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十年前的旧稿。翻找旧物时,偶然读到。读毕,已是黯然神伤。十年前,那第一次游港时的情景生龙活虎,历历在目。当时赴港,我有三件要做的事:一是参观刚刚开馆的六四纪念馆,一是参加维园25周年烛光晚会,一是寻求拙作《爱尔镇书生》出版机会;而十年后,香港早已物是而人非:六四纪念馆闭馆、维园烛光晚会闭园、香港再无言论出版之自由。从此香港变臭港,东方之珠熄灭了她那耀眼的光芒。
捧稿在手,耳畔是《愿荣耀归香港》的歌曲,眼前是当年百万港人游行示威、用命以博的镜头。硝烟散去,徒然留下满地的血污和散落四处的年轻孩子们的尸体。香港人抗争过,但失败了。这是赤手空拳对抗专制铁骑的又一次溃败。溃败后的香港一如当年溃败后的北京,遍地充斥着那令人诅咒的谎言夹杂着恐惧的腐烂气息。我那旖旎富饶、活力四射的香港啊,你何日重归自由的怀抱?
——作者题记
2024年5月25日 樱桃园
1、
2014年6月1号,乘尚儿学校放假,一家三口搭乘早上的航班,自北京飞往香港。开启为期一周的香港游。
当广播报道飞机在下降高度、离香港还有不到半小时的航程时,贴着舷窗朝下望去,一座现代化的、高楼林立的海滨城市正从机身下方缓缓滑过。我辨别不清这是不是深圳?按照航程计算,这有可能还是福州或是厦门。扭头询问从身边路过的乘务员,漂亮空姐一边附身收拾毛毯一边摇摇头:抱歉,我也不知道。神情中透着一丝疑惑:飞行这么多趟,就没有乘客问过这么奇怪(傻)的问题呢。
掠过城市,飞机很快飞越海面。海岸有被人为刻划出码头的痕迹。接着是漫长浑浊的海岸线,黄浊的海水由岸边往海洋腹地延伸,由深及浅,渐渐消失在洋湾深处。形成一道壮阔景观。
以自己的地理常识,香港毗邻深圳,翻越大帽山,跨过罗湖就是。但是没想到飞机还往海洋深处飞行这么深。湛蓝的海水、如练的浪花、点点船帆,还有那在阳光下闪烁的宝石鳞片一样耀眼的波纹,深邃而灿烂,如同幻境。
忽然,飞机一个转身,变戏法似的机舱底下翻翔出优美港湾和大小玉盘般的岛屿。港湾里整齐排列着各式游船,和游弋在海面、正划破海皮、拖曳着长长尾花的快艇。随着起伏山峦,又骤然显出被茂密植被衬映出的高低错落的各式建筑来。
香港到了。
这是我第一次游港。于香港,我有着深深的热爱和眷恋。
20年前去深圳采购家具样品时,随香港人流瞥过一眼罗湖海关。又抽半天时间,探头探脑,窜访过沙头角的中英街。摸挲着英中界石,半只脚踏在香港的土地上,微闭双目,像是在闻嗅、品尝那港英自由世界的滋味。香港的音乐、服装、影视,星光熠熠,和万千青年一样,气息早已融进自身的血脉。自己卑微生命里仅有的一点自由、时尚精灵,悉数发端于此。总记得那是自己那次紧贴文明时的感恩与祝福。
出租车在崇山峻岭间穿过。绿色的山体、白色的建筑、蓝色的海洋。哦,香港原来曲曲折折藏在这么多的山湾湾里。车过青马大桥,眼前是雄伟的桥身、宽阔的海面和傍山而建的高耸建筑。印象中,弹丸之地的香港不由不让我感叹,原来隽永风光的山峦水域,还可以这么辽阔。
我们下榻在铜锣湾的皇悦大酒店。妻子依照我的意见,订下了这家挨着维多利亚公园的落脚地。过去只听说香港寸土寸金,没想到酒店房间这么小,小得真像一只笼子。
2、
尚儿每天下午有一觉长睡。我小憩过后,蹑手蹑脚出了房间。
出酒店门,往左手下一道小坡,穿过街道,就是维多利亚公园的西南角门。于我而言,这座公园承载着特殊的意义。心目中,这不仅是香港最大的绿色休憩公园,还是一座巨大的良心丰碑。1989年以来的24年,不管外界怎么风急雨骤、黑云欲摧,六四之夜这里都会点燃起悼念的烛光,以祭奠在六四罹难的英灵。烛光里殷殷祈祷,为六四正名、为英雄平反,表达誓让中国走上正途的决心与意志。给当局以压力、给蒙难者以希望、给世界以光明。
而今年正值六四25周年。据说,维园将有规模空前的纪念活动。本次赴港某种意义上就是为了全程参与800万港人的祭悼活动,感受并学习大陆已凋零甚至绝迹的民主运动。
我以朝圣一般的心情小心迈过园门,像是要用身心面皮去感触、去抚摸那一草一木间蕴藏着的民主自由的温情。
通往园区的地面坐着三三两两头戴围巾的妇女,她们身后,是一处正被围挡围起的修缮改造工程。往公园深处走去,是荆棘丛围裹的各式高大斑驳的灌木和如茵的草坪。路边的指示牌上有几处广告,最有意义的是在下午一点,即三个小时前,六四游行队伍刚刚从这里出发,步行前往中环的市政厅。想,现在应该早散场了吧。另一处有意义的是,公园北侧的图书馆里有一场关于民主中国的演讲。看看时间,也应该早散场了。我为自己晚来几小时懊恼不已。
