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关爱之家

作者: 高燕宁

2004年1 30 日晚上:关爱之家(别离,别离)

当我俩的简短访谈结束时,天已经黑下来了。这时,大家在外面说要合影留念。于是,我们便来到“正堂”,相当于是关爱之家的“公共空间”,所有跟关爱之家有关的大人,所有当时还在关爱之家的遗孤,最后集聚一堂,合影留念。我除外。


关爱之家最后的合影。

借此机会,我稍微说明一下照片上的大人,左起:朱进中,杜聪,老先生,杨婕,朱夫人参加合影的遗孤有17 。人关爱之家原来的孩子总数为53 人,从关爱之家转到阳光家园的遗孤有38 人,则仍留在关爱之家的15 名遗孤,应该都到齐了,虽然我能从照片上认出来的只在哭娃,多出来的两个人可能是朱进中的两个小孩。

拍完合影后,按说大家这次走访的“告别仪式”,到此结束,我们这些外面来的人就要跟这里面的大人和孩子分手告别,互道珍重了。可是还没等自己回过神来,我忽然感到,刚才拍合影时可能还站在外面看“风景”的村民,不知是什么力量驱使,竟然大家也都进到了里屋来,于是乎里屋里站着的村民,一下子就多了起来,而且门口还围了不少人。

显然,这已经不是在看合影了,合影在外面看就可能看清楚,还进到里屋来干嘛?况且,合影已经结束,再进来还能看啥?但村民还是进来了。似乎,大家心中都有一股说不出的话,站在外面时没说出来,进到里面了也没说出来。

其实在场的众人,无论是村里的还是村外的,都来到了一个新的十字路口,谁都不知道该向何处去,拐向何方,何去何从,谁都不知道明天天亮时,将会是一个什么样子,迷茫,无助,困惑,沉默,无言面面。相对,目目相对,却又在不言中。即使到今天,我仍然不知道当时的村民,在那个瞬间想说的话是什么。

从经济理性来看,阳光家园之所以不遗余力跟关爱之家“抢孩子”,与分央视百万善款这份“大蛋糕”脱不了干系。那么即使如此,当原先朱进中这边的孩子大部分都被阳光家园“绑架”时,那些少部分留下的,仍然坚定不移地跟着朱氏夫妇的遗孤,其名下的那份“小蛋糕”,是不可以被阳光家园完全抹杀的否则。 ,那就是当地民政对央视百万善款捐助条款的明显违约。但愿别太出格。那些跟定“关爱之家”的遗孤,央视捐款中在这些孩子名下的款项,应该逐月划到关爱之家,而不是阳光家园。具体是不是这样,我当时没想到这么细,也没当面跟朱进中求证此事,尽管他心里也没谱,但至少在理论上他是不是这样理解的,我不知道。前面李院长讲的话,还需要在朱夫人处核实为是。

 


进到屋里来的人越来越多,杨婕和村民对望着。门口有不少人在“围观”。

我当时根本没机会静下来想那么多。我看室内来了那么多人,赶忙拍了一张照片,又看到门口那还站着那么多人,但我从里面往外看,并不知道这时门外到底还有多少人站在那儿,于是我便揣着相机,来到了室外,看看门外到底来了多少人,再从外面往里拍。

室外的人其实零零散散,也就十来个大人。我拍了一两张照片,这样里里外外就“有数了”,先放到镜头里吧。可是,当我拍到下面这张照片时,当时并没有注意到左边那几个倚在过道口那的小孩,在看着什么,只是在取大人的景像时,顺便把那几个小孩给“收编”进来了。否则,我的镜头应以小孩为主,而不是大人为主。

 


村民三五成群,在门外议论着什么。左侧的小孩,在张望着什么。

以上两张照片可见,无论在室内还是在室外,其实村民都相当警觉,从他们的眼神和身姿丙方面,都能看出这一点。也许大家都知道“事关重大”,或者还有别的原因吧,至少他们来了,出现在了“现场”,体现了社会学讲的“在场”。

在门外随手拍完几张照片后,正准备回到屋里,可我忽然感到,有似声哭泣地从底下隐隐约约地传出来,忽远忽近,时有时无,一时让我分不清楚这声源在哪里,感觉很奇怪:“地底下哪来的哭声”

再定神一听,仔细分辨,才听出有声音从自己左前下方,即照片中的小孩倚门处,传出来,可又不仅仅是哭声,是一种夹杂着哭泣的共鸣声,就像是从地层深处开来了一辆拖拉机,声音传不开,传到场面时那种带着气冲力的轰鸣声。

