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七年長春電影製片廠攝製了一部黑白故事片《寂靜的山林》,以長白山誘捕空降特務為主題。這部根據中共公安部審訊檔案寫成的電影故事說:美國間諜組織派遣女特務李文英以還鄉照顧子女為掩護,從香港入東北,利用金錢物質與媚態誘惑拉攏一些人,準備迎接美國空投特務。共方偵察人員史永光得知敵人此項意圖後,冒充跑單幫的商人馮廣發,通過女特務李文英,深入香港「敵方巢穴」,經受種種考驗,博得了美國特務頭子皮斯利的信任,掌握了對方全部計劃,還把一個對美蔣懷有不滿情緒的受訓青年郭大用爭取到自己一邊。最後,馮廣發在長白山空域控制了美機,配合地面公安戰士與民兵,將空降特務一網打盡。 鑽進敵人的心臟 影片由五十年代的當紅小生王心剛飾演馮廣發,白玫演女特務李文英,由於題材新穎、情節驚險,故賣座極佳。影片穿插了香港的燈紅酒綠場面以及東京夜總會的脫衣舞鏡頭,吸引了青壯年觀眾趨之若鶩,京滬穗等大城市場場爆滿,後來有關方面深恐此片引起不良副作用,便下令停映了。 影片所說的「香港敵方巢穴」係指九龍調景嶺難民營。空投特務被一網打盡,關鍵在於調景嶺招募特務的機構被中共公安人員滲透,猶如孫悟空鑽進了鐵扇公主的肚子,掌握了敵方的一切秘密部署。據中共資料,自一九五一年至五三年,有二百一十二名空降特務被捕獲,由陸路潛入大陸的特務,落入法網者為數更多,不少派遣特務一踏進深圳羅湖關口就被捕了,顯然人未出發,名單已到了邊防部隊。有些情報販子就這樣兩頭通吃——在國民黨手裏領取特務經費派人潛赴大陸,再向大陸公安部門出售名單。曾任民進黨中常委的林正杰之父林坤榮特赦釋放後寫了一本回憶錄《歸鴻》,透露由於中共公安人員滲透了對方的香港工作站,他踏上拱北橋就處於嚴密監視之下,九天後就被中共公安人員逮捕,而引領他過拱北關的所謂「敵後組織交通員」則早已效忠「人民政府」。 蔣介石對蔡文治印象不壞 《寂靜的山林》一再重復「美蔣特務」四字,文革期間清理階級隊伍時在軍宣隊中散發的一本敵情資料也強調「美國中央情報局配合台灣蔣幫反攻大陸,對外則打著『西方企業公司』的招牌,投入大批人力物力同中國人民為敵」。這段話只說對了一半:西方企業公司空投武裝特務滲入大陸各省確由美國中央情報局監控,但五十年代初期設在日本和太平洋島嶼的反共訓練營同蔣介石國民黨毫無瓜葛。國民黨一直把另立機構領取美元從事反共活動的中國人視為「第三勢力」,認為此輩在港澳與海外同國民黨的「敵後工作」爭奪資源、爭奪人才,故對他們毫無好感。直至一九五三年塞班島訓練營結束時,美方官員帶領華籍僱員赴台談判人事歸向時,中華民國國防部大陸工作處處長兼國民黨中央黨部第二組組長鄭介民上將方才知曉,這個設在塞班島上的「自由中國運動陸海空軍總部總司令兼參謀長」的神秘人物,竟是四年前共軍渡江時的國防部第三廳廳長蔡文治中將。會後鄭介民向蔣介石報告時,蔣很驚奇地說:「原來是他,要他回來吧!」從這寬容的口吻中足證,國民黨容或對香港的第三勢力活動有所了解,但對其軍事部署一無所知,這也流露出老人對蔡文治印象不壞——十年前蔡以隨員身份跟他出席過開羅會議,七年前出任軍調部參謀長時亦不乏聰明伶俐的表現。可是蔡文治沒有歸隊,因為早在一九四七年他就同洋人搭上了線,魏德邁來華考察時對國府無官不貪、無吏不污的指責,以及杜魯門政府發表的對華白皮書,其原始資料都是蔡文治獻給洋人的。作過恁大的虧心事,他自然無顏再回台灣。 蔡文治微時在唐生智部師長夏斗寅麾下任文書,因精明靈活取得夏氏寵信,遂奉派陪太子讀書遠赴東瀛。他倆入士官學校不久,九•一八事變突然爆發,所有留日學生均被遣回國。那時政府為優待歸國留日生,特准不經考試便可入讀剛開學不久的軍校九期。於是,文書出身的蔡文治幸運地進入了正規軍校。一九三五年畢業後,他偽造雲南講武堂證書混入中國最高軍事學府——陸軍大學十三期。陸大畢業後入軍令部,從此青雲直上。抗戰爆發後,任軍委會軍令部第一廳上校科長、少將科長。一九三八年夏任軍令部第一廳第二處(作戰計劃處)處長,參與全國各戰區作戰計劃的制訂與軍隊編配調遣。一九四二年初任中國駐美軍事代表團成員、代理團長。翌年以隨員身份出席開羅會議後,經蔣介石特許赴美國參謀大學研習作戰學,一九四四年參與中英美法四國聯合參謀部在華盛頓召開的軍事會議,制定盟軍亞洲作戰計劃。