左手边是空旷的几个连在一起的足球场,这里应该就是每年烛光晚会的所在。遥遥望去,这时已空无一人。阳光充足地照在绿茵场上,闪出耀眼光芒。树冠凉棚下的长条椅上,有一些翁妪在闲坐。但更多的还是戴着围巾席地而坐、肤色黝黑的妇女在闲聊、在用食。也有在弹奏乐曲的,也有象是做巫术的——在地毡上三拜九叩,口中念念有辞。
一直穿过公园,也未见异常,游行聚会和演讲后的痕迹一点也没有。也闻嗅不出六四25周年这里将举行四分之一世纪以来最大规模烛光悼念晚会的蛛丝马迹。只是公园东侧外围,有人群汇聚,远远的有乐声传来。疾步过去,是一个小型乐队在演出。一个皮肤黝黑、披头散发的小伙在专心演唱。里三层外三层是围观的人群,不时发出阵阵掌声。可当我靠近,刚选好一处大树底盆石砌的平台踏实坐下时,已经是终曲。歌手唱完,就收工了。留意身边还有意犹未尽的双手在做鼓掌状、一脸虔诚眼含泪光的女生,我直后悔自己又来迟了。这里,还不知发生过多少精彩的故事呢。只是从路边、还有广告栏张贴里,确证六四这里将举行晚会的消息,心里才踏实下来。暗想那一天一定要早早过来,一刻都不能耽误。
离开公园,我询问身边的一中年人才知道,公园里带着头巾的妇女,都是印尼和菲律宾籍女佣。这个周末是她们的聚会日。数周一次,就像例行赶集。他们出门在外讨生活,都不是主人,大多都没有安家,都不容易。就利用这个时间、地点大家集中起来走亲访友、沟通信息、互致问候。据说下周,是阿拉伯妇女的聚会。轮流来,三、四周一换。
第二天一早,我即依照友人提供的电话与《开放》杂志社的金钟主编拨去座机。《开放》杂志是我们尊敬的刊物。此行赴港,第二重使命就是将《爱尔镇书生》书稿给专家们过过法眼,看看这本书有没有一点价值,首先是这位大主编。若金主编不在,蔡咏梅主任也可以的。友人叮嘱。可是,电话那头半天没人接电话。妻子提示今天是端午节啊。这才感觉自己有些冒失了。接着,拨通新世界出版社刘抱朴先生的手机。我们驻港时间有限,真要见面,也得给对方留出安排会面的时间啊。
手机通了,那头是很年轻的声音。听说是曹思源的朋友,便表示了热烈的欢迎。接着告诉对方,刚出版的曹先生《亚洲民主启示录》的100本赠书曹先生前天已收到,并专门交由我代为转达致谢时,那头的声音更是一下子像亲人一样亲切起来。电话里,我介绍自己也有一部书稿希望带给刘先生看看时,对方稍加犹豫,接着爽快地答应下来。只是说这两天忙一些,询问我留港行程后,言这一两天听他的电话,通知见面时间。
刘抱朴先生,原名鲍朴,是鲍彤老先生的公子。由其创办的新世界出版社,近年出版了许多时代人物传记,名重一时。鲍老与曹先生原系国务院同一支人马,因六四同时系狱,遂成至交。
而我此番选择六一赴港,陪家人旅游虽不能说全是借口,但实际还负有第三重使命,就是参观五月份刚刚在尖沙咀落成的“六四纪念馆”。据说,该馆也是专程赶在25周年之际开馆迎宾。此三项,都与六四关联着。隐隐的还有一重,那就是见到他们之后,看看能否打听到师兄吴洪森的消息。
3、
翌日上午,全家游览星光广场。这是香港的名片。
鳞次栉比的高楼以太平山做背景,倒映在海平面,由西及东,延绵十数里。气息旖旎富饶。远处港湾,各种颜色的货轮压住海面,却看不见一丝油污。近处宽阔的海床绸缎一般柔软洁净,有一两艘十五、十六世纪的海盗样船在漂泊游动,依稀传递着航海时代的气息。供游客拍照。我俯身脚底,白色扶手的下方是一处凹形的水泥阶梯,切角断面形成海流倒灌的死角正处风口。要搁在家乡,这里应该是垃圾成堆、各种颜色的漂流瓶、食物袋、死猫死耗子尸体漂浮的所在。可是这里,浪花清澈湛蓝,水底下青苔清晰可见,还有速度极快的米粒海鱼在苔衣四周弹跳嬉戏。
离开星光广场,穿过各式叫卖法轮功书报杂志的报摊,我们即兴乘坐一辆双层巴士往市区游览。这时的巴士,客流稀少。爬上二层,选前排坐下。这种既省钱又便捷、视野开阔的观光方式让我们像是零距离在接触香港,成为我们后来几天的至爱。
车子向油麻地方向开进。一路上街道、屋檐一块块竖着的大小各异、港式标志鲜明的商家广告牌在眼前流淌,就像翻阅各种花式名片。沿街隐约可瞅见百年来的商业轨迹及过往的繁华烟云。巷陌密集,从矗立的现代化高楼、到雅致的小院落、再到街边的一片草坪、一株古树,似乎存留着殖民时代的痕迹和气息。路旁的每株稍微有些年头的树木,枝丫上似乎挂满故事。过去总听说殖民是人类野蛮的破格获取,一遭走下来,竟有了全新的感受。
巴士爬到一处高坡地落客,这是一处人烟稠密的所在。换乘一辆巴士向另外一个方向行进时,触目可见的是横挂在路边各社区议员的广告招贴。上面有照片、姓名、年龄、性别、电话、信仰、承诺和一贯的主张等。有特别亲民的提示:“本电话24小时开通。欢迎有任何困难、主张和诉求请与本议员联系。”我心头一热:多好啊,这要在国内,不要说主张,就是冤屈,到何处申诉去呢?要攀附上官员,得有多难啊。这里议员之间互相竞赛,优胜劣汰,讨好民意。哦哦,如此一比,竟有天壤之别。
