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提要：

1,北約東擴：俄羅斯的安全隱患

2, 北約對俄羅斯構成客觀威脅

3, 西方漠視普京的擔憂

4, 西方否認曾經的承諾

5, 北約組織，現實存在無根據

6, 俄烏之戰的媒體硝煙

7, 誰是媒體硝煙的噴射器？

8, 普京的願望與苦惱

9, 中共崛起，美國全球戰略需要調整到東亞

10, 不要以孤立手段把俄羅斯推向中共

附件：普京就烏克蘭問題答記者問

烏克蘭問題是最近西方媒體持續關注的熱點，西方媒體幾乎一致指控俄羅斯蓄意并即將入侵烏克蘭。但是，由於西方主流媒體幾乎未直接報導普京關於烏克蘭問題的陳述，也極少直接報導他答复記者相關問題的內容，人們只能通過俄羅斯媒體獲取信息。但是俄羅斯媒體如《英語電視新聞網》（RT）和《國際通訊社》（Rossiya Segodnya）在美國遭到抑制，在德國也無法出聲，這造成了俄羅斯外部世界幾乎失去了解普京相關看法的渠道。由於俄羅斯欲意吞併烏克蘭的批評目前已經國際化，普京作為被批評或指控一方的相關想法，更應該獲得完整報導而不只是做選擇性的引述，以便利於民眾全面掌握信息而不只是服務於批判的目的。

 

普京從不迴避烏克蘭的話題，曾在多個公開場合做過詳盡陳述。筆者前不久翻譯發表過普京去年（2021）7月12日發表的一篇長文，《關於俄羅斯人和烏克蘭人的歷史統一性》，有興趣的讀者可以搜索關鍵字點擊閱讀。本文要介紹的是最近三個月左右普京在答記者問時發表的對烏克蘭現狀的看法，和他對西方世界質疑的反應性回复。為方便讀者直接了解情況，本文在末尾附上了記者的提問和普京的完整回答，並標註了這些信息相關的資訊。

 

需要說明的是，本文所介紹和附件中所展示的，遠非普京關於烏克蘭話題的全部內容，而只與目前國際輿論涉及的烏克蘭緊張局勢相關。有關普京對烏克蘭話題更深入的解讀和分析，將另文刊出。

 

北約東擴：俄羅斯的安全隱患

在回复記者關於俄羅斯威脅烏克蘭安全的問題時，普京反复提及北約東擴的事實，也就是《北大西洋公約組織》向俄羅斯邊境擴張行動。他並針對這一事實反复明確地強調，這種擴展是對俄羅斯安全巨大威脅，暗示這是導致俄羅斯出兵的唯一原因。在去年（2021）12月23日瓦爾代國際論壇上，針對俄羅斯記者提出的在「」俄羅斯將攻擊烏克蘭「」的全球媒體語境中，俄羅斯的底線在哪裡這一問題，普京指出：北約東擴不能接受，這是底線。這一點，已經在去年底（2021）與美國現任政府首腦拜登的會談中明確提出，他期待正式的答复。他報告了他與拜登就此溝通的情況，他說：

 

「我回應了拜登總統的提議，他建議任命負責任的代表來領導旨在戰略穩定會談。穩定和安全，確保這片領土和這個地區的安全，是今天議程上的關鍵事項之一。我們必須了解如何確保我們的安全。考慮到這一點，我們明確而直接地反對北約任何進一步的東擴。這個球，在他們手上（court），他們需要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作出回應。」（2021年12月23日瓦爾代國際論壇普京答《俄羅斯國家電視》NTV記者問。普京答這家媒體的大部分內容，是對2014年烏克蘭廣場革命性質及其背景的分析，和對烏克蘭內政情況的介紹，由於不直接涉及烏克蘭今日緊張局勢，也考慮到限制文章篇幅，其全部內容擬作另文的附件，而不在本文中附加。）

 

無論記者們試圖了解普京的底線，還是問他能否做出和平保證，或是談及對西方輿論的反應，普京始終強調，北約的繼續東擴絕對不能接受。北約及其東擴，在普京的认知中，是俄羅斯安全的威胁。筆者閱讀普京的相關表述之後（以及其他間接相關的表述和背景資料）認為，基於下列事實，他的這一表述是誠懇的。

 

北約對俄羅斯構成客觀威脅

北約全稱「北大西洋公約組織」（NATO: North Atlantic Treaty Organization），其成員國目前總人口超過9億，是俄羅斯聯邦人口的7倍；北約成員國總面積2千多萬平方公里，遠超世界上國土面積最大的俄羅斯。

 

然而北約東擴，不僅是其邊界向俄羅斯擴展和接壤的地理概念，也不僅是雙方互不信任的地緣政治概念。

 

北約是軍事集團，是歐洲與北美聯手的全球最大的軍事集團。北約擁有大量核武器和常規部隊，是西方最重要的軍事聯盟力量。北約目前的軍事開支已經超過世界國防開支總和的70%。早在2006年11月，北約就宣布其快速反應部隊組建工作已經完成。這支部隊由陸海空三大兵種的精銳組成，可在5天之內部署到世界任何地方，單次補給可連續維持有生力量執行各項任務達30天之久。

 

在普京的認知中，北約東擴是軍事概念。北約的軍事功能近年來一直針對俄羅斯，這使普京坐立難安（雖然他在公開場合表現得相當鎮定）。在回答記者提問時，他所陳述的北約東擴，就是指北約針對俄羅斯的軍事擴張。他強調：這一擴張行動迄今已經不只一輪，而是五輪。

 

面臨這種情況，在回答英國記者關於他是否無條件地保證不入侵烏克蘭或任何其他主權國家時，普京明確暗示：如果北約繼續東擴，他不能允諾無動於衷：

 

「我們已經明確表示，北約向東方的任何進一步移動都是不可接受的。這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嗎？我們是否在美國邊境附近部署了導彈？不，我們沒有。是美國帶着導彈來到我們的家門口，而且已經站在了我們的門口。要求不在我們的家附近部署打擊系統，這是不是太過分了？……」（2021年12月23日記者招待會普京答英國記者問）

