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1, 克林德男爵公使)
克林德男爵被任命为德意志帝国驻墨西哥国公使前,曾经在中国服务长达10年,先后出任驻广州、天津等地的领事。克林德了解中国,粗通汉语,调往墨国任公使,虽然升官了,但是才非所用,知觉屈就。所幸墨国不过是他外交生涯中的一个中转站。他自认中国才是他施展拳脚之地。
克林德男爵出生于德国一个贵族世家,长年漂泊海外,年过40仍未婚娶,是一名准钻石王老五。出使墨国时,他经常往返美、墨两地,频繁出现在华盛顿DC上流社会。他的每次到来,都引来不少家境富裕的美国家长的关注。1890年代,美国工业革命成功摧生无数北美富豪,这些祖先来自欧洲的美国富人,意欲寻根,追求名门,让自家的女孩子远嫁欧洲贵族。克林德男爵当时是一个炙手可热的求婚对象。由于经常出入华府上流社会,他得以结识时年芳龄26的富家小姐莱德亚特——莱德亚特小姐之父,当时是密执根中央铁路公司总裁。
克林德男爵与莱德亚特小姐,于1897年2月25日在牧师主持下,海誓山盟,结下良缘。这桩时尚的跨国婚姻,标志着没落的欧洲贵族,与富得流油的美国富家小姐联姻,日渐式微的贵族,获得源源不断的新资注入,上流社会的生活方式得以延续。
迎娶豆蔻年华的莱德亚特小姐时,克林德男爵年届44岁。他当时已经是德皇威廉二世意欲称霸世界的德国不可多得的杰出外交官。富有而漂亮的莱德亚特小姐,也因此婚姻而亮丽变身成了令人仰慕的“男爵夫人”。
(图2, 男爵夫人莱德亚特)
莱德亚特小姐嫁给克林德男爵之前,从未到过中国;她与中国无缘无故,对这个遥远、古老的东方之国,毫无概念。她更没有想到,随夫君出使中国,彻底改变了她的一生。
在墨国大使任上两年抱得美人归的克林德男爵,终于在1899年4月如愿获调北京,出任德意志帝国驻大清国公使。然而,当这对璧合珠联的男爵夫妇抵达中国北京时,甚嚣尘上的“义和拳”暴乱,席卷中国华北——两百多年的满清王朝,在内忧外患夹击下,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图3,以“扶清灭洋”为宗旨,号称刀枪不入的义和拳民)
1900年6月19日下午,在北京公使任上约一年后的这天,克林德男爵和另外十一位驻北京的外国使节,同时收到一个大号的深红色信封。男爵夫人亲眼看着丈夫克林德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文件:这是一份外交照会信。克林德不需要翻译就明白信上说什么——他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清政府获悉,天津外国军舰的将领要求大沽炮台投降。这个消息令人震惊!外邦的要求表明,他们意在切断与中国的友好关系。因此,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下,大清国恳求外国使团、家属和卫队24小时内撤离北京。”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因为被义和拳民包围多日,北京的外国使节已经与外界断绝联系。他们根本没有关于天津大沽炮台陷落的消息。京城外交使团相信,他们很快就要得到营救:英国海军司令西摩尔上将率领的二千人的救援部队,不日将抵达北京。
英国驻大清帝国公使、陆军上校窦纳乐爵士得知外交照会信的内容后大怒:西方将领们如此以武力进攻天津大沽炮台的行为,无疑把驻京使节和洋人的生命置于危险的境地。这些西方将领和水手们,不但不应他的要求迅速驶往北京,援救驻京外国使节,反而寻求进行一次非同寻常的军事冒险。清政府显然不会向西方军事实力屈服,他们表面上客气、但是毫不含糊地要求外国使馆人员一律撤出北京。撤离的洋人,不得不通过遍布义和拳暴民的乡镇才能到达天津,清政府不负责他们撤离的安全——这无疑是死路一条!但是,大号深红色信封里的照会信巳经说得很清楚:“中国政府认为很难给予外国使团全面的保护。”换句话说,外国人要么按照中国政府要求去做,要么去死!11个国家的驻华大使们,当天聚集在一起绝望中急忙商量对策,乱哄哄的讨论一直持续到深夜……
当晚,外国使馆区外的大街上,许多外籍人士也自发地聚集在一起,焦虑地议论清政府对外国人的最后通牒和它的后果。所有非外交人员,几乎清一色地一至反对在清政府令人可疑的态度下撤离北京。大家清楚,从北京到天津的沿途,遍地义和拳暴民。外国人一旦走出京城大门,他们的生命根本没有保障。大家最后达成共识:“如果留下来意味着可能的屠杀,撤离同样等于死亡!”