当日午后,决定去六四纪念馆。
出宾馆门,招手拦了辆的士。探头窗门道:“六四纪念馆”。司机摇摇头,一溜烟将车开走。紧接着再拦一辆,踏踏实实落座:“六四纪念馆”。司机再问一遍,又摇摇头将我撵下车。我不清楚究竟是司机不知道地址,还是地址敏感不敢去或不愿去。心里嘀咕:“这里也和大陆一样?敏感的人事、地址不粘?”立在街边,纳闷不解。“拒载?”我不甘心,更不相信有这种可能。
行前做过功课,了解到纪念馆在尖沙咀。心想这么知名的一个馆,不会有人不知道吧。便没记全地址。正寻思,第三辆的士开来。先坐上车:“六四纪念馆”。司机疑疑惑惑的将车缓缓行驶。“六四纪念馆,”我用生硬的粤语重复一遍,“在尖沙咀啦。”又补充说。
这回司机没有撵我下车,而是徐徐驶入了主路。途中司机通过对讲向总部询问地址,一遍又一遍地询问、呼叫。最后看样子已经知道时,汽车已进入了海底隧道。我这才踏实下来。原来在许多司机心中六四纪念馆还是一处陌生所在,究竟开门迎客才不到两周啊。
的士从理工大学拐了几个弯,在一处嘈杂的居民楼前停下。“喏,就在这一片。具体的地址,请老板下车后,自己再问问。”司机说。付完钱下车,抬眼一望,竟没有一处标志。即兴问了两个行人,都摇摇头。后问到一个裸着膀臂悠闲坐着摇椅、臂身纹满蟒蛇的中年汉子。他一撇脑袋:“那边,有什么好看的?什么也没有!”一边嘴里嘟囔,模样颇有些不屑。
沿街又问了几处,才知道在芝士路福祥大厦。弯了一大圈,最后在一位香港青年用GPS导航指引下,才被领着又转回来。猛一抬头,从夹缝里看到了福祥大厦。原来是在一处窄小瘦长的居民楼里。
走到弄口,楼梯边坐着一人。并不询问,“五楼。”伸出一根手指往上一指,未及我问话,兀自机械地说。估摸陌生人都是冲着纪念馆来的。
便坐电梯上了五层。这是一层一户的普通楼舍,出电梯就是纪念馆。
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象久未晤面的情人。我长久地站立,环视这里的一切。好奇地打量起这处只有70多平米、大概是当今世界上最小的一座纪念馆来。这里,像是连走廊的每一寸地都用了起来。门口是六四纪念馆的招牌,墙身有块大的招贴,是天安门广场女神雕像。这尊白色塑像曾在天安门广场有过短暂的矗立。矗立时以天安门做背景,已经成为独特的六四标识。我缓慢地移动脚步,就同缓慢抚摸爱侣那历经沧桑的脸庞。不忍心脚步迈得太大,怕几步就将这馆藏踏穿。
此时是下午三点,馆里已有不少参观的人流。有香港本地民众,有大陆游客,也有老外。进一道垭口,正前方右手斜角处是接待台,里边有两个工作人员在忙碌。左手倚墙是一尊小型的自由女神纪念雕像。绕过接待台,是一处灯光偏暗的时空隧道。逐日贴满了自4.26至6.4每一天的进程,几乎是自己当年赴京全程的拷贝。
墙上一台播放器在播放六四时期广场上学生的镜头和各种活动片段。有六七个人在观看,有人在悄悄抹眼泪。绕过隔墙,在环形的中心,是另一台播放器。在播放一部国外的纪录片,用英语讲述当年王维林阻挡坦克纪录片诞生的惊险过程,配有中文字幕。因距离间隔太近,两台播放器似乎有些串音。穿过环形播放室,是一间相对封闭的播放室,这里播放的是十五周年采访天安门母亲们的纪录片。穿过这间门口再往前走,就回到了自由女神像的背后,相当于已围着屋子绕了一整圈。挨自由女神像的旁边是一排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关于六四的书籍。其中我最感兴趣的有一本和我同名的书籍,是高瑜的《我的六四》(注:拙作《爱尔镇书生》最早也叫《我的六四》)。书架的侧面是一扇封闭的小门,推门瞅瞅,是洗手间。
这是一个袖珍空间,却很完整。八九民运,25年过去,全世界就剩下这点骨血在这里保存了。可以看到、可以触摸到。许多个日子,每当夜深人静,我总是思考人生的真谛。“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自己已年过半百。一次一次的思考后,必定牵涉到一个问题,我如何面对死亡,如何面对身后的这点财富?在早期的时候,想帮湾里修条路或在芦荡港建座桥;再后来,感到湖口中学虽然只读了一年书,但是她对我的影响与震撼以及在我心中那份特殊的不舍的情感,超过读了四年的五里中学和读了三年的九江师专。我想捐出一点钱来给湖中,开设一个文学基金以激励乡梓子弟。可是,当看到大量关于贪渎官员和民间几乎所有善款都去向不明的报道时,我害怕了。而且,许多同时出道的同学,只要混到了正科,差不多都是千万富翁或亿万富翁时,更是畏馁了。在他们心目中,这点钱还不知道我在出哪门子洋相呢。