 

普京認為，俄羅斯與烏克蘭的關係，應當與美國和加拿大不分彼此、盟親友密的關係類似，因為俄羅斯與烏克蘭歷史上同文同種，曾是一家。從前強大的基輔羅斯曾經是俄羅斯、烏克蘭和白俄羅斯的共同前身，而烏克蘭的現代首都基輔，常被稱為「俄羅斯城市之母」（Mother of Russian Cities），是羅斯人文明的搖籃。如今，儘管受到美國支持的烏克蘭官方打壓，俄羅斯語在烏克蘭人日程生活中仍然佔有不能忽略的重要位置（據當地居民介紹，超過70%的烏克蘭人在日常生活中使用俄羅斯語）。歷史的淵源和文化的親近，致使普京政府始終期待與烏克蘭建立盟友關係。

 

普京反問記者：

 

「如果我們把我們的導彈安置在加拿大和美國之間的邊界，或者墨西哥和美國之間的邊界，美國人會怎麼說？墨西哥和美國過去不是有領土爭端嗎？加利福尼亞，還有德克薩斯曾經屬於哪個國家？您忘了嗎？好吧，現在已經沒有人像談論克裡米亞這樣談論那個問題了。」（（2021年12月23日記者招待會普京答英國記者問）

 

普京為何有此一反問？要理解這樣反問，需要一點美國歷史知識：因歷史上的「天命論」和擴張主義，美國在十九世紀中葉介入德克薩斯的獨立及其與墨西哥的邊境糾紛，並在德克薩斯最終加入美國，成為美利堅合眾國第28個州之後，在1847年與墨西哥發生戰爭。戰後，西班牙殖民領土加利福尼亞被美國和墨西哥分割，美國獲得了上加利福尼亞。加利福尼亞作為獨立共和國，於1850年9月9日正式加入美國聯邦，成為美國的一個州。在普京的理解中，這與俄羅斯2014年武力佔領烏克蘭地域的克里米亞，大同小異，而且克里米亞作為獨立自治的政體，後來也全民公投決定回歸俄羅斯，正如德克薩斯自己決定加入美國成為一個州一樣。這是他發出上述的反問的依據。他當然注意到「現在已經沒有人像談論克裡米亞這樣談論那個問題了。」他的意思很明顯：西方世界雙重標準，區別對待俄羅斯與美國同樣的事件。

 

使普京感到威脅的是下列具體的事實，他陳述說：

 

「他們擴大了一次北約，然後又擴大了兩次。軍事戰略上的後果是什麼？他們的基礎設施越來越近。什麼樣的基礎設施？他們在波蘭和羅馬尼亞部署了ABM（反導彈）系統，使用可以裝載戰斧式導彈（Tomahawks）打擊系統的宙斯盾發射器（Aegis launchers）。這可以輕易做到，只要单击一個按鈕。只要改變軟件——就是這樣，甚至都不會有人注意到。中程和短程導彈也可以部署在那裡。」 （普京2021年10月21日瓦爾代國際論壇答烏克蘭記者問）

 

西方漠視普京的擔憂

西方的政治代理人對普京的擔憂漠然處之，普京的反應沒有得到正面答复：

 

「有人哪怕對我們的聲明作出任何反應嗎？有人告訴我們，如果他們生產它，將不會在歐洲部分部署它嗎？他們是否告訴了我們沒人會從美國或歐洲這樣做嗎？沒有，他們從來沒有反應。」 （（普京2021年10月21日瓦爾代國際論壇答烏克蘭記者問）

 

不僅是這種冷漠讓普京不滿，讓普京更感憤懣的是，西方世界此前向俄羅斯承諾過，北約東擴，絕無可能：

 

「考慮一下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發生的事情（我現在不會講述整個故事，盡管您剛剛讓我想到要多談一些），當時所有人都向我們保證：在德國統一後，北約基礎設施（NATO infrastructure）的東擴是完全不可能的，俄羅斯可以絕對確認這一點，至少，他們是這麼說的。但這些都是公開聲明。」（普京2021年10月21日瓦爾代國際論壇答烏克蘭記者問）

 

這一承諾沒有兌現，而且這種承諾現在被否認了。普京回答記者並反問說：

 

「可現實中發生了什麼？他們撒謊了。現在他們向我們挑戰，要求我們拿出一份文件，證明實際上他們說過這些話。」（2021年10月21日 瓦爾代國際論壇普京答烏克蘭記者問）

 

普京覺得西方記者的提問匪夷所思：他們怎麼能不理解北約東擴對俄羅斯安全造成的威脅？

 

「您知道，有時候我覺得我們生活在不同的世界。我剛剛談到了一些顯而易見的事情。您怎麼能不理解它們呢？他們告訴我們：不會有擴張，但他們卻擴張了。他們向我們承諾在若干國際條約下為所有人提供平等的保障，但這種平等保障沒有實現。」 （2021年12月23日記者招待會普京答英國記者問）

 

西方否認曾經的承諾

讓普京更憤怒的是那些西方政治代理人的言而無信和狡辯：

 

「我們記得，正如我以前多次提到的，您們也非常清楚，您們在20世紀90年代是如何向我們承諾[北約]不會向東方移動一寸。您們無恥地欺騙了我們：北約已經有過五波擴張（five waves of NATO expansion），現在，我所提及的武器系統已經部署在羅馬尼亞，最近在波蘭也開始部署。這就是我們正在談論的事，難道您看不到嗎？」 （2021年12月23日記者招待會普京答英國記者問）

 

「他們開始向東擴張北約。當然，我們告訴他們不要這樣做，爭辯說他們承諾過不會這樣做。但他們問我們：『你們有任何書面記錄嗎？沒有？如果沒有就滾蛋，我們不在乎你的擔憂』。年復一年，每當我們齜牙咧嘴，試圖阻止一些事情並表達我們的擔憂時，情況就這樣持續着。但是不，他們什麼都不想聽，他們說他們會做他們認為必要的事。」 （2021年12月23日記者招待會普京答英國記者問）