在11国公使的商讨会上,德国公使克林德男爵态度鲜明。他毫不含糊地提出,11国外交官应该拒绝中国政府的要求,继续待在北京,直到救援军队到来才撤离。只有充分的安全保障,才能全部撤走北京的西方外交人员。以沮丧、多变的法国大使史蒂芬为主的反对派,认为外国人应该服从清政府的要求,尽早撤离北京。美国大使康格,比起牢骚满腹的同僚们,似乎对中国政府的善意更充满信心。其余8国的大使们的态度则有些模棱两可。在讨论会中,他们倾听争论,却不发表意见。在会议结束前,外交官们达成一个妥协方案:延后撤离。他们这样回复大清帝国总理衙门:“外国大使们十分意外收到总理衙门今天发来的照会。”11国大使们要求6月20日上午9时到总理衙门与清政府官员面谈。
天津大沽炮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北京外国使馆的人的确不知道。面对清政府总理衙门的急迫要求,他们明确告诉清政府,外交使团并非不愿撤离北京,只是因为牵涉太多妇女和儿童,根本不可能在24小时内顺利撤离。尽管总理衙门允诺,会为外国人提供安全保护,大使们想知道,清政府到底会提供什么样的保护措施?义和拳暴徒现在无法无天,横行乡里。清政府的护卫军应该加入撤往天津的团队。大使们除了要求清政府提供必须的交通工具(车辆、船只和粮草)之外,还要求总理衙门至少派出一位大臣一起陪同前往天津。
(图5,德国公使馆院内一景)
6月20日上午7点,法国领馆外,轿子、导向和护送的海军陆战队队员已经到位,外国大使们准备好前往总理衙门。可是,他们一直没有收到清政府同意面对面沟通的答复。大使们只能继续等候。与此同时,外交使馆里,无论是准备撤离还是要继续待下去的人,都开始忙碌起来。英国水兵开始加固外国外馆区大门的路障,架起他们5管连射的“诺登费尔特”重机枪控制路口、门前的小巷和运河。各国使馆的人到处筹集物资,四出奔走……
9点30分,外国大使们等候两个多小时后,仍然没有收到总理衙门的答复。大使们又开始争执起来。他们到底是去总理衙门等待中国官员的答复,还是在大使馆等候。最后,早已经不耐烦了的德国公使克林德男爵发话说,他准备自己一个人前往总理衙门交涉。如果有必要,他会耐心地在总理衙门等待回复。如果要等很久,他准备带上一本书和雪茄烟来消磨时间。
其余的外交官对个性冲动的克林德男爵只身前往感到不放心。他们认为,此行会有危险。克林德男爵安慰大家说,中国人不可能攻击一个到总理衙门去的外交官。然而,外交官们担心,克林德男爵会強烈抗议中国政府驱逐外交官。他们不太确定是不是要坚持留下从而进一步激怒中国人。如果撒离是最安全的作法,在等候撤离的时候,他们宁愿拖延时间,寻求更多的信息,等待事态新的发展。他们觉得,克林德男爵很可能会用过激的语言和德国政府实施报复的威胁,把事情搞糟。但是,他们当中没有一个外交官自告奋勇提出陪同克林德男爵前往总理衙门。
当时无人能够阻止克林德男爵。他和他的翻译,海因里希·科德斯,在10点钟前离开外交使馆区。克林德的轿子在前,科德斯的轿子在后。两人的轿子上都盖着深红、绿色的饰布,以表明乘轿人的公务身份。克林德男爵没有带上德国大使馆负责保安的四名德国士兵。他担心外籍士兵的出现,会在北京街头引起麻烦。所以他只带了两名没有武器的中国人“马伕”。这俩名马伕,一人在他的轿子前,另一人在后,以便应对可能出现的阻拦他们通过的暴徒。最意外的是,克林德男爵和科德斯两人都没有带枪——这一次很反常,克林德男爵平日在京外出,通常都配带短枪。