这次来港,和妻子讲了这个心愿,就是在合适的时候,给六四纪念馆做些捐助。因为我知道,六四纪念馆一路走来,磕磕碰碰,十分艰难。刚刚在纪念馆的前言和手册里,又一次读到这一方小空间的来之不易和目前处境的无奈。记得我总问自己,此生此世,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吓我一跳的就是“结束专制,让六四重回天日”。——既是如此,捐些钱给馆里,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吧。
我决定到前台去了解了解情况。前台的两个男性工作人员,穿着制服在忙碌地发放传单和解答疑问。并不时地提示照相的人员不要拍摄观众,尤其不要拍摄观众的脸部。我知道,这是中共辖下中国式的无奈。这种场所必定有国保人员在活动,在采集信息,哪怕是在香港。当我再一次询问工作人员纪念馆为什么只有这么点空间时,得到的回答是,“还不是缺钱嘛”。我这点心思自然不方便骤然和前台的工作人员讲。可是当到我试探性的询问能不能见见他们领导时,他们很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事你先登记吧。我们领导不在这,他很忙。”一定是有许许多多人提过类似要求,所以才这么不耐烦。我讪讪退去。我知道,就算捐,估计也不是这次、也不在今天。就不再叨扰了。
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我做第二轮参观。又一次缓慢地走动,对点点滴滴充满珍爱、怜惜和感动。对每一处设计、对每个细节,都充满感情,就像是在回忆自己的一段岁月,又像是在爱抚自己的子女,更像是在观摩自己青年时代的一幅作品、一幅仅存的有价值的作品。
再走到广场场景空间的播放镜头前,站立。看到了当年激情四射、意气风发的岁月,恍惚又回到了当年、回到了那熟悉的场景。有几处看着看着,竟湿润了双眼。内心里就碰不得这些声音和这些画面,她已经深深地嵌入心田,融入自己的血脉。这才知道,原来这是一节约20分钟的循环播放。看罢,我又回到第二和第三个视频前,将王维林和天安门母亲节目一一看完。都是约摸半个小时的映像节目,也是在循环回放。
当我坐到天安门母亲节目室,看到这些绝望母亲们的眼神,陷入了伤心。让人揪心和让人不忍的并不是这些母亲如何丧子、如何丧夫的悲痛,而是这些备受煎熬、备受凌辱的女性,都不知道如何面对镜头,更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些苦难。突遭丧亲的哀痛、突遭变故的人生屈辱和这无望的无边黑暗,她们不知道怎么说话、不知道怎么表达苦难的心声、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怯懦的目光、那无法抑制的乱颤着的双手、那个只能念着稿子或者偷偷摸摸看一眼稿子才能讲话的慌张神情,让人寒心。丧亲了还心怀恐惧,我在妄测一个个母亲的境遇:我们有其他儿女,还要生活下去;骤然成了家庭的核心而过去只是配角,自己怎能挑起全家这千钧重担?受尽凌辱、受尽恐吓,无一夜能够安眠;感受到的不是安慰与祝福,而是周边无助、无奈、无尽歧视的眼神;生活的目标在哪里? ……这些可怜的母亲们,难道不是你我的母亲、你我的姊妹?就是这些腼腆的母亲们培养出一个个自由、勇敢儿子和丈夫、培养出一个个自由的战士。她们应该时代的良心,是我们的骄傲啊。
同时,听着一遍一遍在播放的《血染的风采》,歌曲又一次让我感受到当年大游行时在天安门广场歇息时感受到的同样的悲哀与无奈。虽词句貌似堪用,可了解此曲的人都知道,那语境、那措辞全是红歌欺骗的基因,是对党的愚忠和礼赞。用在这里,张冠李戴,简直就是对民主运动的嘲弄和讥讽。我们准备得不够,远远不够。虽过去25年,甚至还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啊。这里,这里可是反共的最前沿啊。
从天安门母亲室出来,心情异常的凝重。
走出六四纪念馆,天已垂暮。
暮霭中绕过来时的弄堂,拐角处又看见那臂膀纹满蟠龙的赤膊汉的背影,想起他那句:“哪有什么呀?”那句有些扎耳的话。起先是对他生出本能的不满和抵触,以为对六四的冷漠和无知。可这时,这句话似乎完全有了另一重语境:恍惚是对六四这么严肃的话题、沉重的课题,25年了竟然还没翻篇的失望和怨怼。
4、
3号中午,依计划全家转乘两趟地铁来到迪士尼公园。