 

西方世界在烏克蘭問題上對俄羅斯或普京意圖有什麼不理解之處？針對這一問題，普京把自己的擔憂及其原因表述的「像大白天」一樣清楚：

 

「在領土上的軍事擴張已經在進行，而這確實對俄羅斯聯邦構成了威脅，我們意識到了這點。」 （2021年10月21日 瓦爾代國際論壇普京答烏克蘭記者問）

 

「（北約）有一、二、三、四、五——五波擴張。他們不理解的是什麼？我不知道。您可以說這一切都極其清楚。我確實相信這事清楚得就像大白天一樣：我們想要確保我們的安全。」（2021年12月23日記者招待會普京答英國記者問）

 

面對這種僵局，普京反問：

 

「我們是成年人，我們這裡在座的都是成年人。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應該怎麼做？」 （2021年10月21日 瓦爾代國際論壇普京答烏克蘭記者問）

 

——北約東擴在向先，俄羅斯行動在後；北約多次軍事東擴，俄羅斯表達的擔憂和疑慮無效，俄羅斯採取軍事部署行動，這是明確的因果邏輯。假如一個負責任的國家政府對日益接近、已經接壤的對方軍事部署毫不介意，也不反應，才令人費解。

 

近日，烏克蘭首腦針對西方媒體關於普京準備入侵烏克蘭的輿論指出：普京並非最近才調兵遣將，去年四月他就做了軍事部署。這一信息傳達出一個判斷：如果普京調兵遣將到烏克蘭邊境意味著他要對烏克蘭實施武力統一，那麼他應該已經實施了；他繼續調兵遣將未必意味著他要動手，他在等待西方的明文承諾。正如他對拜登提出的那樣，也如俄羅斯外長最近對美國外長再度要求的那樣。

 

北約組織，現實存在無根據

很少有人注意到北約東擴的現實，更少人記得另一個事實，這就是：北約是二戰的延伸物，是冷戰的遺留物。作為歐美民主國家的軍事聯盟，它的初衷是針對當時蘇聯為首《華沙條約組織》（Warsaw Pact），戰略目標是抵抗蘇聯盟國的軍事擴張。

 

需要簡單回顧一下北約成立的具體背景及其使命。北約之成立，緣起於二戰結束後，英法兩國對德蘇兩國的防範意識及其簽署的互助條約，《敦刻爾克條約》（the Treaty of Dunkirk）。其後北約正式成立於1949年，戰略目標和使命如前述，是防禦以蘇聯爲首的東歐社會主義陣營軍事集團的大規模入侵和擴張——斯大林在二戰後期不斷破壞與西方達成的一系列協議及其在東歐咄咄逼人的陣勢，是北約成立的真實背景。為此，《北大西洋公約》重要的第五條款規定，一旦成員國遭受入侵和攻擊，其他成員國部隊將及時作出反應、自動參戰而不需各自政府的授權。1955年二戰軸心國德國（西德）加入北約，促使蘇聯組織中東歐社會主義國家簽署了集體防禦條約《華沙條約組織》（Warsaw Pact，簡稱華約）。至此，正式形成了美國為首的北約12成員國和蘇聯爲首的華約組織7成員國之間的冷戰格局。

 

北約與華約兩個軍事聯盟的對立和對峙，是真正的民主勢力和共产极权勢力之間的對抗。

 

當年最大的軍事衝突發生在1968年，是華約五國（蘇聯、保加利亞、匈牙利、東德、波蘭）對自己成員國捷克斯洛伐克的入侵，目的是殲滅捷共發動的政治改革「布拉格之春」。順便說一句：根據現有的歷史資料，這是真正自發的民主追求所導致的真正外來的專制強權的武力干涉，期間沒有西方壟斷財團資本的暗中介入，沒有壟斷資本的政治代理人的支持，也沒有第三方使用秘密手段製造混亂和分裂。

 

四十年後，1989年到1991年，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土崩瓦解，華約在東歐各國和蘇聯的解體中宣告解散。東歐成為西方民主勢力的範圍，俄羅斯堅定地拋棄了共產主義意識形態，華約組織的對外侵略和擴張遂成前塵往事。兩大世界的冷戰宣告結束，結束得如此利落，以至於西方學者認為民主的勝利一勞永逸，「歷史終結」論傳遍五洲四海。至此，從前冷戰格局中的北約，不僅對手消失，它對蘇聯集團的軍事防務使命也隨之消解。歐洲的政治對立解除，軍事安全恢復，政治形勢巨變，北約由此失去了成立的初衷、存在的前提和維繫活力的使命。其組織中的各種職能部門，如防務計劃委員會、計劃分析委員會、常任代理理事會、國際秘書處和軍事委員會等，一時無所事事，主要決策機制如理事會和各類常規的大使級會晤、外長會晤、元首會晤找不到主題，各級下轄機構無所事事。

 

環境巨變，北約試圖轉型以求延續，尋找到的新的目標是恐怖主義、能源安全、全球暖化、網絡攻擊、大規模殺生武器擴散甚至疾病等。東歐陣營解體後，萬流歸宗，前華約組織成員國，幾乎全部反身加入北約。北約雖然失去目標，卻從12個成員國擴展到了目前的30個，地跨歐洲全境和北美。

 