(2) 科德斯细述遇刺经过
“与其他大使们协商之后,克林德和我分乘两个轿子出发。一名军士,还有四名持枪的士兵,准备好为我们俩护驾。尽管如此,克林德决定,全副武装的士兵上街太招人耳目,特别是总理衙门知道大使要来,应该会保护外国代表。所以我们俩人都没有带武器。我们的轿子,只有两名大使馆的马倌陪着。从开会的法国外馆出发,我们经过奥地利使馆,转到哈德门大街。我们的轿子行走在大街中央,像往常一样,一位马伕骑在前面,另一名跟在后头。我们经过比利时使馆外的牌坊,从左边接近警务分局。我看见一辆有几个枪手的推车,从大使的轿子前经过——见到此情景我的心一沉。克林德大使的轿子与我的轿子只有三步的距离。然后,我看见一名显然穿着满清制服、头戴冠帽镶嵌着纽扣和蓝色羽毛的士兵,向前跳出一步,在一米之外,向大使轿子的窗口举起枪,瞄向克林德大使。这个场面把我吓惊呆了,我叫喊:‘住手!’只听见枪声响起,克林德大使的轿子摔落地上。”
“枪声一响,我跳下轿子……结果,我的肚子也中了一枪。接着,两名手执长矛的士兵向我追过来,但是他们两人跑了一下子就停顿下来。也许他们害怕我带有枪。我决定跑到哈德门大街附近的美国大使馆。我浑身都是血,拖拽着身子朝前跑。我所经之处,到处都是中国人,但是谁都不为所动,不可怜我的样子,甚至我问路时也不理睬我。我听见一个人说:‘ 这个老外不认路。’在一条僻静的巷子,一名好心肠的小贩,告诉我该怎么走。于是,在克林德大使被射杀后半小时,我终于来到美国大使馆,当时就在门外昏了过去。后来,他们包扎好我的伤,把我送回德国大使馆。抬轿子的人和两名马倌,不久之后也先后慌里慌张、安全无恙回到大使馆。行凶者是清帝国幡旗下穿制服的军人(科德斯不清楚的是,打死克林德男爵公使的军人,是董福祥甘军回民士兵,属于驻扎在北京郊外的清庭武卫军后军。)”
(图6,克林德公使遭遇枪击的东单牌楼北大街西总布胡同西口)
克林德男爵血溅东单牌楼北大街西总布胡同西口,科德斯是全过程唯一的西方证人、幸存者。在美国大使馆门口,几名华人学生见到昏厥的克林德,赶忙上前把他搀扶入使馆内。克林德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有些迷糊不清,但是他挣扎着在陷入昏迷之前,把事情的全部真相说了出来。科德斯似乎生命垂危。他的两大腿股被两颗子弹穿透。他能够保持头脑清醒,从七扭八歪的北京胡同找到美国使馆,本身就是奇迹。
北京外国使馆很快就得到克林德男爵公使遇刺身亡的消息。那两名马伕也先后失魂落魄地跑回大使馆,证实了克林德男爵巳经被打死。德国大使馆立即派出一小队海军陆战队士兵,前往出事地点寻找克林德男爵的尸体。但是,这些士兵过了几条街后就退了回去:他们担忧被清政府士兵拦截,把他们与大使馆区隔离。
(图7,参与袭击克林德的清庭武卫军后军、甘军统领董福祥和他的回民士兵)
克林德男爵夫人当时还不知道丈夫出事了。把坏消息告知她的重任,落在美国驻华大使康格的夫人莎拉的肩上。男爵夫人莱德亚特大惑不解,数小时前刚刚吻别丈夫,怎么转眼就一命呜呼了?!