同年秋任陸軍總司令部第三處處長,不久陞陸總中將副參謀長。四五年隨何應欽赴南京主持對日受降事宜。四六年任北平軍事調處執行部委員、參謀長。四八年任陸總徐州前線指揮部參謀長、國防部第四廳(主管美援裝備的洽談與分配)廳長、國民政府參軍處中將參軍。翌年調任第三廳廳長。 湯恩伯摑掌蔡文治 南京失守後,參謀總長顧祝同在上海召開作戰會議,蔡文治搶先起立抨擊京滬杭警備總司令湯恩伯上將制定的防禦計劃,認為集中兵力於京滬鐵路沿線,會使幾十萬國軍退集上海斷絕出路,且敞開浙贛大門會讓解放軍長驅直入。他慨嘆湯恩伯毫不採納他集中兵力守蕪湖、宣城、郎溪一線的計劃,「這樣的幕僚還有什麼當頭!我濫竽這個作戰廳長真愧對自己!對不起祖宗,對不起總理總裁!」他氣呼呼地一邊說一邊扯軍服衣襟,把軍服上五粒紐扣都拉斷了,還大聲哭道:「我不幹了,我不再當軍人了!」湯恩伯在軍校當過大隊長,與蔡有師生之誼,聞言上去摑了蔡兩巴掌曰:「你這小孩子懂得什麼?」蔡怒斥湯曰:「你還有臉擺出你的老師臭架子嗎?軍校學生再沒人認得你這個飯桶老師,沒人再承認你是軍人了!」湯追問:「軍人應該怎麼樣?不是要服從命令嗎?」蔡說:「是呀,我一個小廳長算不得什麼,可是我以總長名義命令你的,你為什麼不服從?」湯恩伯從容掏出總裁手令,稱「總裁無意於上海犧牲實力,只要將央行庫存上海的金銀搶運台灣完竣,就可率部向舟山撤退」。這番話使袒護蔡文治的最高軍事首長顧祝同都面紅耳赤,會後蔡棄職南下組織遊擊部隊,擬用海上補給,再利用香港作為補給走廊,以長期抵抗解放軍南下。這個計劃透過軍調部時代舊識、馬歇爾的得力助手、駐華領事館參贊蕭泰呈交司徒雷登大使上報美國國務院,順利獲得美國國會批准。詎料計劃未實施,共軍已席捲華南,遊擊隊被迫轉入地下,部份遊擊領袖逃亡香港。 蔡與美方簽署「敵後作戰合約」 司徒雷登下旗回國後,名為參贊的中情局遠東情報負責人蕭泰移駐香港。不久,朝鮮戰爭爆發,美國陸軍戰略情報部擬設立一個臨時性質的「敵後工作委員會」,配合中情局組建中國大陸情報網,急需物色一名既反共又反蔣的中國軍人協助訓練一支部隊滲入大陸開展反共遊擊戰爭與蒐集軍事情報。流亡香港的蔡文治對蕭泰說,他在大陸有一百多萬遊擊戰士,要求美方提供海外基地俾便從事訓練補給等項工作。於是此事一拍即合,蕭泰的呈文由新任國務卿艾奇遜批准,由卸任國務卿馬歇爾推薦起用其西點門生蔡文治。所需經費在陸軍戰略情報部臨時費用項目下支給,用「敵後工作委員會」名義簽署。這一臨時性秘密機構,被美國國務院與國防部稱作「亞洲抵抗運動。,以免民主、共和兩黨議員因「中國」字眼而引起紛爭。然而蔡文治膺承其事後,竟將「亞洲抵抗運動」改名為「自由中國運動」,雖然實質上蔡文治不過係美軍華籍顧問性質,但在形態上,蔡文治儼然成為美援下反共反蔣的第三勢力領袖人物。 一九五一年,蕭泰代表美方同蔡文治簽訂了純軍事情報目的的抵抗運動合約,內容概括如下: 一、本人代表美國最高國防委員會、中央情報局、東京盟軍總部第二處,與中華民國國防部前第三廳廳長蔡文治閣下簽訂以下合約 權利部份: (一) 美國願意支持蔡文治閣下所領導的自由中國運動在華南所有正與共產黨作戰之遊擊部隊。該等部隊一經訓練與檢點後,完全由美國予以空投或海運補給裝備。各該地區指揮權屬於中美雙方。 (二) 蔡文治閣下願意代表東京盟軍總部吸收籍隸東北九省的青年軍人,一經訓練完竣即劃歸東京盟軍總部直接使用,所有指揮權即屬盟總。 (三) 美方之亞洲抵抗學校設立中國部份,代訓中國遊擊幹部,中方可選派副校長以下中國職員,負中方人員行政管理之責。 (四) 准許中方在東京設立指揮機構,由中、美雙方混合組成之。 (五) 沖繩應設通訊補給站,其組成與東京指揮機構同。 (六) 香港設聯絡站,由中方選派人員主持,負責對大陸部署情報、交通、補給網,並代表美方蒐集中共軍事、政治、社會、文化情報,美方得指派代表監督之。 人事部份: (一) 人員吸收,美方有推薦權,最後決定權屬美方。 (二) 所有由遊擊區或香港調往後方基地受訓人員與工作人員,其調動由中方建議,經美方核可方有效。 (三) 所有後方工作人員與學員,美方不得過問其行政,但對人員處罰須將原因、經過隨時通知美方。 經濟部份: (一) 自由中國運動所需費用由中方造具預算,實報實銷之。 (二) 前後方工作人員薪金待遇以美金為本位,每人薪金由中方考核簽定數目,由美方直接發放。 (三) 訓練完成之學員返回大陸之有關空投、海運之飛機船舶,概由美方負責。 二、本合約基於純軍事抵抗運動性質而簽訂,不牽涉支持任何政治活動。 三、為便於開展工作,所有中方有利於工作之一切號召,美方均予以同意,但不負任何責任。 四、本合約雙方均須保守秘密。 蔡文想做中國的戴高樂 為了瓦解抵抗運動中可能湧現的政治抱負、把中國人單純變為僱傭特務,美方把每一個到海外基地的中國人薪金待遇定得很高——蔡文治月薪七百美元(按:當時在香港任銀行經理才月薪四百港元),屬下官兵一百至三百美元。然而蔡文認為同美國人合作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要利用機會反共復國就不宜拿人家太多錢,否則等於賣身。他想以少收美國人的錢來換取中美友誼,藉道義來爭取美國支持他當中國的戴高樂,所以定薪級為上限一百二十五美元,下限四十美元;在海外基地服務之雜役為月薪十五至卅五美元。 就這樣,蔡文治的戴高樂夢實現了一半。蔡夫人吳佩琪是司徒雷登高足、燕京大學校花,她操標準國語,又能說一口流利英語。由她從中牽線聯絡,初期一帆風順。在經費與基地解決後,蔡文治開始招兵買馬。斯時大陸雷厲風行土改、鎮反,舊政權黨政軍特人員以及政治難民似潮水般湧入香港這一塊一千平方公里的海隅之地,僅以調景嶺難民營為例,萬餘人的棚戶區中,鬻文為生的就有五百多人,業餘寫稿者逾千人。一九五○年至五二年,港府社會福利署駐營辦公處主任方適存,外號活閻王,他特別組織了義務警察隊,人手一枝鐵棍,動輒罰營內難民跪掃把、吃金條(用鐵棍打大腿與屁股),受刑者起碼疼半年才消瘀。方閻王還禁止難民經營生意及擅自舉炊,像隨地小便這類過失都要吊銷飯票驅逐出營,並停止全營居民食油一餐;倘有再犯者,則全營居民停膳一天以示警戒。營區居民核准發放飯票者僅八千人,無飯票者逾萬。有些人不忍難友捱餓,寧願將十個人的飯菜分給十三、四人吃,所以人人半飽半飢,面有菜色。
貧病交迫的難民是無盡的兵源
湖南大學數理系高材生、名作家趙滋蕃在他膾炙人口的長篇小說《半下流社會》中現身說法,刻劃了難民營的悲慘情景。他參加過青年遠征軍,參加過常德會戰與衡陽會戰,同日寇拼過刺刀,但在這本香港文學經典著作的序文中自承來港初期過著「非人的生活」。身為東北剿總司令長官衛立煌的乘龍快婿,趙滋蕃尚且如此窮愁潦倒,等而下之的芸芸眾生更為不堪矣!有縣長、少將的妻女到舞廳伴舞,出賣色相以換取微薄家用的,不少人在貧病交迫中死去,自尋短的常有所聞。張發奎回憶錄提起過這麼一件事:他任廣州行轅主任時的副手鄧龍光帶了粵西南同鄉、曾任卅五軍師長的陳深上門,這個誠實的漢子坦率對張發奎講:與其餓死在香港,他寧可回老家戰死。此時有人告訴他們:「新興的第三勢力運動已獲美國友人大力支持,前軍調部第三廳廳長蔡文治將軍刻正駐東京主持軍事部門,不久即可在接近大陸的沖繩島建立訓練基地,現在押之中共志願軍戰俘,已由美方撥歸我們訓練與裝備,他們將組編成軍,一俟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我們即可乘機反攻大陸,並與台灣的國民黨平分秋色。目前為配合韓戰,我們要吸收東北籍青年隨聯合國軍進入東北,還要協助訓練韓戰中被俘的中共官兵……」這類堂皇的說辭猶如久旱甘霖,一傳十,十傳百,於是乎蔡文治憑藉美國的金圓與自己的口才,贏得了大批天真無邪的熱血流亡青年的擁戴,所以塞班島的訓練營訓練了千餘名極端反蔣而欽慕蔡文治的軍人,而在香港報名輪候受訓者多達數千人。
蔡文治借重張發奎的威名
青年黨黨魁李璜在《學鈍室回憶錄》中說:「美國人竟派兩三浮薄少年前來,立談之頃,莫名其妙,便亂散美鈔,或三五萬,或十萬八萬,並無整個計劃,而姑以試試看的心情,令一些手中已無寸鐵之過時人物,為之入大陸覓情報或打遊擊」還述及蔡文治「得美國人信任,予以大量美金,在沖繩島美軍基地設立黨政軍機構,自稱海陸空軍總司令,並設有軍事訓練班,又政治部及什麼黨之類,一時開府建制,儼然獨立一軍國也。但此光棍總司令連幹部都沒有,於是用美金來香港招收逃難之大陸軍人,凡曾在國軍任過軍職者,以官階大小而分別致送每月美金三百至六百元不等,因之若干正在走投無路的落難軍官乃忽然得到天外飛來之橫財,他也來信聘我為高等顧問,寫明月致車馬費美金若干。」