2019年，失去對手30年之久北約70歲，無所事事中內部矛盾日增。北約當年三個發起國之一的法國，總統馬克宏說了實話：「北約正經歷腦死亡」，他表示北約組織已經失去大部功能。此議當場令人震驚，但事後贏得多名歐洲官員私下或公開的贊同。當年12月的峰會被美國媒體感覺成「更像一場葬禮」（ feel more like a funeral）。而歐洲國家則對美國報之以怨：盧森堡外長尚·阿塞爾博恩公開指責美國利用北約獲取自身利益；德國聯邦議員歷山大∙諾伊認為美國和土耳其是「北約的掘墓人」，北約組織缺少利益驅動，歐洲沒理由繼續維持它。上一任美國總統川普抱怨美國為保護歐洲盟友出資太多，而其他成員國防開支不達標，參眾兩院對此一觀點的支持者一度越來越多，川普直覺到北約的過時和無效，美國的吃力不討好，暗示要退出北約。歐洲成員國之間也噪音不斷。

 

冷戰結束後失去目標而內部齟齬日甚的北約，這些年似乎在烏克蘭找到了新的生命力：40年來對蘇聯集團軍事入侵的防範和抵抗，在70年後變成了對俄羅斯歷史上內部事務的參與或對抗。其行為的本質變化，俄羅斯最清楚，北約如果不健忘，也該明白。

 

俄烏之戰的媒體硝煙

普京期待通過會談得到北約停止東擴的正式保證，以便维持這一地區的和平與安全。北約止步，普京就沒有理由訴諸武力入侵烏克蘭，否則等於對30個成員國及其世界最強大軍事集團宣戰。

 

普京認為去年（2021）12月與拜登會談的結果是樂觀的 ，他答复記者說：

 

「我想強調的是，我們所看到的總體反應是相當積極的。我們的美國伙伴告訴我們，他們已經准備好通過明年初在日內瓦開始會談，來啟動這一對話。雙方都任命了代表。我希望局勢能朝着這個方向發展。」（2021年12月23日瓦爾代國際論壇普京答《俄羅斯國家電視》（NTV）記者問）

 

在最近的日內瓦會議上，美國副國務卿布林肯對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的回應也是誠懇的，他告訴俄羅斯外長：如果想讓世界相信沒有入侵計劃，就從烏克蘭邊境撤軍；俄外長則回應說：如果華盛頓對俄羅斯的安全保障協議草案做出積極回應，嚴重的後果可以避免；美國國務卿則承諾說：在與盟國談判後，美國會針對俄羅斯的安全保障協議做出書面答复。布林肯稱這次會談「不是談判，是坦誠的思想交流。」如此，應該是雙方終於掀到了烏克蘭這本書的同一頁面，而不再自說自話。

 

但是，凡是依靠美歐主流媒體獲取信息的人都獲得一個鮮明印象：普京即將入侵烏克蘭。談判尚未見諸實際，定論已經先行。這種錯位是如何發生的？

 

普京入侵烏克蘭的說法連日來不斷發酵。美國情報部門警告說，俄羅斯可能在一個月內入侵烏克蘭，此後，長久不開記者會的本屆美國政府首腦拜登於1月19日舉行新聞發布會，烏克蘭問題成為主要話題之一，他預測普京將會入侵烏克蘭，理由是「他（普京）必須做點什麼」。至於這一理由的依據，相當抽象：普京試圖爭取俄羅斯的國際地位，彌補他認為的災難性的蘇聯解體。為此，拜登表示，美國會根據入侵的程度實施相應的制裁。

 

這一軟弱態度立即引發連鎖反應：

• 烏克蘭基輔當局恐慌萬分，認為這可能提供普京入侵的機會；
• 白宮立即改口，做了一個態度強硬的補救表態，並明確斷言：「我們目前處在俄羅斯隨時可能在烏克蘭發動攻擊的階段」（We're now at a stage where Russia could at any point launch an attack in Ukraine）；
• 美國國務卿布林肯立即飛往烏克蘭，表示安撫並承諾未來進一步的軍事支持；
• 英國把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目的都發現了：是為了扶植一個親俄羅斯總統；
• 北約再度發熱，將烏克蘭攬入自己的網絡安全協議，聲稱只要對烏克蘭發動網絡進攻，就會引發北約成員國的保護性措施。

 

唯獨普京與拜登談話中反復強調的只要保證北約不再東擴，俄羅斯就不會入侵烏克蘭這一底線，沒有西方媒體正面報導。即便在上述緊張局勢兩天之後，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明確表示俄羅斯並無意入侵烏克蘭，並稱入侵言論另有目的（為了轉移對基輔不履行明斯克協議的注意力），依然不能稍微平息戰爭將臨的國際輿論大潮。即便布林肯承諾美國將在與盟國會談後會給俄羅斯一個關於安全協議的書面答复（烏克蘭/正念20200121-新聞簡報-美俄日內瓦談判最新進展），依然不能按奈住這場輿論的戰爭硝煙。而德國，海軍將領凱·阿其穆（Kay-Achim）指出這場輿論硝煙是胡說八道，並認為普京值得尊重，他卻被迫辭職了。

 

誰是媒體硝煙的噴射器？

為國家安全，俄羅斯呼籲北約停止東擴幾乎喊破嗓子，歐洲北約各國和主導國美國不可能不知道。令人不解的是，在與普京就相關問題會談後，拜登還是在新聞發布會上公開推測說俄羅斯要入侵烏克蘭。

 

更有意思的是，早在這一推測出來的三個月前，2021年11月19日，拜登的國防部長勞埃德·奧斯汀（Lloyd Austin）就訪問過烏克蘭，給烏克蘭帶去了價值6000萬美元的軍事裝備，使得去年美國對烏克蘭的援助總額達到4億美元，他還對加強烏克蘭的軍事管理提出了各項建議。（Insider 曾報導，上屆總統川普曾經對烏克蘭這項4億美元的軍事援助踩過剎車，為的是要求烏克蘭總統調查拜登的醜聞。）

 

拜登政府甚至在去年12月底，就已經批准了向烏克蘭額外增加2億美元的軍事援助計劃，為的是幫助防禦俄羅斯的入侵。直到拜登1月19日記者會之前，美國政府一直拒絕對此發表評論，這則消息是一位未被授權公開討論此事的國務院高級官員匿名提供的。（美國國家公共廣播電台NPR1月19日The U.S. will provide $200 million in military aid to Ukraine amid crisis： https://www.npr.org/2022/01/19/1074020018/the-u-s-will-provide-200-million-in-military-aid-to-ukraine-amid-crisis） ——談判桌上承諾要正式回答俄羅斯的安全防務條約，談判桌下則不遺餘力地輸送武器準備打仗。