男爵夫人前几天刚刚收到哥哥战死菲律宾的悲讯,哀恸之心仍未抚平,现在又遇上丈夫突然殁没的噩耗!见到康格夫人莎拉时,她颇为意外。对方的话刚落音,个子高挑、淡定超然、优雅华贵的男爵夫人顿时失态,陷入恐慌。她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似在德国公使馆的走廊里来回奔走……此刻北京的外国使团发出通知,所有外国人必须马上集中到防守严密的英国外馆。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
康格夫人好不容易才让克林德男爵夫人从癫狂状态中定下神来,助其匆匆收拾简单的日常用品,领着她离开德国使馆。比超然的康格夫人更讲实际的英国大使夫人艾瑟尔,见到男爵夫人时,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一把紧紧抓住她的手。新寡的男爵夫人暂时住进了英国的大使官邸。
克林德男爵之死,在外领馆内引起骚动和争议。这到底是一起偶然暴力事故,还是清政府内某些人的蓄意谋杀?大家都知道,克林德男爵个性刚愎,自以为是,不太招中国人喜欢。他们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很难相信一名卑微的清兵,会在街边随意杀害一名坐在轿子上、偶然路过的西方高级外交官。克林德男爵旅华多年,所言所为,在当地留下不少积怨。将他杀死,可谓一了百了。至于其他的外交官,他们走到街上,会不会也遭遇同样的命运?谁都没有把握。克林德男爵一死,北京的外国大使们立即放弃了撤出北京的念头。如果德国公使会被杀害,其余10个大使难免不会成为下一个目标。从北京至天津80英里的撤离旅程,他们不相信清政府有能力保障他们的安全。他们决定继续留在北京,为了一面应对义和拳暴徒的围攻,一面等候救赎援军到来。
不幸的是,克林德男爵遇害的第二天,大清国慈禧太后正式对西方8国宣战,庚子之乱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图8,打死克林德男爵的主凶、甘军神机营霆字队枪八队队长恩海)
(3) 德皇凯撒·威廉二世坚持的两项“庚子条款”
德国驻华大使克林德男爵遇刺身亡的噩耗传到德国,德皇凯撒·威廉二世怒不可遏。这位29岁登基继位的日尔曼皇帝,个性冲动鲁莽、野心勃勃。他待人接物上的蛮横无理出了名。人们私下怀疑,他的行为举止可能与他出生时难产导致脑部功能发育异常有关。
(图9,德国皇帝凯撒·威廉二世)
威廉二世盛怒之下,决定召集二万德国军队远征中国,报克林德被杀之仇。1900年7月27日,他向由瓦德西元帅率领、集结在不莱梅港码头的德国士兵发表演说时宣布:“你们如果遇到敌人,就把他杀死,不要留情,不要留活口。谁落到了你们手里,就地处置。就像数千年前埃策尔国王麾下的匈奴人在流传迄今的传说中依然声威赫赫一样,德国的声威也应当广布中国,这样再不会有哪一个中国人敢对德国人侧目而视!”