一路上,最让我关注的就是一座光秃秃的山体。上面隐隐的似乎都是坟地,我好奇香港的墓葬风俗。港地虽山峦起伏,但究竟不如大陆腹地深广。若一人一墓,要不了多久,偌大香港恐怕就是半边居人半边得居鬼了。觉得异日必须去了解、考察一番。
车抵迪士尼。刚看见梦幻城堡巍峨身影时,即收到鲍朴先生的短信:“若是方便,争取今天下午一晤。”即回复,可。他便约到了下午三点、在太古城太古大厦二楼的咖啡厅。
未及陪家人逛景点,我先撤了。独自回到宾馆,收拾好物件。来之前,准备了两瓶白酒和两只北京烤鸭,希望能带给朋友们一丝家乡的气息。出门乘的士匆匆赶往太古城。在北京,因惧怕食物的不洁甚至中毒,除去应酬很少在外用餐。这几日因没有了这份担心,就随便吃。加上香港美食遍地,馋劲一上来,就吃的多了。加上晚上没有运动,人这几日就显得有些笨重起来。赶到太古城时,早已是一头大汗。
来到指定地点。要了杯咖啡,寻一处无人处落座。看看时间还早,便端祥起四周来。
这是一家大型购物综合体商贸中心,似北京的世贸或望京购物中心。地铁也是直通商场,这二楼是A、B座大楼之间的交换通道,宽敞明亮。咖啡厅居中而据,方块状围成一圈,约莫20几处卡座。畅眼一看,都是都市时尚人士。
看看还有十分钟,我用手机发出一信,告诉说我到了。不料想,刚刚发出,即收到回复:“我也在。”回转头一看,一位40岁上下的精壮男子在身后一处座位上正与我招手。
哈哈,我端杯过去,握手落座。先将白酒和烤鸭递上,开门见山,“带来一点北京特产,希望能带来一点家乡的气息。”气氛一下子融洽起来。
二人相互寒暄。他介绍时,我端详起来。鲍先生比我小三岁,但看上去比我年轻一轮。五官端方,休闲打扮,眼光敏锐,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一杯咖啡喝得已经落底,显然坐了有一阵子了。
既见真神就不能端着。我将书稿拿出,放在桌面上时一边说:“虽然有六四的缘分,但若没有曹思源老师的关系,也就没有今天的会面。我先跟您说说我自己?”直抒胸臆的开场,显然获得鲍先生的认同。于是我将自己何处人氏,何种职业、所受教育、何种经历及如何参加六四,六四之后的走向等,一股脑做了一个介绍。
“你的真名叫什么?”这是鲍朴先生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曹旭云。”我一惊,迅速答道。
“嗯。你的笔名叫赵十九?”他看了看书皮,说。
“不,曹十九。曹十九是我的微信号。这里,将曹改成赵。”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那你与我通短信时,为什么又叫小罗呢?”他接着又问。我便将自己“罗姆”这个名字的来历及与作品的关系,前前后后叙说一遍。并有些不安地解释说,自己在北京做着一个小企业。工商、税务、公安等,哪方面都容不得一点儿闪失。故此,格外谨慎。
一个新见面的人,短短时间,有四个不同的名字和身份:曹旭云、赵十九、曹十九、罗姆。要在一般的时候以及常识看来,绝对没有信任的基础。可是鲍朴对此毫不惊讶,也没有半点责备。不仅这一切似乎司空见惯,而且十分理解。他拿书在手:“不容易,这本书我一定好好拜读。”拍一拍,便放进书兜。
“野夫前些日子我们见过一面。”他说。“也在这里。见面时他说过一句话我认为很好。他说‘虽然我们是初见,但源于六四,我们已经是25年的老朋友了’”。这是鲍先生说的第二句话。接着说“这句话今天用在这里、用于你我,我认为也是很确切的。因而即是老朋友相见,一切就不要客气。”
我们间的谈话,由此一下子就变得轻松和随意很多,就像故友。他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六四的时候,他正在北京念大三,从前到后经历了全部过程。然后讲到六四落幕,话锋一转,将赵紫阳罢黜一节轻轻带过就讲到了香港谋职。我清楚,作为总书记的贴身秘书的家眷,从天堂到地狱,那该是一场怎样的磨难,怎样动荡的经历啊。从他清淡的描述中,我能感受到他内心激荡的心绪。
接着,我们从国内形势谈到国外形势,从习近平薄熙来谈到当前反腐、从香港民运谈到六四纪念馆,从境外民运谈到维园烛光晚会,从他的出版社谈到刘晓波,从香港海鲜谈到北京的美食。
“总之,一切都还没有开始。要做的工作还太多太多!”一阵手机铃响,他让我稍等,接通一个电话后,他立起,仰头张望。这时,从对面酒楼的包厢过来一位矮个男子,精致的八字胡子十分显眼。“来,我介绍一下,这位是中港文化传媒集团的金子伯先生。”
“金子伯?”我一惊。这不是九江师专时叫我们英语的金老师吗?