 

如果說，支持獨立的烏克蘭防禦俄羅斯的吞併是可以理解的，那麼該如何理解下列事實？

 

——美國防部長奧斯汀部長在給烏克蘭送去軍事裝備的同時，說服烏克蘭加入北約。用烏克蘭記者的話說是：他「形像地承諾我們作為一個北約成員的光明的未來」，他並鼓勵說，每個國家都有選擇的自由。普京看得很清楚，他認為奧斯汀「事實上，為烏克蘭打開了通往北約的大門」。

 

烏克蘭如果加入北約，就是北約的第六輪東擴。美國並不打算停止北約東擴？

 

烏克蘭是俄羅斯和北約國之間最後一個屏障，也是北約東擴的最後一寸空間。再往東，就是俄羅斯聯邦的土地了。在烏克蘭成為北約土地的時候，其軍事部署將直接推進到俄羅斯邊境。這是普京絕對無法接受的。那時，俄羅斯外交手段用盡，普京必然訴諸用軍力解決問題。美國本屆政府官員們真的不知道這個邏輯嗎？他們真的不知道這將激怒俄羅斯並導致戰爭嗎？這是不是一種明知後果嚴重，偏要嚴重後果的舉動？

 

這一屆美國政府的真實意圖不易揣摩，但是至少可以推論：他們不介意俄羅斯的真實感受，也不真正在意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為什麼會是這樣呢？

 

普京的願望與苦惱

假使烏克蘭聽從美國調遣加入北約，事態下一步就再不是媒體硝煙，而是真正的戰場硝煙。北約30國因其公約的約束，自動捲入戰爭，第三次世界大戰就此爆發。

 

筆者認真解讀普京，斷定這不是他的願望。普京是保守主義者，對給人類帶來災難的激進主義有免疫力，在論述人類各民族、國家解決本世紀的現代化困境時，他始終強調穩健、保守、溫和的方式。

 

2014年廣場革命後，烏克蘭政府不買俄羅斯的帳，儘管如此，普京一如既往希望與烏克蘭友好相處，他說，「烏克蘭和俄羅斯作為一個單一的經濟體系已經發展了幾十年和幾個世紀。我們30年前的深度合作是歐盟仰望的榜樣。我們是天然互補的經濟伙伴。這種密切的關系可以加強競爭優勢，增加兩國的潛力。」 「（烏克蘭）意識到自己是一個獨立國家，我們應該如何對待這種情況呢？答案只有一個：尊重!」「……我們尊重烏克蘭的語言和傳統。我們尊重烏克蘭人希望看到他們的國家自由、安全和繁榮的願望。……我要說的是——俄羅斯過去和將來都不會『反烏克蘭』，烏克蘭將成為什麼樣的國家——這要由其公民來決定。」 （普京：《關於俄羅斯人和烏克蘭人的歷史統一性》2021年7月12日）

 

普京也盼望與西方世界和睦相處，面对全球疫情、人类困境和現代化出現的複雜問題，他呼籲全球國家政府團結起來：「我想说的是：我们非常明白，如果没有密切的国际合作，解决世界一直面临的许多紧迫问题是不可能的。」 普京愿意在人道主義事务上对国际社会盡义务，并承担责任。他公开承诺在最近的未来，为解决世界粮食危机和能源危机做出贡献。（普京2021年10月21日瓦爾代國際論壇上發言及答记者问）。

 

普京不可能不感到苦澀：美国孤立、制裁、敌对俄罗斯已經不是一、兩年了。眼見美俄緊張關係因媒體的烏克蘭戰爭硝煙陡然升級，普京無法制止美國對烏克蘭的深入介入和邊境危機，他開始考慮可能的對等原則 ，比如將導彈重新部署在拉美國家，以便平衡自家門口的威脅。然而這一舉措一旦實施，等於歷史倒退：兩個超級大國退回到40年前的冷戰狀態。不同的只是，如今美國對抗的不再是極權專制的蘇聯，而是自覺放棄共產主義，正在實行政治、經濟轉型的俄羅斯。

 

發掘本屆美國政府制裁俄羅斯、孤立俄羅斯的深層原因，需要足夠的信息和唯真相是求的勇气。

 

中共崛起，美國全球戰略需要調整到東亞

回顧歷史，美國在全球戰略上始終奉行歐洲中心主義。二戰期間太平洋、中緬印，兩個戰場上極為艱苦卓絕的對日戰爭，也沒有把美國的注意力稍微傾斜一點到東亞。二戰結束、中共竊華，時任美國國務卿的艾奇遜竟刻意把朝鮮半島和台灣島劃在了美國軍事防務圈之外，並在記者會上做了公佈。（事後檢討，他居然說是他忘了！）這導致亞洲共产獨裁者們的野心越出了國界。韓戰就是在這種背景下爆發的，也是在這種背景下變成了美中之戰的；越戰更是被國內左翼的反戰遊行遊跨的，結果是在撤退的美軍身後，南越難民血流成河。

 

不過那時美蘇正在歐洲對峙，斯大林擴張、柏林危機，柏林空運……美國不得不繼續在歐洲延續二戰時期的馬歇爾計劃，把主要精力放在歐洲。加上美國人的祖先均來自歐洲，文化語言源自歐洲、立憲經驗取自歐洲，所以美國的歐洲中心主義其來有自，如同歷史上俄羅斯之於烏克蘭，是可以理解的。

 

難於理解的是，冷戰結束了、歐洲太平了、蘇聯解體了，敵人消亡了。當前人類世界最大的暴政、最強的專制、最殘酷的奴役、最大量被奴役的人口，已經變成東亞中共統治的中國，美國（麥克阿瑟將軍除外）卻遲遲不檢討近代史上在東亞尤其是在中國內戰中所犯的錯誤，也沒有意識到世界秩序的變動，更沒有實現全球戰略的調整。