威廉二世这番粗蛮的讲话,震惊海内外。在史上被称作德国皇帝的“匈奴人”演说。尽管如此,德皇派往中国的二万名德军士兵,好不容易到达天津大沽河的时候,北京义和拳暴乱就已经被先期到达的英、日、俄、美军队平息。被德王仇恨演说煽情的德国士兵,后来在北京郊外继续追剿义和拳残余分子时的残酷,一点也没有辜负德皇的期望。在庚子之乱后西方国家与清政府的赔偿谈判中,威廉二世提出,除了赔偿四万万两银子,德皇特意坚持两项羞辱性条款:第一,清政府必须派出一位亲王,到德国向威廉二世赔罪、认错;第二,中国必须出资为克林德男爵在他的遇害现场修建一座纪念碑。
威廉二世亲自研究了有关纪念碑的方案。工程始于1901年6月25日,至1903年1月8日完工——这个建筑物被称为“克林德碑楼”,高达15米,气势恢宏,全部用精致的大理石制作。克林德公使在北京被杀害,中国人违反了国际公法(即《万国公法》)中“外交人员人身不可受侵犯”的原则。威廉二世一定要让中国人的后代,勿忘义和拳带来的惨痛教训。从东单大街的这个石碑拱门经过,谁会忘记庚子年的胯下之辱!?
(图10,东单北大街西总布胡同西口前纪念克林德男爵公使的石碑牌楼)
克林德碑楼上方,刻有拉丁、德文和汉语三国铭文,其中的中文是光绪皇帝的谕旨:“德国使臣男爵克林德驻华以来,办理交涉,朕甚倚任。遇光绪二十六年五月拳匪作乱,该使臣于是月二十四日遇害,朕甚悼焉。特于死事地方,敕建石坊,以彰令名。并表朕旌善恶恶之意。凡我臣民,其各惩前毖后,无忘朕命。”
《洛杉矶导报》1903年1月18日报道了克林德碑楼落成仪式的盛况:“北京今天举行纪念克林德的碑楼落成仪式令人印象深刻。这座石拱门由中国出资修建。克林德是一名德国人,在义和拳动乱中被杀害。参加落成典礼的人包括许多杰出的外交官、中国政府官员,在京的所有军方大员,整个外国人社区的人,以及来自天津和其他城市的德国官员和平民。现场的大街小巷和屋顶,挤满了中国人。德国士兵排列在教堂南边的街道上,中国军队的士兵则排列在北侧相应的位置。德国使馆一秘冯·德·戈尔茨主持仪式。清朝光绪皇帝的兄弟、中国最后的皇帝溥仪的父亲醇亲王载沣在祭坛上仪式代表中方(他后来按照庚子条款的要求,前往德国为克林德遇害一事向威廉二世道歉)。碑楼前摆满了祭祀的圣物。醇亲王载沣到来时,德国使馆一秘戈尔茨陪同他走向碑坊。醇亲王载沣为死者敬了一杯酒以示奠纪,然后做如是发言:“这座纪念碑告诫世人,这是两个国家之间友好关系的一个标志与和平的像征。”戈尔茨一秘讲话时回应说:“这是由中国皇帝奉送日尔曼皇帝的一个纪念碑,作为皇帝对此类犯罪的愤慨的永久证明。在中国筑起此纪念碑,他履行了1900年事件后所承担的义务。这座纪念碑始终屹立,提醒子孙后代,是中国政府倡导和维护与外国政府友好关系的愿望的持久像征。”两人的讲话,分别用德语和汉语宣读。致辞后,德国军队的士兵操列行进穿过拱门,军乐队奏起国歌……
杀死克林德男爵的主凶、清兵神机营霆字队枪八队队长恩海,因为在日本租界内一家当铺典卖刻有克林德名字的怀表而被日本军警抓获。德国驻华使馆于1900年9月23日给柏林发回一份克林德谋杀案的初步调查报告:“中国士兵打死克林德后,因为试图出售死者的怀表而被认出来,遭到日本军警逮捕。应德方的请求,恩海被移送德国军人手中。当月21日即对其进行了审讯。在审讯中,恩海陈述,6月19日下午,他和他的团队接到上司的命令:‘只要看见陌生人向你走来就开枪。’杀人犯承认受上司之命,但是否认命令是要朝一个特使开枪。他承认自己从断气的克林德男爵身上取走了怀表。”
3个月后,也即19世纪最后一天的1900年12月31日,威廉二世收到来自北京德国使馆的电讯:
