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陈奎德

嘉宾：曹旭云先生，中国作家、评论家，居匈牙利

过去一个月中共二十届三中全会以及北戴河会议前后，在中国人圈子里，由内及外，进入了一个传言和谣言的狂欢节。

但是，习近平隐身三周之后在8月19日会见越南总书记苏林后，有不少舆论认为，这又是一次习的引蛇出洞政治操作。他又一次愚弄了中国人，愚弄了世界，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他的权力毫发未损，一切都与三中全会之前一样，习达到了他所有的政治目标。

是这样吗？

 谁是幕后操盘手？

根据中国官媒公开发表的信息和政治举措，从逻辑上，从常识上，如下事实是令人百思不解，也是北京无法自圆其说的。

新华社在三中全会前夕所发《改革家习近平》，在三中全会召开时被突然下架，无影无踪。

此后，中共媒体上，有关习近平名字和报道，包括文字、相片和视频，据专家统计，与以前相比，减少了75%，呈向下坠落之大势。

《解放军报》发表若干文章，矛头直直向上。7月27日的《党内政治生活要力戒庸俗化》一文直言不讳：“有的把个人凌驾于党组织之上，搞家长制、一言堂”，文章还强调“必须增强贯彻民主集中制的执行力。凡属重大问题都要按照集体领导、民主集中、个别酝酿、会议决定的原则。”而《坚持科学决策民主决策依法决策》一文（8月10日），提出：“坚决不搞凭经验决策、拍脑袋决策、一刀切决策；防止用行政会议代替党的会议、用传批文件方式代替党委集体研究，搞个人专断授意、特事特办。”

 从文革的历史看，《解放军报》在枪杆子里出政权的共产中国具有举足轻重有时是引领风向的地位， 习近平是修炼成佛要学毛氏《炮打司令部》了？有这种可能性吗？习有可能自我批判，自我反省，自我了断吗？

在其他官媒上，中国社会科学院7月30日发表《加大制度型开放创新打造粤港澳大湾区2.0正当其时》，意图彻底了断香港的特殊地位，在8月7日下架。此外，我们在上次节目中讨论的厦门大学两岸城市规划研究所8月5日的《尽快启动台湾接管准备》剑拔弩张的武统接管计划，很快就消失了。

在三中全会之前，官媒连篇累牍地发表长文，高捧习近平“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深化改革扩大开放”，且只字不提邓小平；但三中全会刚落幕，调子骤变，连发长文大赞邓小平，很少提习近平。8月22日是邓小平冥诞120周年，中共高调颂邓，称“邓小平同志是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公认的享有崇高威望的卓越领导人”，邓家后人以邓朴方为首的子孙辈一个不落下齐齐出席。有媒体称邓家后人乖乖坐在下面听习近平在上面训话，意谓现在邓家已经服了习的统治。但是众所周知，邓习兩家积怨很深。习仲勋在邓小平后期颇受冷遇。邓死习登位后，习公然大开倒车，逆邓的“改革开放”路线而行，致邓朴方曾公开指斥“要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之后邓朴方被辞去“残联会”主席职务，邓质方及其在美国出生的儿子邓卓棣，他们的人身安全都成了问题。現在邓家上上下下一眾人等堂而皇之參加习近平高调吹捧邓小平功勋的大会，毫无惧色；不惟如此，还有示威之意；而习则只能照本宣科念稿，文中充斥着阿谀奉承其心头大恨邓小平的溢美之词。这究竟是邓家在服软，还是习家在认怂？

当然王小洪等人在三中全会前后文章的反差就不必一一罗列了。

…………

当下中国状况与流言谣言的关系：既未证实，亦未证伪

目前看来，与三中全会之前相比，对习近平的个人崇拜事实上已经降温，他实际上已经丧失了定于一尊一言九鼎的权力。管理经济现归李强，军队由张又侠负责，王毅管外交，习履行国家主席的礼仪性工作……各摊相对独立，没有超越一切高高在上总揽全局的克里斯玛领袖。

现在，中共高层大致维持一个相对的平衡。目前的现状是，习近平退后几步，似乎又回到某种几龙治水的局面（或许上面还增添了一个顾问委员会？）。

是谁，是什么神秘的力量迫使习近平接受妥协，接受削减其权力的安排？

是疾病？军方压力？退休元老劝诫？家人规劝？各种说法，莫衷一是。三中全会和北戴河会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并不清楚究竟是哪种因素导致了当下的局面。上述原因的综合作用亦不能排除。在黑箱中国，人们只能通过其输出的信号来辨析、推理和判断。

前一段时间传出来的各种流言谣言，由于没有北京官方出面证实，也没有官方出面辟谣，所以人们无法引以为据，只能姑妄听之。不过有一点需要注意，那些谣言流言的内容，与目前中共的现实权力状况，并没有基本的冲突或矛盾。也就是说现实状况并未证伪那些流言。

譬如，流言中朱镕基说：“现在的问题是，近平同志如果真的不干了，谁能顶上，我看谁都顶不上，我建议啊，务实一些，这届中央把错误都改改，将功补过，以功谢罪，不要再搞个人崇拜了。……”就是与现状吻合的。确实，在最高层中，无人顶上去。虽然曾传言丁薛祥或胡春华，然而皆无果而终。