我循声而去,走到刚才小孩倚着的旁门,这才发现合影赛后的孩子们,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然一个个都蹲在主屋通向后院的过道边,慢慢蹲成了长长的一排。这是一条只能同时勉强并行两人的狭小过道,孩子们全蹲在左侧,仍然留出了右侧让人行走。

也许起初,这群孩子只是一个挨一个,男孩一堆,女孩一团,蹲在长长的过道旁,低头不语,沉默无言,反正是心里不得劲,好朋友昨日天各一方,叔叔阿姨今日天各一方,想不通,气不顺,不知是谁“率先”失声哭了出来,于是,就像打哈欠会传染一样,这哭也就迅速蔓延开来。我见到他们时,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抱头抽泣,闷声痛哭。


蹲在过道口处低声闷哭的男孩。

因为过道比正屋前的地面低约半米,位置较低,且十分狭窄,其上方是楼面,呈封闭状,故孩子们的哭泣便在低而窄的过道里,形成声波共鸣,沉闷低回,这就让当时还在“地面”上的我,感到了有一种轰鸣声从地底下传上来之感。

我这次出门以前,还特地从家里跑了一趟科室,就是想找当时管我们课程教学录相的梁霁取录像机,因为平时机子都放在他那,不料那天没找到他,没能把录像机取来。如果我能预见到会有如此场面,我无论如何也一定能把录像机带来的。可惜,我不是神仙,没能预见到即将发生的这一切。很遗憾,本书只有“无声照片“,再无无法再现当时的”地下轰鸣声“和孩子们的凄凉哭声了。

 


蹲在过道深处失声痛哭的女孩。哭娃哭得实在是喘不过气来了,站起来喘口气。干脆仰天长哭。蹲在右一位的女孩,“伤娃”。


哭娃站着哭累了,蹲下来,再继续哭,

哭吧,哭吧。反正小姑娘能做的,就是将哭进行到底。除了哭,她们根本帮不上朱进中的一点忙,根本改变不了自己的半点命运。

可无论她们再怎么哭,哭得再怎么大声,再怎么动气,再怎么试图用哭来改变世界;无论她们哭得有多伤心,多凄厉,多么惊天地泣鬼神,也都打动不了据说说她们“父母官”者的铁石心肠。因为,那些“父母官”根本就听不见她们的哭声。

父母官,父母官,“父母”双双都不在了,跟着“父母”屁股后面的那个“官”何在?

当我走到过道尽头的这群女孩身边时,忽然感到,多出了这个过道的另一间屋子里,也传出来哭声,和嘈杂声。

我一进屋,方才发现这回真的是“天下大乱”了!场面乱乱糟糟的,孩子们齐刷刷跪在地上,正在给老先生磕头!

这可忙坏了老先生- 扶这个拉那个,可是这边还没扶起来,那边又跪下来了,把他老先生忙得团团乱转老先生是山东来的退休老师,在电视上看了央视对朱进中的报导,就自动找上门来,当朱进中的志愿者,这时他跟孩子们的相处,最多有八个星期。可孩子们认老人家,知道他对自己好,把他当成了自己爷爷一样看待。

我不知道孩子们为什么要给老先生下跪,最可能是原因是跪别老先生,因为老先生明天就要到阳光家园去了,去陪已经在那里的天各一方的另外38 位同伴,生怕刚到了陌生之地,那曾经的哥们姐们弟们妹们,太不适应。可能是留在这里的孩子们感到,以后就再也见不着老先生了,所以才这么伤心,用中国流传了几千年的拜师仪式,没有谁教过他们,但文化基因却留在他们身上,密码一解开便蹦了出来,跪别恩师!

也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孩子不想让老先生到阳光家园去,但又说不出口,所以便跪留恩师。无论是哪个可能,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下跪?一定是跟电视上那些给官员下跪的人,学的。不知是那个小孩带头先下跪的?一旦查出来,把他开除出关爱之家,送到阳光家园去!

站着的人是杨婕,显然她也没有遇到过这种场面,竟不知如何是好,一个人只会直愣愣地在小室当中,措手无策,“以身作则”。你不去帮帮老先生的忙也罢,可也不要用身体遮挡我的相机啊,仿佛此刻,我的相机就变成了敌人雕堡上的“枪口”,她却在为孩子们“打掩护”?这样的事传出去不好,有损关爱之家及遗孤们的形象,以后她位赞助多有不便,还是“家丑不外扬”的好?