 

全世界有目共睹：借助全球化成為第二大經濟體的國家是中共國；對自由世界和美國構成和平演變之威脅的國家是中共國；意識形態上滲透美國最深的國家是中共國；以廉價勞動力和全球化市場打敗美國製造業的國家是中共國；借助人性的貪婪在美國實行統戰而基本成功的國家是中共國；給人類帶來病毒和疫情，進而引發全球生物災難的國家是中共國。

 

必須指出，崛起的紅色中國已經開始批判前黨魁鄧小平韜光養晦的外交方式，為軍事擴張做準備。按照中國官方公佈的數字，2020年度中國軍費開支已達2610億美元。但因為中國每年只公佈一次軍費預算的總額而無細目，預算中籠統分類的模糊情況，導致國際社會不斷猜測中國軍費的實際額度。西方大部分評估認為，中國國防預算的實際金額是每年公布的預算金額的三倍左右，因此2020年中國實際軍費開支是7830億美元左右；另據《經濟學人》（The Economist）去年（2021）5月發表的專家估算，這年中國國防的實際開支是5189億美元；而根據中國公佈的將增加6.8%的國防預算的說法，2021年中國實際國防預算估計為5500億美元，直追承擔著全球大部防務安全責任的美國。即便排除隱秘軍費，僅按照中國當局公佈的預算計算，多年來，中國的軍費開支也僅次於美國，為世界第二。

 

在蘇東波解體後，紅色中國在全球化中勝出，30年來以其反文明的行為方式、敵基督的意識形態、專制統治方式、對外擴張的野心和軍事實力，成為人類社會的頭號公敵。二戰以來美國領導建立的世界秩序正在被打破。

 

美國的內政形勢逼人，確實應當優先。這個偉大國家的內部政治勢力相互博弈，維持着總體平衡健康的政治生態，社會秩序穩定，人民安居樂業，如此盛況已經延續了兩百多年。進入本世紀，美國的內政與外交一樣，臨近了一個歷史關節點，所有人都用盡全力依然幾乎全體都不滿現狀，歷史正在呼籲偉大、純正的政治家出現，以便引領這個世界最年輕的政治實體在國家管理層面上提高自體免疫，對應政治、生物、文化、商貿、技術等各類現代病毒的攻擊，確保肌體健康，這是美國保持文明本色的前提。因此美國內政優先，是客觀需要。

 

但是如果考慮外交，美國應該依據當前的世界大局，及時調整戰略目標，轉移重心到亞洲，重新審視並明確自己的國際責任，以便能在本世紀的動亂中守住傳統文明價值為主導的國際秩序。而把美國外交和軍事集中於拆解一個已經拒絕共產主義的轉型中的國家，是錯誤的選擇。難道40歲就與蘇共解除內外在聯繫的普京，比今天集所有權力於一身的中共總頭子習近平更邪惡？難道已經恢復基督正教為國教的俄羅斯，比依然獨尊馬列的中國更危險？難道擁有50個正式註冊的黨的俄羅斯，比一黨獨大的中共更專制？難道上任伊始就以70%精力用於內政的普京，比無視民胞死活而熱衷於撒錢外交、矇騙弱小、占山為王的習近平更有害於人類安寧？難道在全球61個國家和地區以400多家媒體講述「中國故事」的中國，比在本土限制外國資助媒體的俄羅斯更大外宣？難道軍費比中國軍費少三倍（按中國公佈的數字）或11倍（按隱秘數字）的俄羅斯，比中國對美國更具威脅力？

 

不要以孤立手段把俄羅斯推向中共

在國際社會孤立中的俄羅斯沒有安全感。瓦代爾國際論壇幾乎是普京唯一向世界喊話的平台和尋求理解的機會。但是左翼佔領的西方主流媒體對這些喊話充耳不聞，瓦爾代論壇上見諸國際媒體和英文世界的信息，不如中國報導的多。

 

在全球化時代，做作為一個被孤立國家的總統，普京不會放棄在國際社會尋求支持。仔細研究之後我注意到，在公開場合，普京不願多談中國。但是每當被問及，他總是以友好的口吻和積極的態度談論中國。在去年（2021）10月21日瓦爾代國際論壇會議上，烏克蘭記者指出，北約秘書長斯托爾滕貝格（Jens Stoltenberg）接受採訪時，宣布調整北約戰略願景，要將俄羅斯與中國視為一個共同的威脅而不是兩個威脅。烏克蘭記者問：「如果他們這樣看待我們，也許現在是我們與中國聯合起來，把別人當作威脅的時候了？」普京回答說：

 

「我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們和中國是朋友，（因為）彼此的利益，而不反對任何他人。」

 

有心人可能已經註意到了，為與中國交好，也為糾正歷史的錯誤，普京已經歸還了一些俄羅斯歷史上侵占的中國領土。雖然不多，但是具有巨大的象徵意義。普京說過，那些俄羅斯歷史上侵占的中國領土，中國遲早是會要回去的。這樣的行動和話語，不僅體現普京的道義原則和他的歷史意識，也體現了他聯手中國對應西方壓力的意願。

 

不過針對烏克蘭問題，普京強調，俄羅斯與中國關係「區別於北約，我們與北約國家不同，我們並沒有建立一個封閉的軍事集團，沒有俄中軍事集團，我們現在也不會創建一個。因此，沒有理由談論這個問題。」

 

雖然普京無意入侵任何北約成員國，民主世界卻製造了他這個假想敵，而忽略了真正的敵人。更不可思議的是，還要把真正的敵人綁在假想敵身上。這等於是壯大自己的敵人，攪亂自己的處境。

 