蔡文治放下身段周旋於他素來鄙視的敗軍之將之間,是由於他自忖本身資望較淺,號召力有限,既要向美方吹噓擁有百萬遊擊部隊,便須拉攏在兩廣鄉間潛伏幾十萬遊擊隊(前身為地方保安部隊)的原陸軍總司令、一級上將張發奎。
孤臣孽子組建第三勢力
第三勢力濫殤於一九四九年八月,由當時的總統李宗仁撥公帑廿萬港幣作為開辦費,嗣由張發奎補助月費。朝鮮戰爭爆發後,由靠掛在東京麥克阿瑟總部的中情局遠東分局支付鉅額經費,歷十年至五十年代末期消亡。其組織形式有自由民主大同盟、中國民主反共聯盟、中國自由民主戰鬥同盟,民主中國座談會、自由中國民主政團同盟等等,延伸到美洲的有民憲黨與洪門致公總堂,延伸到日本的有中國民主黨,其成員大致可分為七類:
一、 失意政客。如曾任總統府秘書的張君勱,行憲後第一任內政部長彭昭賢,抗戰前的外交部長王正廷,青年黨黨魁李璜、左舜生。
二、 落魄軍人。如曾任陸軍總司令的張發奎,北伐前廣州國民政府軍事部部長許崇智,一九二五年就被黃埔學生軍敉平的廣西軍閥劉震寰,華北剿總副總司令上官雲相,海南特區警備司令陳濟棠,北平行轅參謀長金典戎。
三、 桂系要員。如主政廣西廿年的黃旭初,李宗仁時代的立法院院長童冠賢,廣西綏靖公署參謀長張任民,廣西財政廳長韋贄唐,農林部次長謝澄平。
四、 中共叛徒。如曾任紅軍總政委的張國燾,曾任紅軍總部參謀長的龔楚。
五、 漢奸。如汪偽國府委員陳中孚,汪偽海軍部次長招桂章,汪偽教育部部長趙友松等。這一類人士欲乘機混水摸魚,以「反共復國」為名重寫自己的歷史,但為大多數反共人士所唾棄,故他們多數落腳於日本,托庇於舊日的主子。
六、 懷孤臣孽子心態的知名學者與所謂「民主自由主義者」高級知識份子,如曾任中央大學校長的顧孟餘,同濟大學校長丁文淵,東北大學校長黃如今,清華大學教授張純明,康有為門徒李微塵以及著名作家易君左、趙滋蕃。
七、 滿腔熱血誓志「反共復國」的青年知識份子,如胡越(司馬長風)、徐東濱、謝澄平、陳濯生、許冠三等。
開府建制儼然小朝廷
蔡文的組織路線是:鄙視第一、三、四、五种人,用第二類人掛名,依靠第六、七類人辦事,而其內圍核心則為蔡文治夫人吳佩琪的燕京同學、北平軍調部與南京國防部時代的同袍這三個派系。為了充場面,他以重金禮聘東北講武堂出身、卒業於陸軍大學九期、勝利後任孫連仲北平行轅副參謀長的呂文貞將軍為總部參謀長,聘請畢業於美國西點軍校、歷任國府駐外武官、國防部情報學校校長、東京盟總麥帥參謀的王之為設在塞班島的自由中國運動軍政幹部學校副校長;另聘空軍宿將、曾任航空署署長、空軍第一軍區司令官、駐美空軍武官、國民政府參軍的黃秉衡為「陸海空軍副總司令駐香港工作站站長」。
楊帆隻身赴港晤蔡
如此大肆招搖,在人稠地窄的香港引起了共方注意。中共華東局社會部部長、上海市公安局局長楊帆曾冒充「太湖遊擊隊領袖」來香港與蔡文治約晤。後來蔡文治偵悉來人係清剿太湖遊擊隊的總指揮且在上海逮捕萬千國民黨潛伏特務,這才醒悟到廁身香港的危險,乃離港經沖繩赴日本。行前蔡與張發奎、顧孟餘等聚會,決議成立中華革命委員會,推舉蔡張等卅多人為委員,掛起中華貿易公司的招牌推展「自由中國運動」,內設陸海空軍總司令部,由張發奎掛帥,蔡居副職並暫代總司令赴海外基地佈置一切,由顧孟餘遴選梁寒操、于秉凡、謝澄平、易君左、胡越等八人為政治教官,總部設四處一廳,廳下還有總務、財務兩科;香港前進站分東北、東南、華中、華南、西南、西北六個遊擊軍區,共廿三個縱隊及八個直屬大隊的遊擊武力。翌年,設在東京茅崎的總部第一處主管人事與訓練,由蔡文治的陸大同學張雪中擔任處長,張係黃埔一期,官至衢州、福州綏靖公署中將副主任。作戰學校校長林湛,化名文鼎貴,曾任第六十三軍軍長、國防部中將部員,是蔡文治老同事,也是張發奎親信。香港前進站組織極為龐大,一度羅致幹部千人以上,其下轄之西北遊擊軍區司令蔡雨時係陸大十三期畢業,東南區司令溫靖也是陸大十三期,曾在薛岳的九戰區長官部任參謀長。顯然,與陸大、國防部有淵源的軍人得到重用,張發奎也安插了一些親信。
蔡文治化名吳定自稱長官
不料一九五○年秋蔡文治到日本由蕭泰引見麥克瑟時,碰了個大釘子。麥帥一向力主支持蔣介石(故後來被杜魯門總統解職),乃厲色對蔡曰:「你是中國人,要反共到台灣去,在日本沒有你反共的地方!」當即下令驅逐蔡文治出境。
萬般無奈之下,蔡偕化名黎東明的楊杰(曾任陸軍大學校長、駐蘇大使)姪兒楊之餘去投奔有一面之緣的美軍基地司令,遂隱居於沖繩深山。
