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陈奎德 

座谈人：夏业良教授，经济学家與政治评论家

一、在毛忌日看其幽灵的回光返照            

历史转折日

 9月9 日，是毛泽东去世四十七周年。

我们还清楚记得，1976年9月9日下午 ，一阵哀乐，凌空滚来：毛泽东驾崩了。

被一种不可知的命运所驱迫，人们纷纷涌出家门，熙熙攘攘，在大街上无方向、无目的地徘徊行走，无感、无笑、无泪、无惧，相视无言 、相对无语。

一个时代结束了。紧接着，中国的命运，中国很多人的命运，自那一天起发生了重大改变。

毛去世后的四十七年，在其前期，是中国磕磕碰碰缓慢地从毛的歧路回头，在濒于崩溃的经济废墟上，在经历了饿死几千万人的大饥荒和史无前例的文革大暴政的闭关锁国的中国，中共放弃了部分共产教条而向国际主流秩序靠近，在美国主导的二战后世界秩序的时空下，在美国西方的帮助下，利用国际社会的善意，向主流国际社会开放（并且无意践行签署条约的义务以及无意履行参与国际组织的承诺，）在其“低人权”优势下，获得经济迅速发展，引发全球瞩目。

回眸47年

但是在习近平掌权近十一年来，由于共产统治遗产之反作用，由于对共产党垄断性权力丧失的极大恐惧和焦虑，习政权目前正大踏步倒退返回毛氏暴政。

由共产国家内部的政治递嬗角度观察，大体上相当于极权体制因改革而松弛之后再次回光返照而重新“拧紧螺丝”的阶段，是毛泽东幽灵的回光返照。而由国际政治大历史角度观察，则是“冷战残局”的第二次收官阶段。

现状在在表明，毛泽东并没有完全进入历史。作为一个政治幽灵，他仍然在中国的现实生活中忽隐忽现，时冷时热。作为中国的政治劫运，在习近平统治时代，毛的亡灵正在一步步逼近中国，其日益强化的清晰度，反衬出习时代中国的基本政治方向。

让我们看看毛幽灵驾临习近平时代的的历史轨迹：

1）废弃了改革开放后中共实施的领导干部任期制，实际上复辟了毛式的终身制。

2）加紧左转，乞灵于毛魂，发动意识形态战争；拆毁教堂，全面压制基督教。

3）强化封网，钳民之口，重提“反动知识分子”，重走“反智主义”的毛氏歧途。利用高科技数字极权，全方位监控国民，无远弗届，无孔不入。

4）国进民退，派驻党委入私企；抛出“替罪羊”，黑打民营企业家。

5）炮舰外交，玩战争边缘政策，在台海剑拔弩张，直指民主台湾；在东海武装挑衅，滋事生非；在南海填海造岛，与邻为敌；以好战姿态邀结国内民意，与俄罗斯侵略乌克兰相呼应，引发全球地缘政治紧张态势，转移内政危机。

6）撕毁中英联合声明，以国安法箝制香港，窒息了香港一百多年的自由与法治，摧毁了举世瞩目的全球金融中心。

7）隐瞒并甩锅自武汉爆发并蔓延全球的新冠瘟疫，致使世界数百万生灵涂炭，而中国持续三年的极端清零政策几乎褫夺了国民的所有人权，而遭遇白纸运动后突然放开的未作疫苗接种等各类准备的躺平操作，致使二百万老人死于非命。

8）为保其烂尾工程低地雄安新区而泄洪水淹没高地涿州，导致巨大人员伤亡与财产损失。

9）习式经济政策使中国的“明斯基时刻”降临，资产价值即将崩溃。2023年春季过后，中国的房地产正在爆雷、人民币贬破7.3关卡、年轻人失业率不再公开，地方政府债务陷入困难，如今股市再陷长空……30年一遇的大变局，正呈现在世人眼前。