作為一個深知中共罪惡的中國人，我不希望在種種國際衝突，特別是西方與俄羅斯的衝突中，使中共因勢利導，得以苟延殘喘。畢竟，如前所述，蘇共瓦解、冷戰結束、俄羅斯已走上非共化的不歸路，中共取代前蘇聯成為頭號人類公敵，已是不爭的世界大局。無論是否承認，一個新的冷戰格局已然成形，對手是取代蘇共、以全人類為敵、極具攻擊性的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中共。筆者近來對俄羅斯及普金的關注，一則因普金對文明、傳統、宗教信仰、私有制、家庭、民族國家的堅守，而這些是人類不致在現代化陷阱中墮落的基礎；一則心有疑懼：在世界的天枰上，西方世界一方面看中極權中國的巨大市場，不斷與中共勾兌，另一面則不斷制裁轉型中的俄羅斯，導致孤立中的普京只能選擇靠近中共，聯手抗美抗歐。如此把俄羅斯這樣一枚巨大的砝碼投放到中共的秤盤上是明智的嗎？

 

                                                                              2021年1月25日 美國華盛頓郊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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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件

普京就烏克蘭問題答記者問

譯者：北明

 

2021年10月21日 瓦爾代國際論壇

米哈伊爾-波格列賓斯基Mikhail Pogrebinsk（烏克蘭記者）：

謝謝您，費奧多爾（瓦爾代國際論壇主持人）。謝謝您，總統先生。我想問一個問題，我相信我的祖國成千上萬的人都在等待這個問題的答案。您提到了一句有關居於變動時代（living in a time of change）的中國諺語，我們的國家已經這樣生活了近30年，在冬季來臨之際，在瘟疫影響下，情況正變得更加困難。我想說的是與美國人相關的情況。

 

幾天前，國防部長勞埃德·奧斯汀（Lloyd Austin，美國現任國防部長）訪問了我國。他帶來了價值6000萬美元的武器，並形像地承諾我們作為一個北約成員的光明的未來。

 

我馬上就要指出，任何有關下列的指控都是推諉，這個指控是，因為歐洲不同意，所以北約是無關緊要的。（因為）不需要成為北約成員，就可以讓美國或英國的軍事基礎設施部署在烏克蘭。我相信這個過程已經在進行之中了。

 

……在您看來，怎樣才能阻止這一進程？也許，您有一個何時可能發生的時間表？在這方面到底能做些什麼？謝謝您。

 

弗拉基米爾·普京：

……

就我們而言，我們正在盡一切努力來改善這些關系。但您剛才談到的威脅——甚至沒有談到而只是提及了——對我們來說相當重要，而且您是對的，正式加入北約可能永遠不會發生，但在領土上的軍事擴張已經在進行，而這確實對俄羅斯聯邦構成了威脅，我們意識到了這點。

 

考慮一下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發生的事情（我現在不會講述整個故事，盡管您剛剛讓我想到要多談一些），當時所有人都向我們保證：在德國統一後，北約基礎設施（NATO infrastructure）的東擴是完全不可能的，俄羅斯可以絕對確認這一點，至少，他們是這麼說的。但這些都是公開聲明。可現實中發生了什麼？他們撒謊了。現在他們向我們挑戰，要求我們拿出一份文件，證明實際上他們說過這些話。。

 

他們擴大了一次北約，然後又擴大了兩次。軍事戰略上的後果是什麼？他們的基礎設施越來越近。什麼樣的基礎設施？他們在波蘭和羅馬尼亞部署了ABM（反導彈）系統，使用宙斯盾發射器（Aegis launchers），在那裡就可以裝載戰斧式導彈（Tomahawks）式打擊系統。這可以輕易做到，只要按下一個按鈕。只要改變軟件——就是這樣，甚至都不會有人注意到。中程和短程導彈也可以部署在那裡。為什麼不呢？有人哪怕對我們的聲明作出任何反應嗎？有人告訴我們，如果他們生產它，將不會在歐洲部分部署它嗎？他們是否告訴了我們，沒有人會從美國或歐洲這樣做嗎？沒有，他們從來沒有反應。但我們是成年人，我們在這裡的都是成年人。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應該怎麼做？

 

那位（美國）國防部長來了，事實上，他為烏克蘭打開了通往北約的大門。事實上，他的聲明必須、也可以這樣來解釋，他說：每個國家都有權利做出選擇。沒有人說不，沒有，即使是您提到的那些歐洲人。我知道，我親自和他們談過。

 

但一個官員並不是俄羅斯的安全保證——他可能今天在這裡，明天就可能被替換掉。那時會發生什麼？這不是安全保證，這只是關於某個特定話題的談話而已。我們自然會感到擔憂。

 

費奧多爾-盧基揚諾夫（Fyodor Lukyanov，瓦爾代國際論壇主持人）：

總統先生，既然您提到北約......

 

弗拉基米爾·普京：

是的，抱歉。關於基地——我知道烏克蘭憲法中的相應條款，它允許建立訓練中心。但這些可以是任何東西都可以算作是培訓中心。正如我已經說過的，也是公開說過的：如果明天哈爾科夫Kharkov附近有導彈，那我們應該怎麼做？我們去那裡不帶導彈——但導彈卻被帶到了我們家門口。在這一點上，我們當然有疑慮。

 

費奧多爾-盧基揚諾夫：

我們開始談論北約。北約秘書長延斯·斯托爾滕貝格Jens Stoltenberg兩天前剛剛接受了采訪，他宣布北約正在對其戰略願景進行一些調整，現在將俄羅斯和中國視為一個共同的威脅而不是兩個威脅。這是一個有趣的方式，顯然意義深遠。但是，如果他們這樣看待我們，也許現在是我們與中國聯合起來，把別人當作威脅的時候了？

 

弗拉基米爾·普京：

我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們和中國是朋友，（因為）彼此的利益，而不反對任何他人。這是第一點。第二點是，區別於北約，我們與北約國家不同，我們並沒有建立一個封閉的軍事集團，沒有俄中軍事集團，我們現在也不會創建一個。因此，沒有理由談論這個問題。