半年後,麥克阿瑟被杜魯門解職,蔡文治終於走出深山。中央情報局透過盟軍總部第二處,撥出東京神奈川茅崎鎮上一座兵營的幾幢木屋充作「自由中國運動」的總部,美方派一名少校和幾名助手協助蔡文治籌辦來自香港的受訓人員之接待工作。流亡香港初期予蔡以經濟援助的陸大十三期老同學劉永昆夤緣出任總部通訊學校校長,迅即率領一批通訊技術人員由香港經沖繩赴東京。劉永昆在程潛上將麾下任華中補給區司令,程潛率部叛變投共後,劉攜帶鉅額美金並把大批軍用物資運到香港,換成港幣後便成了富翁。劉被台灣通緝在案,所以成為蔡文治的核心;蔡夫人吳佩琪出任通訊學校英文教官。
麥克阿瑟校友任軍政幹校校長
從這時開始,蔡文治自稱長官,人們順從其意,因蔡化名吳定,便稱其為吳長官或吳先生。接照美方的規劃,「自由中國運動」的總部、作戰學校、通訊學校都設在東京茅崎鎮,倉庫與軍人監獄設在沖繩島,軍政幹部學校設在太平洋馬雷安納群島中聯合國託管的塞班島,第一批是訓練韓國、越南的反共遊擊隊,部份在朝鮮戰場被俘的志願軍俘虜已先期抵達。塞班島鄰近關島,面積比香港島略小,戰前由日本統治,人口有三萬。一九四四年美軍強攻塞島,日軍戰死三萬餘人,守將南雲忠一自殺,兩萬多平民死於戰火,另有四千多婦孺跳崖自盡。戰後塞島名義上由聯合國託管,實際歸美國管治,亞洲抵抗運動建校時,島上只剩下四千居民,且九成是女性。
蔡文治的軍政幹校設在島的南端,地處平原,原本是美軍營房,設備極為完善,連醫院、戲院都不缺。幹校校長是石心,他以副校長署理校長職,是島上中國人的最高負責人;教育長是楊杰姪兒楊子餘,化名黎東明,還有十幾位中美教官,學員最多時達五百多人。
石心本名王之,湖南善化縣人,一九三二年以優異成績畢業於西點軍校,與麥克阿瑟為校友。日本投降後,王之參加過密蘇里艦受降典禮,後留盟軍總部任參謀,一九四六年奉調回國出任國防部部長辦公室副主任、情報學校校長等職。此人口才便給,學識淵博,雖同是中將官階,但各方面都比蔡文治強。他在幹校兼課講<民主政治>,說來頭頭是道,令人信服。黎東明曾留學英國,待人和藹。教官中胡越(司馬長風)是瀋陽人,西北大學畢業,他講授<馬克思主義批判>,侃侃而談,娓娓動聽,被東北籍學員視為偶像。
美國教官以戴高樂的戰術移植中國
至於美國教官,則傳授軍事技術,諸如爆破、射擊、空投知識、遊擊戰術等等。據塞班訓練營倖存者張一民回憶,美國人的遊擊戰術以當年戴高樂領導的「自由法國」對付德軍的戰術為藍本,同中國大陸「全民皆兵」的現實大相逕庭,難怪美軍在越南戰場要損兵折將。但美國教官們在射擊方面的本事都使中國學員嘆為觀止,他們二百碼步槍射擊百發百中,可中國學員命中率平均僅百份之卅,這是因為美國有錢,訓練一個狙擊手動輒消耗幾萬發子彈,練得多,自然精。可是中國人窮,哪有這麼多子彈去練靶?
一九五一年,蔡文治的東京總部正式成立,隨即以中文公佈了「自由中國運動軍政幹部學校」校歌,歌詞如下:
天蒼蒼,海汪洋,
這美麗的小島是革命的搖籃。
我們在遙遠的一方,
為著祖國的自由,我們在鍛煉成鋼;
為著祖國的復興,我們在臥薪嚐膽。
以火點火,以熱傳熱,
以力接力,以光發光,
打倒暴虐的共產黨,
建立民主自由的新中國,
我們的任務是何等偉大,
我們的前途是何等輝煌!
努力,努力,努力去創造,創造,
創造一座人間的天堂!
易君左撰校歌梁寒操任教官
歌詞是曾任職於軍委會總政治部的著名作家易君左所撰,可惜譜成了一支江南小調,令人啼笑皆非。此外,蔡文治親撰了一首《自由中國運動歌》,規定學員每天要唱,歌詞是:
同志們起來,舉起我們自由之火,
燃遍全中國的人心!
反抗屠殺奴役,反抗賣國殃民。
還我們的自由,保我們的性命,
大家團結起來,戰鬥,前進,
萬眾一心打倒共產黨,
為建立自由民主新中國,
為建立自由民主的新中國,鬥爭!
這是首口號式的歌,舞文弄墨究非軍人所長。
當時學員們最愛唱的是「反共義士」陳寒波所作的《遊擊隊歌》,歌詞慷慨悲壯,沉雄激烈,幾可與岳武穆的《滿江紅》歌詞媲美:
我們出沒在海洋,
我們翻越在高山,
反共的地下火遍地燃。
哪怕是五年、是十年,
哪怕是海枯石又爛,
反共的決心鋼般強,
大陸上的人民,都擎起了刀槍,
反共的地下火遍地燃。
邊疆呀,咱們西北的邊疆;
海洋呀,咱們東南的海洋,
咱們人民的遊擊隊員,
要馳遍那遼闊的疆場,
通過漫長的黑夜後,
我們終會到光明的太陽!