…………

每一条亦步亦趋，指向借尸还魂的毛泽东统治术。

二、毛式幽灵，内卷中国            

为了解释当前中国经济令世界惊异的大衰退，人们列举了人口变化及老龄化、房地产泡沫、地方政府债务、生产率增长放缓、青年失业率超过21%，以及缺乏市场导向的改革。 一些人谈论“中国巅峰”，认为中国的经济轨迹已经或即将达到顶峰，可能永远不会大幅超越美国。 这通常意味着，只要北京方面调整其经济管理，就可以减轻最坏的结果，并避免更危险的衰退。

毛的“政治挂帅“和习的“政治安全“

但是这种纯粹经济角度的分析，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主张，忽视了核心的“中国特色”。这些经济问题在中国，更大程度上是广泛的政治僵化和意识形态强化进程的一部分。 中国目前经济上的衰退式”内卷”，指的是生活向内扭曲而没有真正的进步。甚至中国类似其他国家而出现的手机应用程序和软件等，党的意志也不是将他们与外部世界联系起来，而是旨在将中国人与外部世界隔离开来。 曾经享有相对自治权的宗教团体——即使是那些受到国家青睐的宗教团体——现在必须应对繁重的限制。 大学和研究中心，包括许多具有全球雄心的大学和研究中心，在毛式幽灵回潮力量的驱迫下，与国际同行的联系日益疏远。 中国规模虽小但一度繁荣的独立作家、思想家、艺术家和批评家社区已完全转入地下，就像二十世纪的苏联同行一样。

目前，处于内外交困情势下的中共，口口声声反对冷战思维，然而正是习近平自己，用其失败的马列毛意识形态教条在复活冷战态势，在国内，用所谓《反间谍法》进一步收紧社会控制；在国际，用战狼外交折腾出一个大围堵与大重组的地缘政治时代。

人们普遍关切的是，在历史长河中，当下中国处于什么位置？

柏林陷阱

最近一期美国《外交事务》杂志刊登了一篇张彦 (伊恩. 约翰逊 Ian Johnson）的文章  Xi’s Age of Stagnation : The Great Walling-Off of China，通过去中国的就地观察，描绘了值此停滞的習近平时代日益闭锁的中国的种种社会生态。其诸种观察，与我们通过国内朋友传来的感受颇有许多重叠之处，值得解析。

作者认为习近平中国目前已经落入他称的“柏林陷阱”。他指出：“ 尽管今天的中国共产党与其他国家历史上的共产党有所不同，但一些中国思想者认为，中国的向内转向与冷战最激烈时期东方集团国家的令人窒息的气氛有广泛的相似之处。

柏林墙

一个引人注目的类比是柏林墙。……现在，中国的统治者似乎正在建造和完善他们自己的二十一世纪版本的柏林墙。 尽管数以万计的中国公民因自己的观点而被关进监狱或软禁，但障碍主要还不是来自物质的围墙。 相反，国家权力是通过日益无孔不入的言论和思想审查制度来行使的，无论是在互联网、电视、教科书、电影、展览，甚至电子游戏中，他们创作了一种被广泛接受的历史叙述，使共产党显得至关重要。 为了中国的生存， 现在他们还灌输这样的想法：中国应该自行开发所有关键技术，拒绝作为全球化基石的比较优势原则。 这些努力相当于一种更微妙的控制形式，给人们一种自由的幻觉，同时引导他们远离任何挑战政权的事物。”

背景

但是，与当年东德的柏林墙一样，中国的隔离墙旨在预防存在的挑战。 正如东德在 20 世纪 50 年代因不受控制的移民而面临崩溃一样。

中国在习近平掌舵之前的二十年里也面临着自己的危机，因为互联网等新技术促进了第一次全国性的挑战中共的思想运动。 譬如2003年一名学生被警察殴打致死，引发全国抗议后，温家宝立即宣布修改收容拘留法，而 2003也作为维权年载入历史。2008年汶川大地震后公民社会的兴起，及其随后的《08宪章》运动，2015年709抓捕维权律师事件。这些异议的根源不是一个拥有成员和章程的组织，而是由批判性的知识分子、维权律师、政党滥权的受害者和对当地状况不满意的普通公民组成的松散联盟。 对一党专制的谴责乃至抗争出现在媒体、网络、地下杂志和纪录片中。 胡温等领导人不得不做出回应。