 

 


老先生扶这个,拉那个,乱成一团。


老先生终于稳住了阵脚,这一让撕肝裂肺的场景,慢慢得以平息。

哭,其实有个谁也想不到的作用,那就是增加空气对流,增强了让在场的人感觉不到的风与气在流动,所以,大凡哭的人自己,或在哭的人旁边的人,都不会感觉到闷。全世界至今都没有人研究过,哭对空气对流以及大气环流的影响,没注意到为什么哭得时候在场者都不会感觉到闷。

可哭声一旦嘎然而止,这种强大空气对流的突然减弱,哪怕在冬季,也会让人感觉到一种难熬的沉闷,就像我写到这里时上海的黄梅天,一旦不下雨,出了个迷迷蒙蒙的像是太阳般的“热气球”,又偏偏没有一点风时的那个样子,那种闷,也不过如此。

孩子们累了,在沉闷中一个个瘫坐在床上,低头不语。

我看着孩子们坐在床上不语了,一个,两个......都一个模样!忽然,怎么有一个大人,也坐在床上,也低头不语,也。一个模样- 这个人竟然是杜聪!

难怪怎么拍完合影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的影子,原来他赼我还在外面拍哭娃们时,早就跑到这了,躲在这里,跟孩子们“同呼吸,共命运“来了?大家都说,杜聪喜欢孩子,这话果然不假,因为只有能跟孩子们”息息相通“的人,才会喜欢孩子,而孩子也因此才会喜欢他。高耀洁在书上甚至还强调说,杜聪喜欢孩子竟喜欢到了不惜让高耀洁帮找人去代孕的地步,好让自己干脆也养个孩子,真可谓“喜欢到家”矣。可喜欢归喜欢,也不能没大没小,没中没外,就只顾跟孩子们“陪哭”呵?

你应该去帮老先生将这些孩子一个个地扶起,应该像像杨婕那样站在路当中挡住我的镜头给,而不应该只就知道“陪哭”!这无论是“老三陪”还是“新三陪”,再加上什么“陪吸”,“陪溜”,“陪嗨”,三三得九共“九陪”,人类历史上还真从未有过的如此之“陪”。

没错,丧葬场面是有“陪哭”的,但你能说这是丧葬场面吗?

我仔细看看杜聪,他垂头丧气地坐在旁边的床上,低头不语,一言不发,神情沮丧,看那样子似乎是眼前的世界,勾起了他自己过去某些离别场景的感伤。

2004年2 月上旬:首家民间艾滋孤儿院停办真相(周末报周益,沉梅报道)

这一消息与朱进中进入“感动中国2003年度人物评选活动”候选名单几乎接踵而至。

大年初九,最后的午餐

2 月6日,记者找到了闻名海内外的“关爱之家”。一幢两层的简易小楼,周围是刚砌起的围墙。小楼的东面几个妇女正在挖地基,一个黑瘦的中年人站在边上不停地抽着烟,向导告诉记者,那就是朱进中连忙丢下烟头,他出手来和记者深深地握了一下,似乎感慨万千地说:“你们来啦,进屋去坐“一位记者开玩笑说:”进中,你又瘦啦“他尴尬地摇摇头。

面南的墙上用透明胶带贴着“关爱之家”四个大字,其中的“爱”字已经耷拉下一半。东墙上端,贴着“关爱之家”的各项规章制度,底下是多达8页的捐款名单,其中最小的一笔是6毛钱。此时正是午餐时间,在后院的一个小屋里,不算宽敞的食堂留了一半的空间用来堆放桌椅。朱进中的儿子朱凤昆一个人在里面吃着水饺同行的那位记者曾来采访过四次,他感叹着说:!“以前吃饭的时候多热闹啊这屋坐不下那么多孩子,好多人都是端着饭碗在院子里吃的“朱进中在一边拍着儿子的头道:”。以前还嫌地方小,现在倒好,就这一个小子了七天前的现在,我在这里送走了最后一批孩子。

大年初九,是县上通知孩子们离开这里的最后期限。”朱进中十分不情愿地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前一天晚上大家都没睡好。半夜的时候,我被孩子们的哭声吵醒了。到他们寝室一看,好多孩子都不在屋里,我连忙叫起了我老婆,可不能把他们丢了呀。我们才走出屋子,就看到几个孩子蹲在墙角里哭,我喊他们回去睡觉,他们不肯,只是哭。另外几个孩子是在门前那条沟里找到的,他们竟然都趴在那里面,我连哄带骂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弄回了寝室“。