陳寒波是延安時期的老幹部,上海陷共後任中共華東局情報工作委員會委員,因為看不慣中共特務機關互相鬥倒鬥臭的劣根性,於一九五○年逃亡香港。此後接連發表《地下火》、《我怎樣當著毛澤東的特務》等反共作品,一九五二年一月十六日他在九龍黃大仙木屋附近被暗殺。倘若他活著,極有可能到塞班島任政治教官。
向日本軍部借用作戰地圖
受訓人員例行去郊野演習爆炸橋樑、戰車、搶灘登陸、陣地戰等,唯跳傘訓練要從頭學起。首先學摺傘,其次學操縱。那時的降落傘有四根繩子,繫在人體上身,傘兵必須懂得適當調節這四根繩才能降落在適當地點。最後要練習著陸的姿勢,必須戴著頭盔先下,來個倒栽蔥,再作滾地葫蘆,就地翻兩個筋斗,這樣才可減低下降的衝力,以免受傷。僅上述基本功就學了三個月。
在塞班幹校訓練一年零兩個月後,學員們被送回日本基地,等候空降大陸。依照指示,學員必須自找伙伴組成四人空投小組,然後由組長擬定一份計劃書送交司令部審核。計劃書的內容是選擇空投點,那必須是自己鄉下最熟悉的地方。基地沒有詳細的軍用地圖,不料美國人神通廣大,竟向日本軍部借來一份軍用地圖,上面連小橋、土丘、山神廟都清清楚楚,甚至每座村莊的居住人口、風俗習慣都有簡略注釋。
空投湘皖贛鄂全部被殲
首先執行空投的是湖南組。該組成員是最優秀的,組長是個空軍少校,抗戰期間擊落敵機多架,日寇聞風喪膽。兩位組員都是陸軍少校,參加過徐蚌會戰,在碾莊大捷立過戰功。另一位是通訊員,也當過部隊的電台台長,電訊經驗豐富。而且他們都是湖南同鄉,對空投地點情況了若指掌。他們攜帶的裝備是每人一支手槍、一支衝鋒槍、一箱彈藥、一部電台、一百兩黃金、兩萬元美鈔、兩千萬人民幣(約合五四年改制後的兩千元)。另加一箱乾糧,夠一個月食用,每一小缸都裝著熟米乾和一小塊固體燃料,一煮便成兩碗香噴噴的肉汁飯,美味可口,百吃不厭。
司令部對這組人期望很大,估計他們能建立基地,發展成一支遊擊隊,以後人員與物資就可源源不斷空投補給,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但事與願違,這組人一九五三年夏空投湖南後,便如泥牛入海,毫無消息,估計他們已經陣亡○1。此時,艾森豪威爾將軍接任美國總統,共和黨同中國國民黨有著傳統的友誼,新政府的遠東政策宣示只援助在台灣的中華民國政府,不援助中國其他反共勢力,所以援外特別計劃刪除了「自由中國運動」這一項目。蔡文治要求再給半年時間,斯時中情局遠東情報負責人蕭泰已接替對蔡不友善的美國最高國防委員會代表賈克遜海軍上校,出任東京營房指揮官,蕭泰要求蔡文治交成績單以便向上峰斡旋。同時蕭同意除空投、海運潛赴大陸外,增闢一條由泰緬邊境滲入之通道,但訓練課程由組織群眾開展遊擊戰改為登陸後利用關係滲入城市蒐集情報。所以自一九五三年春總部從東京遷往沖繩後,蔡文治邀功心切,盲目對大陸空投,於是安徽、江西○2、湖北組接連出發了。他們有的來過一次電報,有的杳無音訊,估計都殺身成仁了。
烏龍王番禺被擒公審槍決
有正式消息的是廣東組,組長綽號「烏龍王」,三十多歲的胖子。抗戰時他當過遊擊隊隊長,槍法如神,在鄉間有許多老戰友。他表示有信心組建遊擊隊,萬一不行,他因熟稔地形,可以偷渡赴香港。
廣東組空投在番禺,著陸後與司令部通過訊,基地的同伴都為他們慶幸。不料一個多月後,香港報紙刊出烏龍王等四人被俘與公審槍決的消息。據說是由於一幅降落傘布片飄落在田野引起注意,於是當地民兵展開地毯式搜索,終於在一個山洞將他們捕獲。這可能是降落傘被樹枝撕裂飄走一片,留下了痕跡。
在無可奈何之下,空投行動暫停了。但美方仍不善罷甘休,他們認為只要有一、兩組成功,就可以向上峰交差。既然南方各省失敗了,可以到北方各省試試。於是,司令部開始物色東北籍學員。訓練營的東北人本來就不多,挑來挑去只有兩人合格,加一名通訊員也才三個。折騰了個把月,駐港前進站從調景嶺難民營找了個年輕又身手矯健的難民,據說也當過兵,經過加速培訓跳傘技能,終於空投到長白山林區。
長白山人機俱獲,美方下令停止空投
長白山是廣闊的原始森林,長年皚皚白雪,人煙稀少,本是最理想的遊擊基地。這次出人意外地順利,第二天便發回電報,除了報平安,還概略報告當地情況,以後日日來電,稱有所發展,要求大量物資槍械彈藥補給。這真是意外的驚喜!美國人立刻批准空投補給,空投又是一切順利。又過了一星期,電報稱已發展了一支數百人的遊擊隊,要求更多的補給,還指明要大量美鈔和黃金。
美國人沖昏了頭腦,不疑有詐,乃派出運輸機直飛長白山。飛抵吉林境內時,不設防的運輸機便遭一群米格機包圍,結局是迫降在一處軍用機場,正副機師與通訊員統統被俘。美國人被俘不會處死,機師費陶與唐奈到美國總統國家安全顧問基辛格秘密訪問大陸後獲釋,他們返國途經香港時成為香港報章的頭條新聞。
前述反特影片《寂靜的山林》演的是真人真事,只不過經一番文藝加工,陸上兜捕改編為飛機內制服機師,憑添了不少政宣感染力。美國佬中計,毛病出在那個從調景嶺招募的東北青年,正如電影所說,他暗中向上級拍發了空降時間與地點,裏應外合擒獲了間諜飛機。從長白山發的電報,也都是誘美國人上鉤的圈套。
長白山事件使美方大為震驚,蔡文治也受到責怪。其實蔡文治從軍校畢業後,一直是坐辦公室做紙上作業,缺乏實戰經驗,又談何敵後作戰?