“嘿嘿,”还真是的!
“子伯老师!”我上前拥住了他。
“哈哈,我的学生,我的同学!曹……”一阵疑惑后,子伯老师照样惊讶不已。
“曹旭云,也叫赵十九,也叫曹十九,也叫做罗姆。”一旁的鲍朴调侃道。
“什么?什么?”精明如鼓上蚤的金子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鲍总解释一通,大家又一次哈哈大笑。哈哈,30多年的沧海桑田,竟然没有一点变化。眼前的这位矮个子男人还是那熟悉的八字须,还像九江师专课堂上、走廊里演讲的那模样。投手举足竟一点也没有变化,充满刚烈浑厚。只是眼角微微增加了一些鱼尾纹而已。这可是第一个引领我认识美国、认识自由民主的导师啊。
三人惊讶不已,我和子伯老师再次紧紧相拥。
“你们是师生,又是同学。真是难得。而我和子伯兄又是校友。哈哈,咱们今天是同学集会啊!”
“但今天不行了。真的很抱歉,我们还有约。得马上撤。”鲍朴接着说,同时伸出手来与我握别,金老师同时伸出了手。和金子伯我们约好改天定要好好一叙。
没有吴洪森的消息,却邂逅了另一位恩师。也罢。
5、
6月4日中午从太平山下来,看看时间还早,便乘巴士在市内老城区闲逛起来。经过会议大道时,见香港会议中心有佳士得拍卖。心中一动,就下了车。准备进去参观。
可是不巧,今明两天是预展,正式开锤要到后天。可是按照安排明后两天我都在澳门,大后天一早就离港回京了。而预展入场非常严格,是需要有正式邀请函的嘉宾方可进入的。看着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宋徽宗、唐伯虎真迹近在咫尺却无缘一睹芳容,心中着实不舍。徘徊在走廊,任海风吹过,一脸郁闷。正怏怏离开展馆时,忽然看见了门岗。我心上一动:何不花点钱,请门岗通融一下,给弄张票呢?看看有没有可能?哪怕多华点钱。
于是一步跨上前,门岗热情地接待了我。可是,当我将来意告诉他时,他听着、听着,便皱起了眉头。当到我再次重述时,还没说完,他忽然变脸,怒目圆睁,叽里呱啦、叽里呱啦一通香港话,将我轰了出去。——原来他误会了。以为我这个陆仔企图贿赂他,用内地人惯用的那套,做企图破坏规矩的事情。
“我没有误会!”他突然一字一顿,用清晰的、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对我高声吼叫。
瞧他那架势,我若不早些滚蛋,他还有将我扭送进会议中心保安部去的意思。好像我再多呆一刻,就会使这整栋大楼、还有他这位大楼警卫蒙羞。虽好气又好笑,狼狈离去。但心中还是羞赧、感慨万分:港人原来有这么厌恶大陆?大陆的所谓“通融”行径,就是行贿的代名词啊。我怅惘着、感叹着走出门。这一次扎扎实实地坐在棕榈树下,望着那一望无际、湛蓝的维多利亚港湾,愣愣地坐了许久。
6、
数小时后,约莫下午四点。乘地铁回铜锣湾的宾馆,拟睡个午觉,晚上有精力参加维园八点开始的烛光晚会。可是,从天后站出来便感到气氛不对。出得站口,乌压压四周全是人群。勉强从道口挤出,张目四望。有市民、有学生、有记者、有游客、有警察……将街道堵满。烛光晚会已经开始?我哎哟一声,暗惊自己又来晚了。后悔自己没有在第一时间、从第一支队伍甚至第一波人流开始观敌瞭阵。
街道已经被封锁。右侧空地上一处用双杆拉出的横幅上是香港《爱港之声》口号:“认清六四、声张公义,放下包袱、释怀向前。”旗帜下有人在演讲。大意是讲六四已过去25年,大陆不是变得越来越好了吗?人们越来越开放,经济越来越繁荣。要香港人以务实的态度,和大陆保持紧密联系。以保持香港的持续繁荣,而不是务虚、抵制和形成掣肘。并劝解人们不要前往维园。据旁人说,这是一个与中共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组织。
从这几日各类传媒传来的报道中,了解到今年六四和往年不同。不同就在于:除了传统的支联会维园烛光晚会,还有就是将有大量的抵制烛光晚会的活动。自由之地,各抒己见嘛。除此两派外,还有第三股力量,那就是比烛光晚会极端、对中共说NO、对大陆提出最尖锐批评和否认的“第三种力量”。这股反对力量今晚将在尖沙咀聚会。这一派被称为“尖沙咀派”。在爱港之声现场对面,有几位大汉护卫着一面通红的旗幡,一个自称《调理农务、天公地道》的组织,旗幡中间大书一“籣”字,两侧大书:“大显神威显兰花劲劲劲、斩妖降魔遇港奸杀杀杀”。我不知这是不是尖沙咀派所为,但瞧这气氛就是冲“爱港之声”去的。已经是火药味十足,甚至是杀气腾腾了。