譬如，王沪宁的“两个代表”说法以及“科学发展观，民主政治观”的两观说法就是过去从来没有听说过的。

譬如，流言中发言者温家宝在思想观念上最为激进，走得最远，这也符合大多数观察家对其人的印象……。

（这里所说的“流言谣言“，最主要的是指吴祚来先生发布的所谓北戴河会议中中共老人的“八点共识”以及宋平、习近平、蔡奇、李强、王沪宁、朱镕基、温家宝、王岐山等人的发言。）

根据官方在三中全会前后发布的信息，参考比较甄别各类坊间流传的信息，如果勉强拼凑出一张图景，概率较大者可能是，三中全会甫一开幕，不久，习突然发病, 被紧急送医，匆忙组成彭、李、蔡、王四人组成的应急小组，军方首领张又侠控制了会场和北京。人们不知习是死是活，原先的既定议程停摆，有不满者趁势提出应取消个人崇拜，获宣传部门响应，故迅速撤下个人崇拜且谎言太多的“改革家习近平”一文，致三中全会草草收场。随后在北戴河会议上征求退休元老的意见，形成了一个对习近平权力有所节制的格局。

然而，谁是这一局面的神秘操盘手呢？军方？退休元老？红二代？情况不清，仍在黑箱之中。

共产政权晚期之共性

需要指出的是，目前的状况显然只是一个过渡时期，很不稳定，不可能维持长久。

比较一下前苏联后期，1982年11月10日，勃烈日涅夫因心脏病突发去世，终年76岁。勃烈日涅夫死后，克格勃首脑安德罗波夫出任苏共总书记。然而，安德罗波夫执政仅15个月便去世，终年71岁。安德罗波夫死后，契尔年科于1984年2月13日出任苏共总书记，这位保守僵化的苏共首脑执政更短，仅13个月，74岁也就一命呜呼了。

终于，在好几位年迈苏共首脑相继死亡之后，年仅54岁的政治局委员戈尔巴乔夫接任总书记职务。他上台后大刀阔斧，倡导新思维，主张透明化公开化，使苏联有了一番新气象。但共产主义失去民心的大势毕竟比人强，戈尔巴乔夫在任6年后，1991年苏联就在历史潮流冲刷下解体了，该制度得年7 4岁。

回到中国，考虑到中共当下的状况和习近平的秉性，他不可能甘于自己的权威削减而走向类似华国锋晚期一样的穷途。他一定会竭尽全力采取行动，收回流失的权力，重塑一尊地位。在契约精神薄弱缺乏法治的中国政治文化中，妥协总是暂时的，双方都有强烈的不安全感，对于对手有强烈的不信任感，不把对手彻底扳倒他是睡不着觉的。老毛的“宜将剩勇追穷寇”就是其典型表征。直觉告诉我们，目前局面，并不是终点。实际上，中共高层正在进行激烈的权力斗争，不达一个确定的终点绝不会罢休。在这种情势下，突然的黑天鹅降临将是大概率事件。

譬如，目前俄乌战争的形势向乌克兰倾斜的时候，不少俄国友邦如白俄罗斯、印度…..都在逐步转向中立甚至向乌克兰倾斜的时候，中共却派遣大量高官特别是军事高官造访莫斯科，令人莫名其妙。然而如果考虑到“战争是集权的最快手段”就不难理解中共高官之云集莫斯科了。

他必然还会采取更多的甚至出人意料的手段来扳回一局。惊险的博弈将接踵而至。

这一情势对于民间社会，正如我们过去讨论过的，将出现恐怖政治的社会边际效应递减。

这恐怕是一个历史的契机。

恐怖政治的社会边际效应递减

习近平统治中国的方式，简单粗疏言之，是恐怖政治。对官员，是以反腐为名的严酷政治清洗；对民间，是数字极权主义的愚民弱民加镇压。这一恐怖政治是产生了效果的，它确实给习近平带来了政治利益，从而使其保有其权位12年。

然而，正如我们在过去讨论中多次谈到的，目前在中共高层处于白热化权斗时期，其对民间的监管镇压势必产生某种松动。一是由于力不从心；二是到了激烈程度谁也吃不了对方的白热化阶段，双方都不得不借助（他们平日鄙视的）民间舆论和民间力量。习上台执政12年来，确实造成了民间的高度恐惧。但是，观察中国民间社会心理演变的轨迹，总体来说，恐怖政治导致的民间恐惧感是递减的。如果我们仔细观察和逐年比较12年来中国民间社会对习近平严酷暴政的反应，可以发现如下所示的路径：

民间心理演变的轨迹

恐惧——沉默——躺平——道路以目——窃窃私语——调侃嘲弄——餐桌议政——聚众抗议——大规模示威。

这种反应的变化，类似经济学，暴政之下，也存在一种我称之为的“恐怖政治边际效应递减规律”。

事实表明，随着恐怖政治的强度升高，其引发的恐惧感虽然增加，但增加的幅度将逐步减少，最后趋于零。这称为边际效用递减法则。有点类似人们说的“虱多不痒，债多不愁”的日常心理。

特别是如我们前面所说，中共二十届三中全会以及北戴河会议前后，在中国人圈子里，由内及外，进入了一个传言和谣言的狂欢节，形成了中南海再也无法忽视的民意的狂欢，民心的狂欢。人们注意到，中国人对习近平政权似乎不像过去那样害怕了，网络上和民间各类圈子都在发出自己的消息和声音，删了再发，发出再被删。乌泱乌泱的，众声喧哗。它势必形成某种社会效果，政治后果；甚至类似白纸运动，向聚众抗议的大潮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