朱瑞启说:“第二天中午,进中老婆和帮忙的人也没什么心情做饭,就烧了鸡块,蒸了馒头给孩子们吃,好让他们快点吃了可以上路,外面来接他们的人都等在了院子里当时食堂里全是孩子的哭声,有的孩子吃了几口就放下了,我们也没有心情吃饭“朱进中指着厨房说:”。上头说为了让孩子们安心地离开“关爱之家”,以后就不要给孩子们做饭了,所以那顿午饭实际上就是那些孩子在这里的最后一顿午餐“。

朱进中的困惑

孩子们的寝室在二楼,有四个房间,当中的一间床铺已经撤去,墙上贴的几十张奖状把房间映照得格外空荡。双层木板床有的空了,有的堆着被褥和衣服,地上的玩具和书籍沾满了灰尘朱进中带着歉意说:“以前两个孩子挤一张床铺,他们走了以后,我也就没怎么打扫这里了”东面的两间女生宿舍,床上整齐地码放着高高的被褥,床垫等物品那是两个月前,一家北京的媒体捐助的东西:。最厚的绿色军用棉被和一百多个洋娃娃他拿起一个洋娃娃说:“\'关爱之家”里有个10岁的女孩,父母双亡,她对来采访的记者说她的新年心愿是“想要个大娃娃”,文章见报后就有好心人送。来了一百多个各式各样的洋娃娃“后院停放着十几辆上着北京牌照的自行车,这都是两个月前捐给上中学的孩子的,其中几辆还是新车。

对于孩子们被县里接管,朱进中很无奈地表示,自己没什么好说,但很多事让他不能理解。第一就是这些好心人捐来的东西为什么不拿去给孩子们。记得当时东西送来时孩子活蹦乱跳的高兴劲儿,他说:“1月中旬,”阳光家园“快要落成开院,上头便不断派人找上门来,要求把”关爱之家“的孩子都转到\'阳光家园\'去。开始我当然不高兴了,没有同意;可是他们后来在各个方面做了很多工作,我只好答应了我提出把别人捐来的衣服,被子以及书籍和其他礼物也一块带去给孩子们。可是有关方面不要东西,说是这些东西都可以再买给孩子们,但捐款却得统计好账目交上去。“朱进中用随手带的铅笔刀狠狠地削着指甲,叹了一口气说:”这样真有点浪费了。我说孩子们上学可以骑自行车,但他们说有班车接送孩子上下学。“

朱进中一边削指甲,一边对记者说了他的一个打算。

 其实在这个村子里还有好多孩子,因为父亲死了,母亲改嫁,或者是母亲死了,父亲重病,现在的状况和孤儿没什么两样。以前我是没有能力把他们接进”关爱之家“ 。如今他们不同意我再带原来的孩子,那我可以把这样的孩子接过来照料啊,可他们也不答应“朱瑞启证实:”县里说\'不准再生火给孩子们做饭\', “否则后果自负”,这样一来别说其他孩子了,连那十几个不愿去\'阳光家园\'的孩子也不得不离开,“关爱之家”面临解散的境地。“

据几个一直在“关爱之家”帮忙的村民介绍,家里的孩子到了二三十个之后,朱进中一直希望能办起一个正式的孤儿院,到县城跑了不止一次,可他们都没答应。朱瑞启显得很气愤:“以前去申请的时候他们不管,孩子们挨饿的时候他们也不管,为什么现在我们有了社会援助,他们却不让我们再干了还说朱进中办这个东西是违法的 朱进中则豁达地说:”孤儿院能由县里来管是我一直想着的事,他们的条件肯定比我这里好他们当时跟我说孩子去\'阳光家园\'的条件就是:只要上学就一直抚养,考不上学能帮忙找工作,不愿工作的还能当兵。我抚养孩子上学还成,虽然不能介绍工作,但我总能花钱教他们手艺然后再找工作的吧。就是最后一条我真做不到。而且我现在的能力也有限,光靠社会的救助,现在可能多一点,如果哪天少了,我和孩子们又要挨饿。政府来办的话,只要他们是真心为孩子好,我没意见。“

村民的抱怨

记者在村里不断听到村民们对“阳光家园”的抱怨。1月29日,一位丈夫去世,自己也是艾滋病感染者的村民,委托大队支书带了自己13岁的孩子去“阳光家园”,另一位感染者也曾托人让自己13岁的孩子去“阳光家园”,结果都被拒绝,理由都是“不在52个孩子之内。”类似情况还有双庙村民李奶奶等人。

另一方面,为了让亲属同意把“关爱之家”里的艾滋孤儿送去“阳光家园”,县里派人做了不少工作。不止一位孩子的亲属告诉记者,县里几次派人找上门来劝说,在未能得到同意的状况下态度强硬起来,甚至说出了“如果不去就没收土地和宅基地”这样的话,而被迫答应把孩子送去的。一些孩子的亲属则说,他们并不是不知道“阳光家园”里的条件更好,“但是我们无法接受那里的探视规定,对方说三个月才能去看一次孩子,这规定比探监还苛刻!”