我不能再迟疑,得赶快去弄点吃的,吃完后决定一步也不离开维园。随即匆匆到附近餐馆胡乱吃些东西,一路走,一路收到各派别散发的内容各异的传单。餐毕,便返回天后站,朝维园走去。
吃饭花去约莫半个小时,再回到这里时,这里已经和刚才又完全不一样。天后站口已经聚集了比刚才更稠密的人群,还有匆匆集合过来的神态高度紧张的警察。到处是人,仅仅通往公园被让出一条窄小的甬道。道旁是各种团体的招贴和横幅。有募捐的、有送书的、有散发传单的和手握话筒在激情演讲的各式人群。还有学生会、社团和穿着各种背心的不同宗教团体。这股气浪,一下子让人回到25年的天安门广场。
我急切地想知道,维园广场现在是什么样子?太急人了,人挨人。行进速度十分缓慢,就是挤不进去。
穿过高大斑驳的假菩提树来到维园,园里已经聚集了万余人。约摸六个足球场连在一处的宽大的维多利亚广场今日看上去并不是十分辽阔。但这里已是港人表达诉求的最敞亮的一块场地了。广场正东方舞台上一处巨大的LED显示屏幕,屏幕两旁是斗大的八个字:“平反六四 战斗到底”。黑底白字,在林立的现代化高楼、在翠绿的太平山峦和碧空如洗的蓝天映衬下,显出独特的香港气质。
太平山顶上如海洋般湛蓝的天空,正有一丝薄云滑过。我还是皱起眉,还在呼吁平反六四?还是停留在“呼吁平反”层面?这是乞讨、是跪求。还是陈旧的青天大老爷的文化意识!真的,仅仅将真相停留在诉求上是猥琐的,是远远不够的,这是与正义毫不相干的。断没有暴虐无道的凶手还拥有居高临下施恩裁判的资格,就像从没有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受虐者,还要向施虐者表达宽恕的道理一样。但是,这在目前,这在当下中国就已经是最前沿阵地、最了不起的主张了。联想起六四纪念馆来,这让我感觉到民主离中国还不知道要翻过多少座山、越过多少座岭呢!当局曾几度改口,从“暴乱”到“动乱”到“学潮”到“风波”,连当年的执政者都越来越没有底气了。中华民族真是奴性成习啊。想一想,离终极胜利真不知还有多少距离呢。
7、
广场四周散落着一簇一簇的人群,还有不少人流正从东西两侧涌入。入园的人们自觉在寻找位置,席地而坐。环行广场四周,有各式各样不同的口号。大意是声张民主、呼唤良知、毋忘六四之类。有巨幅的胡耀邦画像和悼念楹联,有对失联的民运人士高智晟、高瑜等的呼唤,有对被迫害致死的民运英烈沉冤的祭悼。其中,在广场中央过道是一处矗立的纪念碑,上书“献身民主的英灵永垂不朽”字样,尤其醒目。一路走来,一路看去,心中暗叹:全世界也就剩下这么一块地方了。但还不到位,就像25年前一个样子。
我靠近舞台不远处坐下。舞台脚下不时引起骚动,估计是各种重要人物莅临。但鉴于香港的特殊及活动性质所包含的隐秘性,广播里并没有通报来宾姓名。天色渐渐垂暮,有人免费送来了烛光和护卫烛光的白色三角纸桶。广场上已经是人山人海。
晚8点,大会在一首《自由花》的歌曲后开始。台上有两男两女在主持,男主持其中一位是歌手。四人中一女士操普通话口音,但显然满嘴的港味,另一位则干练机敏。一片寂静之后,在主持人指令下,全场点燃蜡烛,灯火璀璨,顿时形成烛光的海洋。广场上陡然响起了哀乐《江河水》,气氛凝重。
“全场起立!”随着一声口令,大家齐身起立。全场灯光这时聚集在中央的纪念碑,目送支联会献花。十数位青年手捧烛光、身拥花环,簇拥着一位长者缓缓向自由纪念碑移动。来到碑前,音乐骤停。在主持人高声导引下:“一鞠躬、再鞠躬、又鞠躬”,然后是垂首默哀。自己草根生平,一生流浪,很少有组织生活,更没有参加过什么葬礼。没想到平生第一次的默哀鞠躬,竟是在香港和着十几万人的队伍。面对那些熟悉的却未曾谋面的亡灵,禁不住眼眶一阵潮湿。往昔每逢今日,我也会一人在书房沐手焚香以祷,绝食一日。不想今日自己已融入这股散发着人性光辉和人性温暖的正义海洋。
