工人营养不良过劳死,司空见惯。资本家恶性竞争,追逐超额利润,对内血汗工资,欺行霸市,强买强卖;对外实行殖民掠夺和奴隶贩运。种种罪恶,如今只有在个别落后的市场国家,还能找到踪迹,而在成熟的欧美国家,还普遍吗?市场秩序与道德法律规范,难道不是随时代变迁,而逐渐完善吗?

 

尽管在利润分配上,劳资双方会有你多我少的纠葛,难免矛盾冲突,甚至尖锐到罢工停产,暴力抗争,但无法否认,劳资双方也有利益共享、风险共担的另一面。企业倒闭,工人失业,都谁都没好处。当员工成为本公司股票持有人的时候,更是如此。例如微软,从创建之初,就奖励给员工一定数量股票,到退休时,股票积累加股价上涨,据说连清洁工都能成百万富豪。更别提许多员工,往往还有其它方式的投资收入(中国称“非劳动收入”)。

 

回顾1903年的福特公司,之所打败竞争对手,最终成为汽车行业的领头羊,就因为老福特先生,最早提出“福特人开福特车”的划时代口号。当时,汽车很时髦,价格奇高,主要是身份象征,所以”汽车不是卖给工人的”,曾是社会共识,各厂家都在豪华车型上打主意。只有福特本人,独具慧眼,把销售对象瞄准工人,打造经济车型,降低成本,提供消费信贷(分期付款),从而刺激需求,发明最早的流水线,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他把汽车由原本的高档奢侈品,变成生活必须品,最终推动汽车时代来临,也打败了竞争对手,成为行业翘楚。

 

反观如今咱们的楼市,都是农民工建造,但地产商放言”楼房不是给工人住的”。除了高房价,还有户口隔离不许他们进城,最终导致供大于求,鬼城遍地。看来咱们的企业家和官员,还不如120年前的老福特聪明。当然,时代进步的根本动力,并非源自资本家的觉悟和品德,还得归因于市场法则、阶级互动、和民主政治的进步。一句话,没有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配套完善,就不会有经济的提升与社会的长治久安。

 

一国内部也好,全球化也好,发展过程不会一帆风顺,就算高度发达的欧美,也有曲折反复,也有选民看错人,做出错误选择的时候。左派偏重分配公平,右派关注经济效益,因此,才有政党轮替和政策摇摆。但钟摆效应毕竟是民选的结果,有利于矫正错误,平衡盲目与偏执,总比专制独裁无视民意,一意孤行,把民族引向灾难,要好的多吧。市场经济与民主政治的一体两面,在《资本论》里有充分论述,可惜的是,咱们一贯吃马列饭的政治课老师们,如今似乎已经搞忘了。

 

当前情况类似,国进民退,外资撤离,只有国企独大,可是吸纳劳动力有限(内部子女例外)。今年毕业生就业率,竟然区区两成多。出路何在?二次上山下乡?当年有生产队兜底,可吃集体农民的大锅饭。如今就算知青本人愿意下乡,还有土地给他们种?工分给他们挣吗?中央下令重回生产队行不行?以党国拥有的绝对权力,当然能做到。只不过,还得同时准备恢复粮票布票,跟朝鲜的金家小王朝看齐。以我对农村的长期观察,坚信重回公社大锅饭,绝对是死路一条。

 

其实,只要细读《资本论》对市场经济的论述,就不难明白,只有市场经济,才能实现劳资共赢与水涨船高,而压抑排斥资本的非市场经济(无论是前资本主义自然经济,还是剥夺了资本的所谓公有制经济)永远做不到这一点。按马克思的说法,只有形成要素市场,让所有生产要素(包括土地,原料,资金和劳力)都能自由流动,等价交换,公平交易的时候,才构成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充分条件。而要保证自由、等价和公平,必须有独立的司法体系,贸易自由,与(顾客及员工)人权的充分保障。换句话说,市场经济与民主自由,是不可分割的一体两面。

 

四个概念,需要澄清

 

我浏览了自媒体对“剥削问题”的争论大概,感觉许多基本概念没有澄清。为此,有必要对本文分析的问题,先严格定义,限定范围,然后再展开分析。

 