转捩点

但 2008年底北京奥运会结束后，世界的焦点从中国移开，转折点出现了。 政府逮捕了持不同政见作家、未来的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刘晓波，并很快对社交媒体实施了更严格的监控。 习近平加强了这一趋势并将其系统化。 最后，他在 2021 年监督了党的官方历史的改写，淡化了文化大革命等过去的灾难，并美化了自己的政策。 习近平利用数字时代的工具，将中国的柏林墙从一个临时的规则和法规集合转变为一个时尚而强大的机构。

在过去，由于 四十多 年持续的经济增长，人们很难组织起来反对一个正在迅速提高生活水平的政权。与前东德一样，这一柏林墙策略可以暂时成功。 许多人已经屈从，进而内化了党的历史版本：在党国的“中国故事”中，党将中国从外国统治中拯救出来，使中国变得强大，因此只有党，即使它有一些缺陷，才能带领人民走向未来。 然而，这种信仰体系依赖于党对中国诸多挑战的有效管理。这相对容易，这使得人们能够放下对党国的反对。

冷战残局

但与大多数国家一样，在东欧共产主义国家，二战结束后的总体繁荣在 20 世纪 70 年代已经减弱，导致许多人向异见者和批评家寻求对新现实的解释。 现在，中国很可能进入的长时段停滞。既如此，类似苏东波的情况会在中国发生吗？

这就是说，自从苏东波后，前苏联与东欧的共产主义已经在冷战中失败。而其他地区残存的共产国家，命悬一线，其存亡完全系于中共政权这一孤家寡人身上了。

北京目击苏东剧变，惊诧莫名，邓氏掌舵，韬光养晦，向美国伸出橄榄枝，经过一段修正主义改革而“中兴”后，竟然盆满钵满。至习氏上台，钱令智昏，作为暖身之蛇，竟然反噬 “农夫”，挑战国际社会。是故惊醒西方，多国愤而携手，联袂回击，天下围中。致使习氏小儿，茕茕孑立，八面风来，百国“围观”，能不颤乎？

招来毛魂

习应对无计，黔驴技穷，只能急招毛魂。于是，毛式亡灵的内卷如今已渗透到习近平领导下的中国生活的方方面面了。他使这个国家比 20 世纪 70 年代末邓小平启动改革时代以来的任何时期都更加孤立和停滞。它已经愈来愈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冷战时期的精神与政治氛围接近了。

唯一的重大区别在于：现在中国国民的主体，是已经尝过智慧果的人群了。而五、六十年代的国人，并非如此。

即是说，虽然中共目前以全球最严厉的措施给年轻一代洗脑，但是经历三十多年半开放国门时代启蒙的整整两代人，可称为八十年代的“遗民”，是吃过智慧果的人，不可能整体再次返回蒙昧混沌的状况。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万物就收不回来了。简言之：启蒙是不可逆的。铺天盖地的网络留言和民调预示了这场当局挑起的“意识形态斗争”的结局。正像毛泽东时代晚期，1976年毛镇压了“四五”运动，对“谣言”实施舆论斗争，泡制“反右倾翻案风”文章的命运一样，那些反人类的垃圾文字很快变成了历史上的笑料。

内卷与内循环

2023年春天，作者张彦（伊恩.约翰逊）在中国呆了几周，与一些有远见的思想者进行了交谈，比如商业期刊的编辑。 但他把大部分时间花在更广泛的中国人身上——医生、企业主、公交车司机、木匠、修女和的学生——作者已经认识他们很多年了。 他们的经历以及民间社会和政府的更广泛趋势表明，习氏中共殚精竭虑地追求稳定，不惜牺牲同辈技术官僚、企业家乃至民众支持，至于知识阶层，像反智主义的毛泽东一样，习近平从一开始就打击了他们。当前，习近平恐惧主流国际社会，尤其仇视美国西方，为了逃避西方压力，除了像毛一样，用钱拉拢几个亚非拉的专制国家外，习转向内部，实施“内循环”，像毛一样，主张“自力更生”。