接着是致《悼词》,后是播放当年实况,接着全场齐唱歌曲《祭英烈》。奇怪的是,每一个章节的空隙,在我前排不远处一位中年人用香港话高呼:“打到共产党!”有几次还是立起来高呼。声音清脆、时间被拿捏到恰到好处。更奇怪的是反应也各有不同。有时就剩下他一个人的声音,显得孤寂凄厉;有时也有一些人的呼应,稀稀落落;有时情节高昂时呼应还很热烈,人们以为是支联会的口号,竟形成一片。旁边有人用香港话悄悄说:“溉系共产党奸细!”我听懂了。大意是这样在掺水,好让中共找到剿灭沿袭了多年的维园悼念烛光晚会的藉口。一惊:这不和25年前那次蒋先生事件一模一样吗!此人究竟是剧烈的尖沙咀派还是大陆奸细呢?“共产党而呼打到共产党?”袁殊难道真是无处不在?估计在场的这些久经民主考验的参与者也与我一样,一时难辨真伪。但,这正是我内心最真实的声音、最真实的呼喊和诉求。
内地维权人士律师滕彪的上台演讲令人印象深刻。
他箭步上台,拿着讲稿的手握着话筒,显然有些颤抖。另一只手腾出来,做着各种剧烈姿势,显然他很激动。他克服各种阻挠后,终于来到香港、来到这个讲台。他的讲话不长,但是讲到了问题的核心。那就是,“今日忘记八九六四,明日就没有香港的未来;今日不支持大陆民主,明日就会失去香港的自由!”最后号召人们认清专制制度的本质,认清自由香港的示范意义。号召参加“捍卫民主、七一参加占领中环!”运动。
大会举行到中途,女主持人饱含激情地说:“坚持了25年的维多利亚的烛光是中华民族的良心之光、是希望之光、是胜利之光。此时此刻,全球有多少双目光在关注这束东方的光芒。这束光芒有可能是带领东方人走出黑暗的隧道,是带领中国走入世界文明和自由时空的曙光!”全场一片欢呼。女主持即兴提问,“有多少是第一次参加?”哗,全场有近万盏烛光在高举、在摇曳。我高高举起手中蜡烛,拼命摇晃;“有多少是连续10年还在参加的?”哗,全场有近两万盏烛光在高举、在摇曳;“有多少是25年来、年年不间断参加的?”哗,全场有约三万盏烛光在高举、在摇曳……这时掌声四起,全场掀起更热烈的欢呼。
最后支联会领袖李卓人上台宣布:“今年参加维园烛光悼念晚会的人数是——18万!”全场欢声雷动,欢呼声达到高潮。接着他和常委邹旻芳,就是那位机敏干练的女主持诵读《25周年烛光晚会宣言》时,我才第一次感受到一位能将每句话都演绎成喧天口号的成熟政治家的风采。
一切都很完美。只是大会临近尾声,又唱起了那首《血染的风采》。是啊,被强大的专制压抑了多少年,人们只能偷偷的吟唱。有多少人前赴后继、有多少人壮志未酬。正如鲍朴先生所言,“这份工作,一切都没开始呢。”另一份遗憾的是,25周年的纪念,竟然没有一位当年的学运领袖亲临现场。而我这位似乎也是学运领袖的伪领袖只能在台下默默的注视、默默的祷告。没有人认识他,更没有人认同他。
曲终人散,我看见许许多多人将地面烛泪在清扫,同时,将邻座地面的烛泪也在清扫,我也弯腰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随后,18万人有序撤离公园。
8、
翌日,我在房间的电视里搜寻关于昨晚活动的报道。才知道,在昨晚结束后,学生会还有数百人到市政厅门前游行示威,呼喊口号,直至翌晨三时。
我直懊悔为什么没有提前得知消息呢?我太希望和香港人民一道在自由的土地上游行一次,表达自由意志。高举拳头,高声喊出积郁于胸中数十年来的哀伤、绝望和仇怨。
同时,还关注到全球各大媒体和香港各个电台、广播台和报纸,都对悼念晚会活动做了详细报道。唯独《凤凰卫视》自始至终缄口不言。而独独这个《凤凰卫视》,是我在国内想了解外面世界的窗口首选,甚至是唯一的窗口。
忽然,手机铃响,是子伯老师的电话。他正在赶赴机场的路上,是应华府顾问麦考斯议员的邀请,紧急访美。“可惜这一次未能一聚,旭云兄。未能好好听听你的故事哟。听鲍总说,相当的精彩。”电话那头是子伯老师亲切的问候。嗨嗨,这正是我要说的话呢。子伯老师,您的那部著名的胡子里一定盛满故事,一定更加精彩。
2014年6月6日
香港皇悦酒店
《北京之春》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