一,什么是资本?(可变资本与不变资本)在我看来,凡可用货币量化,能投入生产和交换过程,并以增值盈利为目的的一切生产要素,包括资金,设备,土地,原料和劳动力,都属于资本。多数词条对资本的定义,不包括劳动力,我认为应该包括。不仅人的“能力,本事,本领”可以定价,事实上,也早已成商品,否则,就不会有人力资源,人力资本,劳动力市场这些概念。当然,工人并没有出卖人身自由,因为人不是商品,只有劳动力才是商品(非法人口贩卖除外)。他对自己的劳动力,拥有全部所有权和定价权。如果感觉不等价(吃亏),他有权拒绝,拍屁股走人。同理,老板如果觉着吃亏,也会解聘,另请高明。

 

资本又分为可变资本与不变资本。凡在生产与交换中,能产生新价值(资本增值)的资本投入(薪水福利支付),就是可变资本。只有劳动力商品,才有这个特点,所以人力支出,才是可变资本。其它资本投入,都只能转移并回收原有的价值,不可能增值。

 

劳力商品的奇妙之处,不仅在于它能让资本增值,还在于它的多样性、复杂性、与广义化趋势。马克思年代,分工相对单纯,主要表现为体力和简单智力支出。如今,伴随三产比重提高,电脑化、人工智能飞速发展,体力支出明显下降,智力,知识,技巧,特长,发明,专利,甚至交际能力,人际关系等等,都可以变成资本。因此,可变资本的比重,有显著上升趋势。而不变资本的比重,则相应下降(术语叫“资本有机构成”下降)。

 

二,什么是劳动?(必要劳动和剩余劳动)劳动,是指人类特有的,有意识有目的创造过程,通过体力、智力、聪明才智和时间风险等付出,用产品,劳务,艺术,文化,娱乐等形式,满足自己和他人的欲望需求。其中四大因素必不可少:1,人类特有;2,意识和目的;3,劳动耗费;4,满足需求。(如有无效劳动,可视为有效劳动的成本预付,或风险投入)畜力、机械、电脑、AI等等,都是人类劳动的工具性深延,不能取代人类劳动本身。

 

另外,人类为生存延续,首先要付出必要劳动,以部分劳动成果,补偿自身劳力支出(维持简单再生产);其次,人类还追求发展提高,需要付出剩余劳动,积累社会财富,实现扩大再生产,提升经济水平和生活质量。简言之,必要劳动为了生存,剩余劳动为了发展。至于人为什么既需要生存延续,又需要发展创新?从人类学角度看,前者来自生物本能,所有动物都需要生存繁衍,没有原因,不需要理由;后者,则来自社会属性,包括思想意识与文化传承,其中有记忆,探索,拼搏,奋斗,竞争,友爱,互助等等。这也是人类之所以超越其它灵长类动物,创造了高度文明的根本原因。进化论者说,这是人类进化的结果;创世论者则说,是上帝创造了人类,谁是谁非,无关宏旨,这里不予讨论。

 

总之,在财富来源上,我认同马克思的说法:人的劳动,只有劳动,才是创造社会财富的唯一源泉。有人说,社会财富,应该是人的劳动和资本(土地资源,设备、资金等等)相结合的结果,对此我不认同。因为自然资源属星球原有,是上帝赐予。如果没有人类劳动,资源永远是无用的废物,跟月球有铁矿,火星有宝石,没啥区别。而投入生产的其它资本,只不过是前人创造的财富积累而已。

 

三,权利与权力(两个概念,常被混淆)。英文的权利与权力,是两个不易混淆的概念和毫不相关的词汇,但在中文圈,常有人混用。在讨论权力和剥削关系的时候,区别两者概念,极为重要。老关认为,在规范化的市场上,无论资本多么强大,也只有平等交换的资格,或者等价交换的权利,跟工人出卖劳动力的权利相等。只有双方都感到划算,才能达成平等互利的成交条件,因此,本质上说,资本是一种交换资格或权利,而非支配别人(必须服从)的权力。

 

超越市场的特殊支配能力,有不许抗拒的威严,属于超经济强制,是权力而非权利。在王权专制下,君权神授或由枪杆子产生,不受制约,没有监督。而在民选政府,官员则是代行公权力,受议会和司法制约,还有独立媒体监督。因此,公权力相对谨慎,腐败仅是个案,不会太离谱。但在党国体制下,权力来源不明,等级授权,宪法虚设,属于非法窃权,不受制约监督,绝对权力绝对腐败。

 