“谋杀克林德男爵的凶手恩海,今日下午3点在克林德公使被杀害现场被砍头处决。到场的人包括雷塞尔将军、特罗塔将军,以及所有德国驻华大使馆的官员。行刑前20分钟,一辆中国囚车将被用铁链锁住的罪犯送到现场。他的脚踝虽然被铐着,但是他的手铐巳经被解除。按照中国人的习惯,他被迫退后一步,然后跪下。恩海本人脸无惧色,他环顾四周,几声冷笑……准3时,雷塞尔将军出现在现场,判决书以中文宣读。罪犯被交给清政府官员。行刑者立即用他那把剑式大刀朝恩海的脑袋砍去。恩海的头颅被装进附近的一个盒子,他的身躯被放入棺材立即运走。”
(图11,恩海被砍头处决现场)
在处决现场的一名德国军官,事后在日记中写道:“杀害克林德的凶手终于被处决——这个不幸的傢伙,几个月来一直乞请被处死。斩首发生在最繁忙的大街上,只有很少好奇的旁观者。不到50 码以外的街市,所有生意依旧悄然进行,人们照样吃喝,与其关注行刑处决,人们更喜聆听说书人讲述仙履奇缘一类的八卦。”
庚子之乱,西方人被杀250人、华人基督教徒32,000人,清兵与义和拳暴民死亡约3,000人,死得最多的是无辜被卷入动乱的平民百姓,多达100,000……
为纪念克林德男爵而建的石碑牌楼,只存在了15年。德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战败后,协约国成员之一的中国,急不可待地拆除了被视为民族之耻的石碑牌楼。后来成为中共创始人之一的陈独秀,当时对此举不满,撰《克林德碑》一文加以抨击:“我们中国人也乘势将这塊克林德碑拆毀;大家都喜欢的了不得,都以为这塊国恥的纪念碑已经拆毀,好不痛快!在我看來,這块碑实拆得多事。因為這块碑是义和拳闹出來的,不久义和拳又要闹事,闹出事來,又要請各国联軍來我們中华大国朝賀一次;那時要设立的石碑,恐怕还不只一处,此時急忙拆毀這一块克林德碑,岂非多事?”
陈独秀发出铿锵之言:“现在中国制造义和拳的原因,較庚子以前,并未丝毫減少,将來的结果,可想而知。我国民要想除去现在及将來国恥的纪念碑,必须要叫义和拳不再发生;要想义和拳不再发生,非将制造义和拳的种种原因完全消灭不可。”
(图12,克林德石碑牌楼被拆除后二改其名,现立于北京中山公园)
(4)男爵夫人沐浴浩荡皇恩
丈夫一死,男爵夫人莱德亚特熟悉的世界崩溃了。虽然住入英国大使官邸,暂时可免受体肤之伤害,但是她的内心深陷绝望之中。她万万没想到,随夫出使中国一年会落到这样的结局……
克林德男爵死后的第7周,被清兵与义和拳围困了55天的北京外交使馆,终于被“八国联军”解困。新寡的男爵夫人,以及大多数在京的外国人、数千名华人基督徒及其家属,必须迅速离开北京。
美国政府关注到了男爵夫人的窘境。美国务院在8月10日发布消息:“国务院致电美国驻德国柏林大使馆询问男爵夫人近况。大使馆临时代办杰克逊先生回复,没有收到关于男爵夫人的具体消息,但是估计4日事件后,她和德国使团所有人直至今日平安无恙。”
美国国防部8月17日又指示“中国救援远征队”的查菲少将协助美国公民撤离北京,转移天津。
8月28日,查菲少将自天津大沽给国防部去电通报,陆战队军舰已将她护送到日本横滨。《纽约时报》在10月6日为关注中国事态的读者提供更多消息:“驻天津美国领事馆发来电报,男爵夫人已于9月30日离开中国,前往日本横滨。”与此同时,男爵夫人的弟弟享利和新婚妻子,在加拿大安大略的汉密尔顿匆匆办完婚礼后,乘火车前往温哥华搭乘驰往远东的远洋客轮,到横滨与其相会,以期安抚新寡的姐姐。
(图13,身着黑衣的男爵夫人莱德亚特)
10月21日下午,身心俱疲的男爵夫人莱德亚特,终于回到美国底特律。她立刻被人用车子接走,送回父母家中。她拒绝见任何人。当晚,她那位身为密执根中央铁路公司总裁的父亲见到记者时说,女儿患有神经衰弱症,在现在的情况下,能够承受从北京到底特律的长途旅行,殊为不易。