美國人受了這一重大挫折,損失了大量金錢武器裝備物資,反而因侵犯中國領空一再遭受強烈抗議,人機俱獲,抵賴也難!經重新檢討,美方才認識到共產黨治理下的中國大陸比貝當統治下的法國要嚴密得多,此路不通,遂停止空投行動,時維一九五三年八月。
蔡文治敉平王之的「政變」
此時,身為副校長的王之向美方建議,把「自由中國運動」的招牌除掉,由他來領導這個團體,大伙兒給美國國防部當僱員,支取高薪,每服務兩個月可去東京休假兩週;在基地服務者可以攜帶家眷,績優者由美方代為申請加入美籍。
王之直接搭上洋路線,是由麾下教官胡越出謀獻策。然事機不密,蔡文治低調召集了華籍教職員個別談話,以家長姿態痛哭流涕,激發了同胞們的民族大義,原來依附王之的也浪子回頭。大家表示,我們來參加這個團體是為了爭取民主自由,決不是為了金錢;我們雖每月只領五十元美金安家費,仍然不顧性命毫無怨言,倘要除掉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我們堅決不幹1
這一役蔡文治以人數取勝,王之雖已同美方簽了約,但仍被蔡逐走,暫時避居塞班島白人住宅區,總算離開了兵營的鐵絲網。一九五四年,王之的政敵蔡文治拒絕歸隊後,蔣介石恒念這位西點一九三二年畢業生的戰時功績,召他回台任總統府參軍。一九五八年王之應聘出任東吳大學外文系主任及教務長。一九六一年襄助總統府秘書長並兼研發室主任,退休後定居美國密西根州。
蔡文治心虛膽怯不敢回台歸隊
蔡文治敉平了王之的叛亂,維持了自己的領導中心地位,但也走向了強弩之末。一九五三年七月,韓戰停戰協定正式簽訂。九月,美駐台軍事代表團團長蔡斯飛抵沖繩,交涉辦理一批在沖繩受訓的中國人民志願軍戰俘遣返台灣,並宣佈「自由中國運動」結束,全體人員歸併到台灣去。蔡文治聞訊猶如晴天霹靂,他在海外搞「自由中國運動」三年多,對國民黨的攻訐遠甚於對共產黨的抨擊,又自忖白皮書泄密事件於心有愧,害怕「秋後算賬」,自然不敢歸隊。他的高級助手,像劉永昆之類在大陸上貪污有據,通緝在案,自然也無膽回台;還有一批在海外反蔣聲浪很高的人,都視回台為畏途、為入火坑。所以經蔡文治折衝樽俎,終於與美方取得協議:凡「自由中國運動」成員,以歸併台灣為主;不願去台灣的,則遣送回香港。
此前,蔡文治效法台灣的克難運動,調動閑置人力開闢了一個規模不小的農場,還盡量發揮能工巧匠的腦力與勞力,大興土木,修建了不少中國式的亭台樓閣,使中國人在塞班島上的居住區成為島上最幽美清靜的地方,甚至吸引了太平洋艦隊司令雷德福將軍到島上中國居住區參觀。塞班島土壤肥沃,雨量充足,日據時年產蔗糖價值二百萬美元。戰後田園荒蕪,蔡文治以克難精神開闢農場時,很想把滿山遍野無人收割的甘蔗變成食糖,故計劃在塞島開設一家糖廠,把海外基地所有的中國人安插在糖廠,先求自力更生,徐待國際形勢變化。不料美國人不想藕斷絲連,只求一刀兩斷,所以蔡文治開糖廠的計劃未被美方接受。
蔡文治要求回台後維持建制被拒絕
接著,蔡文治還不死心,仍想凝聚一批人馬鵠候東山再起,遂策劃在香港開辦一家大企業,將所有部下安置在這家企業中待命,準備自立自助長期奮鬥。為此,一九五三年冬他在部屬中發起籌款,欲集中所有的私人積蓄。鑒於協議規定以回歸台灣為主,美國方面自然不肯節外生枝。在走投無路之下,一九五三年十二月,蔡文治率領他的處長們,在美國人陪同下赴台,下榻於美國駐台北大使館。
在美方擔保下,蔡文治會見了軍事調處執行部時代的老長官、時任國防部大陸工作處處長的鄭介民。他自我表白了這三年在海外搞「自由中國運動」的原始動機後,向這位情治系統最高負責人提出了以下條款:
一、「自由中國運動」成員回台後仍維持原有建制,組織近似抗戰時中美合作訓練班的形式,不參加台灣本土的保密防諜工作。
二、「自由中國運動」於一九五三年初已改組為「自由中國抵抗運動大聯盟」,回台後政府必須承認她為合法政黨,享有政黨待遇。
三、國事會議召開時,「自由中國運動」應獲幾十個席位。
此外還有很多枝蔓的條件。幾天後,蔡文治收到覆函,最高當局批示如下:
一、 所有海外歸來人員,視同黨員歸隊,似不應再有其他條件。
二、 有關國事會議召開一項,可予提名。
三年耗資近億美元
蔡文治在美國人保護下赴台灣一週,得到上述兩項結論。老蔣那時正為吳國楨、孫立人案困擾不已,自然不容許另立權力中心、也不容許別人分庭抗禮,所以批示的主旨是要把「自由中國運動」全班人馬接收移交,蔡文治與他的親信只爭到了遣返香港一途。