这里顺便回答一位同学的问题。他问:“权钱交易”(买官卖官,行贿受贿等)可不可以被看成一种特殊的等价交换?答案是不能。因为官员代表国家行驶的公权力,不是他的私产,因此,他没有权钱交易的合法性、正当性、与对等性。所以,以权谋私,才是真正的剥削根源,也是对市场经济的颠覆与反动。300年前英国哲学家洛克的名言“财产不可公有,权力不可私有”,已成市场经济和民主社会的金科玉律,是人类普世价值的一部分。

 

四,什么是剥削?(两个要素:不等价与强迫性)剥削的字面意义比较好懂,在交换过程中,感觉被别人占了便宜,自己吃了亏,就认为是受了剥削。但在现实生活中,特别在没有参照物,难以计算支出跟收益比的时候,剥削与否,往往说不清。因此,是否强迫,能否自愿选择,跟别人相互比较等等,就成了重要参数。如果有选择自由,经过比较,不难发现是等价还是不等价,是否受到了剥削。《资本论》对市场经济的描述,已经假定工人有自由选择雇主,自由转换地点和行业的完全人身自由。而且有组织工会,集体讨价还价的权利。同样,资本在不同地域和部门间的流动转移,也没有体制障碍。工资的数量高低,也是经过市场博弈(包括阶级斗争)才确定了标准(下文细说)。换句话说,工人有等价交换和不受强迫的两个条件。至于,工人是否向资本家无偿提供剩余价值?且看下文分析。

 

市场经济,水涨船高

 

无论纵向回顾世界经济史,还是横向对比各国现状,不难发现一个规律:在充分市场条件下,科技革命与劳资博弈持续不断,步步升级,工时可以缩短,强度能够降低,薪酬持续上涨,而剩余价值的量,还会不断上升,可说潜力无穷,没有止境。工人通过对比,在乎的是工作环境优劣,劳动强度轻重,薪水福利好坏,至于创造了多少剩余价值,各拿多少比例,无关痛痒。恰如呼吸空气,不在乎你多我少,因空气数量,接近无穷大。这个规律,我称为“剩余价值无穷律”(简称“剩价无穷论” )。这个因素的存在,使“资本剥削率高低“,成为毫无意义的伪命题。

 

除了“剩价无穷论”,《资本论》还提到另一个影响剩余价值分配的因素(定律):即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两种含义,特别是第二种含义(道德标准论)。问题稍微抽象,多说两句。老马认为,商品价值的大小,取决于生产该商品所需要的“社会平均必要劳动时间”。劳动力作为一种商品,决定其价值的“社会平均必要劳动时间”,应该有两种含义:第一种是生理标准,即维持该劳动力的生产(与再生产)所必需的物质和精神损耗,包括自身和家人的衣食住行医疗休闲娱乐等等。换句话说,老板支付给工人的薪水和福利,要保证他本人和家庭,能维持合理生计。第二种是道德标准:除了生理要求,还有道德要求,即消费攀比。说到攀比,包括跟老板,同事,邻居,本地,外地,甚至外国的攀比。如今网络发达,广告信息爆炸,因此消费攀比势不可挡。比方住和行,老板住豪宅别墅,工人也得住个空调单元吧?老板开名牌豪车,美国工人都开车,我们中国工人是否也得开个普通轿车?这就是水涨船高,共同富裕!如果差距太大,道德上说不过去,工人阶级就要起来抗争。这就是为什么,成熟的市场经济国家,衡量贫富差距的基尼系数(0 为绝对平均,1为绝对不平均),往往都比较小(0.3 以下),因为有生理因素与道德因素的双重制约。而半吊子市场经济,基尼系数往往都比较高(0.5 以上),甚至达到接近社会崩溃的危险程度(0.6以上)。中国基尼系数是多少?说法不一。以2012年为例,国家统计局说0.47,北大统计数字则是0.73,两者相差很大(https://zh.wikipedia.org/zh-hans/)。

 

另一个衡量剥削度(剩余劳动率)的可信指标,是工资占GDP比重大小。工资比例越高,说明剥削率越低;反之,说明剥削率越高。按郎咸平的说法,在欧美发达国家,工资多数占GDP一半左右;欠发达的市场国家(南美和东南亚),约占三分之一;落后的非洲半市场国家,则占四分之一左右。而在咱们社会主义市场,只占8%,全球垫底。有人反驳郎咸平,说实际占比没那么低,应该在百分之十几到二十几,总之,还是偏低。如果考虑到医疗、假期和工时等因素,实际差距可能更大。

 

