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与曹思源老师初识是在广场。只是神交，而吝缘谋面。

那是宣布戒严之后，21日的一早。纪念碑上赫然贴出“要求紧急召开人大罢免总理李鹏”的《吁请书》。召集人就是曹思源。为了阻止暴力戒严可能带来的流血，曹思源挺身而出，联合一批全国人大常委，签名动议召开人大特别会议，取消戒严、罢免李鹏。

我们真正谋面是六四之后约莫两年的时间。曹老师到海南出差，经由陈小平介绍大家认识。地点记得是在文明路的一家旅馆的房间。那是我初次感受到曹老师孩童般的纯真热忱。

曹思源是江西景德镇人。细细打听，祖籍竟是湖口县五里乡（湾）长岭村曹播湾村。而我是湖口县五里乡（湾）长岭村曹禹村。算起来，我们是同宗同族的叔伯兄弟。顿感毕生胜缘！

曹思源早期任职国务院，为中共高层智囊成员。他主张依宪治国，要求旁听人大，被誉为“曹旁听”；后来他主持修改《破产法》，又被誉为“曹破产”；二十世纪初，被评为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十大风云人物。

又过去两三年，五里乡撤乡变镇。曹老师和我都以“乡梓名人”身份出现在一本巴掌大的武山镇宣传手册里。区别是他排在第一，而我忝列最后一名。与这样的大人物同框，殊觉荣幸。

六四之后，曹思源被捕入狱。据现居纽约的陈小平博士回忆，曹老师是一回推着自行车去市场买菜时，被国安带走的。秦城监狱出来后，自创北京思源社会研究所，任所长。成为国际社会了解中国的一扇窗口。

2、

我和曹思源真正的交往，是从他自创“北京思源社会研究所”这个时候开始的。那时，我刚到北京。月坛西路他的办公室一个薄暮时分，是我们在京见的第一面。

记得他刚刚利用上海国际财富论坛的机会，将《破产风云》和《人间正道私有化》两本书及个人名片送给江泽民。“哦，曹思源同志。”——江泽民拿着第一本书时说，恍惚苏联老大哥口吻。可当看到第二本书时，脸色就有一丝可以轻易察觉到的变化。——曹思源仔细地与我介绍送书的细节。

此后，我们的交往就多起来。

那时，堂兄一家正好买下了西直门相邻的两套房。一间做职员的办公区，另一间做自己的办公室兼居家。委托我进行装修。后逢人就夸是我帮的忙。而其实，是他为了照顾我刚起步的家具厂买卖。

曹思源性格中有着天生的矛盾基因。他既有开朗热情的一面，又有严肃认真的一面；既有嘻嘻哈哈、不拘小节的天性，又有洞若观火、见微知著的品质。他是京城几乎所有大知识分子里既天真烂漫又深刻犀利的那么一个人。说他迂阔吧，他又精明；说他卑微吧，他又高贵；他不是诗人，却爱写诗；既高高在上，又平易近人；他既和平民乞丐交往，又和最高层打交道；说他平素菩萨一样阿弥陀佛吧，关键处又如厉魔一样怒目金刚。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他的学术如此、他的事业如此、他的爱情和家庭如此、乃至他的生和死，概莫不如此。

            2009年5月思源老师和我在一起           

每当逢年过节，他都深情款款的寄来一封亲笔题写的祝福短简。让人感觉到他那时刻关注着你的和善、温暖的目光。说他是民运领袖圈中人缘最好的一位，一点都不为过。天生的领袖气质。可惜天不假年。

2004年的青岛修宪会议，原本是和江平、朱厚泽等一起，善意为政府谋划前景，为修宪提出四点意见。结果遭当局强力打压。从此，长期遭受严密监控。来往不便，只能是逢年过节诗词唱和而已。经此一劫，原本红红火火的咨询公司，人去楼空。门口的招牌也早已蒙尘。以至于夫妇二人在空荡荡的、偌大的办公室，对眼相望，连日常支出都难以为继。只有靠买些书维持日常最基本的饮食起居。

我听说后，当即购买几十本曹思源的著作。可是在书籍邮寄到的第二天，砰砰砰，一通敲门，公司大踏步走进两位国保。问明真身后，一人询问、一人记录。将前因后果、缘起缘生，里里外外、仔仔细细问了个底儿朝天。在闻讯笔录上签字、摁手印后，他们令我领着去查验那50本书。在发现一本也没少之后，警告：以后每一本书的去向，都要老老实实登记上报。

吓得我。让正在经营着一个小公司的小老板，腿肚子一个劲儿地在桌子底下打哆嗦。从此，中断了和曹思源的一切来往。

2010年后据悉，老师恢复行动了行动自由。甫见面，我惭愧不已。他大手掌一挥：理解、十分理解！才知道，他这6年的囚禁，虽闭门不出，却埋头宪法和宪政研究，著作甚丰。此后每晤，他总爱说：“人家法国法学大典鸿文巨制、要义精深。你要有能耐改动一字便是大家。哪像我们？” 言语中充满忧虑，又充满对宪政的一往深情。

3、

虽相隔18岁，承蒙曹思源盛情，执意以兄弟相称。有感于此，我于2010年中秋以手机短信从海南遥致《十月秋露望海吟》一首于京城堂兄：“南征北战久，倚剑自从容。伫望葱茏处，凭栏浩叹浓：临难一家国，相搀两弟兄。洪波天际涌，卷起满楼风。”堂兄收到后，复电激赏。后期编入其《以诗会友篇》第二集中。

2013年春，思源老师的夫人彬彬老师通过拙妻传话，说曹思源罹患胃癌，在301医院住院。当天夜上，我在邮箱和手机中分别收到曹思源的《蝶恋花·人生再历练》：“人生历练多考验，八九秦城,热血曾无眠；癸巳春遇胃癌变, 医、友关怀助度险。十字路口今又现,中华宪政, 莫再误百年！孙辈能否无浩劫? 责在本朝我辈肩。2013、4、19凌晨5点于301医院。“

读罢，更是一阵心紧。翌日急急来医院探望，病榻上老师明显消瘦了许多。一双智慧的、似深不见底的大眼睛，依然熠熠闪光。只是看上去苍老疲惫不少。好在许多友人于经济上、医疗护理上给予支持援助。尤其是301医院前辈名医蒋彦勇大夫亲自参与救治，一切才化险为夷。

曹思源身体逐渐恢复，端午节前后已经搬回家中静养。期间，收到他发来的节日贺词《如梦令》：“年初大难患癌，亲朋祈祷悲哀。余志尚未酬，幸得名医刀快。叩拜叩拜，铭记吾友厚爱。”曹诗脱口而出，是他一贯的直抒胸臆、不拘一格的个性。见诗意轻快，心生欢喜。我乃步韵复和一首：“初惊生病住院，原来大事无碍。老天一声吼：宪政尚未扎寨。慢来慢来，操刀全赖兄台！” 陈小平兄阅罢，以为立意不错，只是“慢来慢来”，尾字要是仄声韵就好了。

后期堂兄家91岁的伯母和我家90岁母亲认了姊妹，相互间走动了起来。逢年过节两家更是处成了亲弟兄一般的亲密。直至2014年11月曹思源的猝然病逝。

我历经了他自生病住院到溘然离世的前后全过程，而且似乎只有我一人了解各种隐情。十分哀伤。（详见拙作《思源之殇》）。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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