 

費奧多爾-盧基揚諾夫：

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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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2月23日記者招待會

英國《天空新聞》（Sky News）記者戴安娜·瑪格內（Diana Magnay）：

謝謝您接受我的問題。我恐怕是用英語。您已經談了很多關於安全保障的問題，現在我們已經看到了您的建議。您也說您不打算入侵烏克蘭。那麼，您會無條件地保證您不會入侵烏克蘭或任何其他主權國家嗎？還是說這取決於談判的進展？還有一個問題：您認為西方對俄羅斯或對您的意圖有什麼不理解的地方？謝謝。

 

弗拉基米爾-普京：

關於您提出的保證或事情是否取決於談判的問題，我們的行動不取決於談判進程，而是取決於對俄羅斯今天和歷史上的安全的無條件的保證。

 

在這方面，我們已經明確表示，北約向東方的任何進一步移動都是不可接受的。這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嗎？我們是否在美國邊境附近部署了導彈？不，我們沒有。是美國帶着導彈來到我們的家門口，而且已經站在了我們的門口。要求不在我們的家附近部署打擊系統，這是不是太過分了？這有什麼不正常？

 

如果我們把我們的導彈安置在加拿大和美國之間的邊界，或者墨西哥和美國之間的邊界，美國人會怎麼說？墨西哥和美國過去不是有領土爭端嗎？加利福尼亞，還有德克薩斯曾經屬於哪個國家？您忘了嗎？好吧，現在已經沒有人像談論克裡米亞這樣談論那個問題了。很好。但我們現在也在努力避免那樣談論烏克蘭的建立。是誰創造了它？弗拉基米爾·列寧，在他建立蘇維埃聯盟的時候。這一點在1922年關於建立蘇聯的條約和1924年的憲法中都有規定。誠然，這發生在他死後，但符合他制定的原則。

 

但目前的問題涉及安全，不是歷史，而是安全保障。這就是為什麼對我們來說重要的不是談判本身，而是談判的結果。

 

我們記得，正如我以前多次提到的，您們也非常清楚，您們在20世紀90年代是如何向我們承諾[北約]（注：括號中文字原文所有）不會向東方移動一寸。您們無恥地欺騙了我們：北約已經有過五波擴張（five waves of NATO expansion），現在，我所提及的武器系統已經部署在羅馬尼亞，最近在波蘭也開始部署。這就是我們正在談論的事，難道您看不到嗎？

 

我們沒有威脅到任何人。我們接近美國邊界了嗎？或者我們接近了英國或任何其他國家的邊界？是您們來到了我們的邊界，現在您們說烏克蘭也將成為北約的成員。或者，即使它不加入北約，根據雙邊協議，軍事基地和打擊系統也將安置在烏克蘭領土上。這就是問題所在。

 

而您們卻要求我提供保證。是您們必須向我們保證，而且您們必須立即這樣做，現在就做，而不是空談幾十年並為所欲為，同時悄悄地談論所有人的安全保證的必要性。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我們是否威脅到了任何人？

 

現在談您的第二個問題。請重復一下。

 

戴安娜-馬格內：

您認為西方對俄羅斯或對您的意圖有什麼不理解的地方？

 

弗拉基米爾·普京：

西方是否理解或不理解什麼？您知道，有時候我覺得我們生活在不同的世界。我剛剛談到了一些顯而易見的事情。您怎麼能不理解它們呢？他們告訴我們：不會有擴張，但他們卻擴張了。他們向我們承諾在若干國際條約下為所有人提供平等的保障，但這種平等保障沒有實現。

 

您看，早在1918年，美國總統伍德羅·威爾遜的一位助手就說，如果不是一個巨大的俄羅斯，而是在西伯利亞建立一個獨立的國家，在歐洲再建立四個國家，這將是對整個世界的一種安慰。

 

1991年，我們把自己分成12個部分，我相信是12個部分，而且是我們自己分的。不過對我們的合作伙伴來說，這似乎還不夠。他們認為，俄羅斯今天的規模太大了。這是因為歐洲國家自己變成了小國家。他們現在不再是龐大的帝國，而是擁有6000到8000萬人口的小國。然而，即使在蘇聯解體後，我們只剩下1.46億人，對他們來說仍然太多。我相信，這是對這種無休止的壓力的唯一解釋。

 

以1990年代為例。蘇聯為與西方和美國建立正常關系做了一切。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再重復一遍，好讓您們的聽眾和觀眾明白。我不記得您代表什麼媒體，但這不是重點。我們的核設施、軍事設施裡有美國情報部門的代表；他們的工作是監測俄羅斯的核武器基地。他們每天都去那裡甚至住在那裡。許多顧問，包括中情局的工作人員，都在俄羅斯政府工作。

 

您還需要什麼？他們（指西方勢力）為什麼必須支持北高加索地區的恐怖分子，並利用明顯具有恐怖主義性質的組織試圖分裂俄羅斯聯邦？但他們這樣做了，作為聯邦安全局的前局長，我對此太了解了。我們與雙重間諜合作，他們向我們報告了西方情報部門給他們設定的目標。但這是為什麼？他們應該把俄羅斯當作一個潛在的盟友，讓它變得更強大，但這一切都朝着相反的方向發展；他們想進一步瓦解俄羅斯。

 

然後他們開始向東擴張北約。當然，我們告訴他們不要這樣做，爭辯說他們承諾過不會這樣做。但他們問我們：「您們有任何書面記錄嗎？沒有？如果沒有就滾蛋，我們不在乎您的擔憂」。年復一年，每當我們齜牙咧嘴，試圖阻止一些事情並表達我們的擔憂時，情況就這樣持續着。但是不，他們什麼都不想聽，他們說他們會做他們認為必要的事。

 

有一、二、三、四、五——五波擴張。他們不理解的是什麼？我不知道。您可以說這一切都極其清楚。我確實相信這事清楚得就像大白天一樣：我們想要確保我們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