由此可见,工人阶级有没有参与劳动力定价权的制度性安排,是决定资本对劳动剥削度的关键因素。有趣的是,国际劳工组织和西方国家工会,经常向本国跨国公司施压,迫使他们在华的分公司,提高中国工人的薪酬和福利,同时降低劳动时间(比如40小时工作周),以降低廉价劳力对产业外移的诱惑力。这一点看,马克思说的“世界无产者是一家”,绝对正确。

 

“剥削”论战,意义深远

 

写到此处,想起农民企业家孙大午先生的观点(剩价瓜分论),他认为,按照市场经济规律,说工人完全不参与剩余价值分配,恐怕站不住脚。第一,它不符合等价交换原则,因为劳动力的付出,并不简单等同于工资福利回报(生理标准),而应该按照道德标准,瓜分一部分剩余价值,即实现劳动力自身的扩大再生产(暂不展开);第二,如果工人无力购买他应得的部分剩余产品,必导致产品过剩,从而影响剩余价值的全部实现;第三,历史证明,水涨船高符合生活现实。他自己的大午集团,就严格遵守“水长船高,共同富裕”原则,在“私企立宪”中规定,工资总额,不得低于公司GDP的33%。利润提高,工资福利必须相应上涨,成为他的“资本社会主义梦”。结论是:工人所得报酬(包括薪水和福利)除了劳动力价值的等价物,还必须包括他自己创造的一部分剩余价值(参与瓜分红利),其份额大小,取决于劳资双方的博弈与妥协(见公民社电子书《孙大午的“资本社会主义梦”》,留美学者程铁军著 https://www.amazon.com/dp/B09BV63Z97)。

 

有人说,我在用马克思《资本论》的部分观点(工人自由,等价交换,劳资博弈,道德标准),反驳他的另一些观点(剥削剩余价值,相对贫困与绝对贫困)。没错,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用马克思的基本概念和分析方法,结合当代世界经济现状与历史发展趋势,否定老马的“资本剥削论”,力挺“权力剥削论”,正是我这个早年马克思信徒的权利和义务,也符合马克思本人的科学批判精神。

 

不过要再次强调,无论“剩价无穷论”, “道德标准论”,还是“剩价分红论”,有先决条件:它需要五毒俱全(我的发明)的真正市场经济:一,私有产权不可侵犯;二,生产要素自由流通;三,司法独立公平裁决;四,民选政府党派竞争;五,媒体开放言论自由(简称:1私有产权,2要素市场,3司法公正,4民选政府,5言论自由)。 按《资本论》原意,市场经济,原本已经包括这些先决条件,否则就不叫市场经济了。可如今,究竟什么是市场经济?居然成了WTO的扯皮事件?

 

有种貌似有理的说法:市场经济并非一种模式,应该允许不同模式和平共存,互利双赢(按金灿荣的说法,双赢就是”我们赢两次“)。上文提到,80年代改革开放之初,曾有人质疑,不同市场模式的可行性。可惜,质疑被压制,按老邓的说法,“市场是个工具,资本主义可以用,社会主义也可以用”。如今,经过新一轮折腾,人们开始看到,市场经济并非那么简单,像个现成工具,谁拿来用都一样(有买有卖,互通有无而已),而是一个有机的制度架构,包括政治、法律、文化、意识形态等完整体系。

 

有了认识升华,就不难想见,若想摆脱眼下困境,难度会比80年代困难很多。就算高层意识到不退不行,要真想退回邓氏老路(只改经济,不改政治),恐怕也退不回去,因为权贵集团拒绝,民企外资不干,国际社会也不会再次上当。总之,从小的方面说,剥削论战起码有疗愚作用,有利于摆脱陈云“鸟笼经济”禁锢,开启民企外资第二春。社会心理学有个概念叫“达克效应”,指越无知的人,越容易高估自己,并顽固坚持原有错误。我发现,在计划还是市场的方向选择上,有些权贵就是如此。除了既得利益因素,无知蛮横,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往大的方面看,“剥削论战”也有利于走出马列毛思筑起的鬼打墙,重回人类文明主流。这可从世贸组织WTO日益衰落,看出某些端倪。代之而起的新兴自贸组织叫CPTPP(跨太平洋全面进步协议),入会条件,基本包括我上文说的“五毒俱全”。中国已经提出入会申请,但被正式拒绝,因为五方面都不合条件。

 

总之,这场方兴未艾的剥削论战,意义重大,影响深远,希望它能广泛持久深入地进行下去,直到中国实现经济市场化与政治民主化的体制转型。

 

2023年8月初,草于北京寓所

2023年8月底,修改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