據張發奎回憶,設在香港的「自由民主戰鬥同盟」,七部一處及幾家雜誌,每月支出共約一萬四千美元。但據美方資料,這三年的「自由中國運動」從籌備到解散,共耗用近一億美元(伸今日幣值約五十億美元)。然而真正用在中國人身上的不到四成,即以一架空投大陸的飛機來說,出勤一次無論空投與否,美國人都要支取五萬美元保險費,但同機進出大陸的中方僱員,每次只得廿美元津貼,何況這廿元加給也被蔡文治自動放棄了。空投進入大陸的中國人總共才二百餘人,所耗畢竟有限,但美籍教官、職員及其眷屬的福利開支,加上豐裕的退職金,個個滿載而歸。即使被俘的唐奈們,家眷也有保險付賠,釋放後回國更受到英雄式的歡迎。然而空投喪生的中國人,境遇就有天壤之差。蔡文治曾要求鄭介民將死亡人員入祀忠烈祠,得到的回答是:「你們掙的是美元,應該在美國人烈士祠上留名!」活著的人回台猶可恢復其一九四八年的官階,陣亡者的孤魂則無處依附。張一民對筆者說,他第二個空投回老家時,朝鮮戰爭結束了,他因家眷在香港,便領了一筆遣散費回港自謀生路,寫了四十年武俠小說,從虛幻的扶弱鋤強創作中,寄託自己的理想。出於同情,他的同行金庸安插他在明報月刊擔任兼職校對,筆者就是因為去《明月》交稿而結識張老先生的。十八年前他告訴筆者,塞班島歸來者,在香港尚有近廿人,均屆風燭殘年,人們對蔡文治的評價多數是負面的。以蔡文治的才具來說,美國人在中國數以萬計的將領中挑選了他,并未走眼。然而蔡之為人,領袖慾帝王夢甚烈,領袖風範與氣度則不夠。設若當年蔡與張發奎合作無間,由蔡充任參謀長(按:後期蔡取張而代之)倒是理想人選。可是蔡之才具不過蔣介石的隨員、侍從參謀層次,要想成為威鎮八方的領袖人物,實屬困難。美國人知道蔡有多少斤兩,所以充其量他只是充當中央情報局蒐集遠東情報的掮客角色,他要效法李立三之周旋於毛澤東與斯大林之間,可惜蔣介石與美國政府都不賣他的賬。
第三勢力成員多數忌談那一段經歷
至於美國,那時才立國一百多年,他們的人文本質是只講今天,沒有過去和將來,表現在行事作風上是:利用你的時候稱朋友,大把美元拋過來;不用你的時候翻臉不認人,毫無道義情感可言。二戰後,美國支持亞、非、拉美的右翼人士組織抵抗運動,往往花了許多錢反被受援者怨恨,蓋因美國人抹煞了受援者的政治理想,降低其民族意識,而以抵抗運動之名,站在美國人的立場上為所欲為,將抵抗運動貶低為美國的第五縱隊。這般只有軀殼而沒有靈魂的實體,當然發揮不了抵抗運動本應起到的作用。這也是美國在古巴、越南、寮國、柬埔寨等國搞抵抗運動失敗的主因。
順便要提的是,蔡文治離開日本後受聘擔任美國國防部顧問,負責研究美國國防軍備。一九八○年,這位才退休兩年的美籍退伍軍人,應當年軍調部中共方面參謀長葉劍英的邀請,飛北京參與籌建黃埔軍校同學會,榮任理事,子曰:「朝聞道,夕死可也!」一九九四年一月九日死於華盛頓。至於獲蔣介石寬容「歸隊」,回台灣續任國大代表、立法委員者多達數十人,出任國立大學教授、大型傳媒主管者亦為數不少。這些人回首往事撰寫回憶錄時,往往避談(或避重就輕,隱惡揚善)那一頁不甚光彩的歷史,而知情者懼於纏訟,也就為「尊」者諱了。職是之故,在根據自傳、回憶錄、口述歷史所編纂的官修傳記中,那一批人的履歷往往缺少一九五○至一九五三年那「多姿多采」的一幕,端賴後人耗費十倍的力氣去填補了。由於篇幅所限,香港的第三勢力興衰史,筆者將另文闡述。
註:○1據中共公安部解密檔案顯示:1952年10月7日,「自由中國運動湘西反共游擊指揮部」總司令陳祥、副總司令段文同、參謀長唐祖德一行六人,空降至湖南省桃源縣,經當地公安部隊和民兵圍捕,陳、段、唐三人被擊斃,其餘三人被活捉。
○2據中共檔案稱:「1952年9月10日,『自由中國運動贛北縱隊』司令王布一組四人空降至江西省餘干到,翌日下午為當地公安人員和民兵全殲,王布等三人被俘,副司令兼電臺臺長張德本在圍捕中自殺。據王布供認:他原係華北軍政幹訓團突擊第三總隊第五中隊少校分隊長,他比高嵩加入自由中國運動早半年,空降大陸也早半年。他說,一九五二年六月,自由中國運動改由美國遠東海軍司令雷德福上將領導,名稱改為自由遠東軍,又叫國際軍遠東區中國總部,計畫在大陸每省建立一個師,以作為反攻大陸的內應。按照該組織的十年鬥爭計畫,頭三年以海外為基地,組訓一批反共意志堅強的青年派返大陸進行反共宣傳,組織情報網;次三年在組織情報網的基礎上進一步組織遊擊隊,配合將發生的第三次世界大戰,乘機擴大遊擊區;第七、八年展開全面鬥爭,第十年完成鬥爭任務。他供稱,自由中國陸軍廣東區司令部由涂思宗(1897-1981,畢業於陸大一期,曾任第九集團軍中將參謀長。一九三七年二月在軍令部任上,曾奉派率領中央視察團前往延安點檢共軍,成為最先進入共區且軍階最高之國軍將領)任總司令,吉正平任副總司令,下編東江、北江、西江、南路、潮汕、廣三鐵路等縱隊以及若干獨立支隊。其活動範圍遍及粵、贛、閩、湘、桂五省,大力進行爆炸、暗殺、綁架、縱火等敵後遊擊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