当然，这种“内卷”，必定使习亦步亦趋，走上前社会主义国家在冷战中的失败之路。

三、地下公民社会            

当代习统治下的中国，正如我们观察到的，与毛时代末期的1976年四五运动及1989年中国天安门民主运动以及1989至1991年的东欧、前苏联已经非常相似了，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地上

在地面，有去年四通桥勇士彭立法挂出讨伐国贼的横幅，有郑州富士康工人大规模罢工逃亡，最后爆发为11月全国风起云涌的白纸运动，呐喊出了习与中共下台的最强音。

地下

在地下，有张彦 （伊恩. 约翰逊）所观察到的，中国国民 在数字技术的帮助下，比苏联时代的同行更加灵活。 在中国受过教育的精英中，许多人坚持反对该政权的现实版本。 尽管虚拟专用网络被禁止，但允许用户绕过互联网控制的虚拟专用网络现在仍然很普遍。 地下电影制作人仍在制作新的纪录片，地下杂志出版商仍在制作通过 PDF、电子邮件和拇指驱动器等基本数字工具分发的作品。

这些地下努力当然与上述地面上的电闪雷鸣式的媒体关注的街头抗议和其他形式的公众抗议相去甚远，但它们对于建立和维持对政权构成长期挑战的个人网络仍是至关重要的。

民间刊物

2023年5月，作者拜访了位于北京南部相对偏远地区的一家地下杂志的编辑。 他出版了一本半月刊，收集了中国各地学者的贡献，这些学者经常使用笔名来保护自己的身份。 他们的文章挑战了该党对其历史上重大危机的描述，填补了被粉饰的事件。 部分编辑工作现在由在国外工作的中国研究生完成。 这种地下数字出版模式去年被抗议者采用，他们使用 VPN 将视频上传到 Twitter、YouTube 和其他被禁网站。 这些在线平台起到了仓库的作用，让中国人可以下载国家试图压制的信息。

留下历史见证

在这种情况下，编辑委托文章进行编辑，然后将其发送到国外妥善保管，以防当局突击搜查他的办公室。 该杂志的版式也是在国外设计的，国内外的志愿者将每期通过电子邮件发送给中国各地的数千名公共知识分子。 该杂志是一个不断壮大的社区的一部分，该社区一直系统地记录共产党的暴政，从过去的饥荒到新冠疫情。 尽管他的日记和类似的努力通常只能影响到数万名中国人，但当政府犯错时，这些文章可能会产生更大的影响。 例如，在新冠危机期间，该杂志的编辑和他的同事注意到读者数量激增，其他人发现他们的文章甚至像病毒一样传播。

而在经济繁荣的时候，这种对真理的追求可能会显得不切实际。 现在，对于许多中国人来说，它开始显得至关重要。 随着它们的传播，这些匿名的非正式网络为该党与反对派的斗争开辟了一条新战线，现在控制反对派需要的不仅仅是将持不同政见者投入监狱。

张彦 和编辑在其花园里坐了几个小时，“在他用来酿酒的葡萄架下。 天空是深蓝色的，阳光很强烈。 北京夏日的蝉声淹没了背景噪音。 有一段时间，我们感觉好像可以去任何地方，甚至可能在法国，一个编辑很喜欢参观的地方。 他出版该期刊已有十多年了，现在已将大部分工作交给了国内外的年轻同事。 他很放松，也很自信。

“在中国你不能公开做任何事情，”他说。 “但我们仍在工作并等待。 我们有时间。 他们没有。”

正如中国古人曾经说的：君视民如草芥 民视君如寇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