是年年底,男爵夫人收到德皇凯撒·威廉二世的来信,邀请她去德国旅行。男爵夫人一直等到身体完全复原后,才于第二年1月底应邀动身前往德国。她只身旅行,不要任何人陪同。到德国后,她首先探访了巳故丈夫的母亲、年巳80的家婆,以示敬重和慰问。
在德国期间,为了感谢克林德男爵为帝国捐躯、男爵夫人在北京义和拳动乱期间的勇敢表现,威廉二世特别嘉奖了男爵夫人。底特律自由报在1901年2月报道说:男爵夫人“被邀请加入皇室……成为最重要的一名成员之一。”她被任命为皇家“社交礼仪仲裁人”。威廉二世甚至表示,“如果男爵夫人有在德国居住的意愿,柏林和威斯巴登的玻茨坦皇宫,将给她留出一套包括会客厅和画室共12间房的住所……在国家庆典场合,男爵夫人亨受四马驾驭的四轮大马车。车夫和马夫将身着皇家制服。皇室配备有6匹马供她随时使用。”
威廉二世不仅宣布给男爵夫人在皇家餐桌上留下永久席位,还给予她终身年金的待遇。德国皇帝的浩荡皇恩,令男爵夫人感激涕零。她当仁不让,选择了距离德国不远的意大利弗罗伦斯外的甘贝拉亚购买一套别墅住下。意大利乡居,让她与世隔绝,以期忘去丧夫之痛。她在甘贝拉亚别墅的日子消遥自在,时不时地在此款待来自底特律的亲朋好友……
(图14,男爵夫人在意大利甘贝拉亚的别墅外景)
男爵夫人在意大利弗罗伦斯一直住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夕才离开。一是为了躲避战火,二是因为德皇威廉二世其时巳退位,德国成了希特勒的第三帝国,男爵夫人早已经被纳粹德国弃之如敝屣。
回到美国后,男爵夫人先在底特律老家住了一段时间。这里毕竟有她童年成长的记忆。在此期间,她积极投入家乡的公益事业,对购置和修复后来成为穷人社区服务的医院发挥了重要作用。她加入当地的“互济会/ 邻里俱乐部”董事会。1938年,男爵夫人搬到康州李奇菲尔德的迦南镇,买下当地著名的“马修上校”名下拥有的90亩地的房地产。她还拜访耶鲁大学,商量设立一个基金以纪念毕业于该校、死于菲律宾的亲哥哥……
自丈夫殁于庚子之乱,男爵夫人一直没有再婚。这位见证20世纪风谲云诡、被官史遗忘的平凡女子,虽然只与男爵一起生活了3年零4个月,却为他守寡一甲子。她默默地殒于同是庚子年的1960年11月30日,享年89岁。
(图15,男爵夫人捐给密执根大学的中国画之一:清代台湾大武垅之战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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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1)Wie Deutschland China mit einem Denkmal demütigte
(2)Die Ermordung des Freiherrn Clemens von Ketteler
(3)William Scott Ament and the Boxer Rebellion: Heroism, Hubris and the “Ideal Missionary”
(4)‘Downton Abbey’ theme played out in 1800s Michigan
(5)1900:Ein Hai, the murderer of von Ketteler
(6)Various US local Newspapers repor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