阳光家园”物质条件优越

行车30多分钟,四排红顶白墙的平房抢入眼帘,颜色鲜亮,十分气派。门口有专门的保安,必须得到院方允许才能进入。据院长杨家福介绍,“阳光家园”投资约160万元,几座新房除了宿舍,还有锅炉房,医务室和阅览室。还有两座正在建设中的“阳光小学”校舍,2月8日交付使用。目前已有59个孩子,其中来自“关爱之家”的有39个,另外20个孩子(来自东珍学校,笔者注)有失去双亲的,也有失去单亲的。预计该院还能容纳50多个孩子。

走进活动室,记者一眼看见了原来在“关爱之家”里的两个女孩。“你们来这里多久了?”记者问。“刚来几天。”孩子说,带记者看了她们的宿舍,床和柜子都是新的,四个上下铺,现在只住了不到一半,被褥也很厚。每个寝室还装了一台挂式空调。记者问几个从“关爱之家”过来的孩子:“这里好不好?”他们都点头:“好。”再问:“比\'关爱之家\'呢”个个都说想回去,“因为那里有进中叔叔”。

这里有专门的炊事员,有负责孩子健康的保健医生,而以前在“关爱之家”,朱进中最怕的就是孩子生病,花钱买10块钱的药都踌躇半天。另一个优势是孩子在这里读书不用花一分钱,而去年朱进中光给50多个孩子交学费就花了1万多元 - 这一点朱进中本人也不否认:“从受教育和生活条件方面,”阳光家园“的确比我这里好。“

阳光家园”负责人:“所有孩子都是自愿来的。”

杨院长是柘城县民政局党组成员对于入院标准,他毫不隐讳地证实,“优先”接收朱进中收养的52个孩子记者问:“像岗王乡这样的地方还有很多其他\'艾滋孤儿“需要帮助,”阳光家园“为什么不优先帮助其他的孩子,选择”雪中送炭“而不是”锦上添花“呢?”

“因为这些孩子都是媒体报道过的,他们身上带着社会捐款。”杨家福的回答非常坦白。

“什么捐款?”记者问。

“就是中央电视台那100多万捐款,按民政局的规定,那些钱就按52个孩子的名单走,那些孩子只要来我们院,我们每月都会给每个孩子支取150元。”杨家福说。

“那要是有孩子没来这里呢?”

“当然还是会发给他们。至于怎么发我们还没有商量好。”

至于“关爱之家”收到的那些捐赠实物,杨家福称:“这里并不缺那些东西,所以我们没要。”记者又问:“双庙村其他孩子想到这里来,为什么被拒绝了”杨家福说:“除了那52个孩子之外,想来我们这里的必须是父母因艾滋病双亡的孤儿”但此前他刚向记者介绍过,和来自“关爱之家”的39个孩子一起生活的其他20个孩子,并非都是父母双亡。

对于“朱进中那边还能不能再接收孩子”这个问题,杨家福很肯定地说:“当然不行了,一是他是个感染者,二是他个人这么做本来就违反了”收养法记者“。”说:“朱进中并没有收养啊,他只是负担这些孩子的生活。”杨家福摇头表示:“这样的事情本应该由县民政部门做,他个人做就是违法。”记者紧追不舍:“既然朱进中有管理孤儿的经验,为什么不让他来这里呢“杨家福再次语气肯定地表态:”他体检肯定不能通过,他是病人。“

谈起入院问题,杨家福说:“。所有的孩子都是自愿送来的,我们没有派人去接他们不高兴可以走,这里也不会勉强”可这种说法与记者实际调查到的情况有着显着的出入之前任老太太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拉着记者的衣服,反复追问:“?我孙子能回来吗,我孙子能回来吗”村民说,她的孙女小玲和孙子大龙原住在“关爱之家”。1月17日,大龙和任老太太的另外一个孙女二玲突然“失踪”,老太太找了整整四天,结果除夕那天村干部才告诉她,两个孩子已经被村里送去“阳光家园”了老太太找到“阳光家园”,结果对方让她把二玲领了回来,而大龙却被留了下来二玲告诉记者:“他们把我当成了小玲,后来发现我不是,就让我回来了。“这些天老人一直在村里转悠,只要看到不是本村的人,就拉住人家问她的孙子能不能回来0.52个孩子之一的小龙的母亲也反映了类似情况。

关于三个月一次的探视制度,杨家福很是自豪:“那都是我制定的,主要是为了加强管理另外还有亲属探视不准带零食;不准带零花钱,要给钱的话应该直接捐献给“阳光家园”;亲属与孩子接触不得超过半小时等等孩子既然在我们这里,就应该由我们来关爱我们认为亲属不宜经常来探望,孩子也不宜跟亲属频繁接触,这对孩子成长不利“记者最后问园里还有哪些困难,杨家福笑着说:”现在孩子吃饭什么的没有问题,不过若要改善孩子们的生活条件,比如穿得漂亮些或者办些活动,经费还是有限“。

100 万捐款惹出停办风波

百万捐款由于数目较大,为万无一失,央视未像其他社会捐助那样,将钱直接交给朱进中,也没交给县民政,而是交给商丘市民政局,并与局长签订了“捐赠协议“在这份于去年12月11日签订的协议上,记者看到:”......按甲方(中央电视台)的捐赠意愿,此捐款将用于帮助河南省商丘市柘城县朱进中抚养的52名艾滋孤儿的生活所需,乙方(商丘市民政局)不得违背甲方的捐赠意愿“”......该专项资金的使用需经上述52名艾滋孤儿的抚养负责人签字方可领用,每人每月按150元人民币支付,经费随孤儿的抚养转移而转移......“

2 月7日,记者与“新闻调查”栏目参与该片制作的一位同行取得联系他对事态演变深感意外:“我们捐款是为了帮助那些孩子,出现这样的变化事先的确没想到。”此外,“关爱之家”还收到社会捐款34万余元。朱进中对记者说,除了大宝集团的5万元,自己必须得按合同把房子盖起来之外,其余款项都已经交给当地政府,正等着最后对账。2月8日,记者最后一次来到朱进中处,他正和乡中心小学的老师商量怎么把家中孩子的床搬去学校,而社会上捐助的其他物品也将在近日分发给村里的各村民小组。

当地政府的声音

过去的一年,朱进中曾向当地有关部门求助过,但以私人孤儿院不在管理范围为由遭到拒绝;他曾为孤儿联系过新的家庭,但有谣言说他倒卖儿童,等到派出所调查清楚辟谣后又错过了领养时机2月9日,柘城县主管艾滋病防治工作的政法委副书记张仲印接受了记者的采访他表示,那时候政府没有把艾滋孤儿收留,原因有很多:。首先是县里原来就没有这样的孤儿院,“要想办这样的孤儿院,我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其次,那时朱进中的情况也并不像媒体报道的那么过不下去,来自社会上的几笔捐赠也够孩子们的生活费和学费。同时,我们也并不是没有帮助他们,“\'关爱之家”中的运动器械就是政府给的,另外我们几个这方面的负责人考虑到各种情况,都以个人名义给孩子们捐个100元,200元的,而我一个月的工资也就700多元。“

对于不准朱进中再去收养那些单亲的孩子,张仲印作如下解释,其实那也是政府来接管孩子们的原因:第一,朱进中毕竟是个病人,他能搞多久这谁也说不准第二,作为一个个体,在收养孤儿的过程中还有很多事是他解决不了的,比如孩子被领养的问题,领养人身份的可靠性以及孩子的户口等等都不好处理,但政府就能做到。第三,因为社会上的捐款多了,朱进中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到时候钱的问题谁能说清楚?商丘市民政局和河南省民政厅对此持相同态度。不过张仲印也承认,朱进中作为一个病人,确实为群众办了一件大好事,这个功劳绝对不能抹杀。

对于外界关于县府看中央视百万捐款才搞“阳光家园”的传言,张仲印显得很无奈他说:“我们建这个\'阳光家园\'花的钱可比那100万多多了,第一期工程就接近180万。而且我们可以保证,那100万元绝对都会花在孩子们的身上,包括“阳光家园”的行政费用也不能从这里面花。我们欢迎社会各界对这100万乃至所有捐款的使用进行监督。“他对纯粹依靠社会救助来维持”阳光家园“未予认同,认为这不是一个可持续发展的方式,因”一旦捐赠少了,县里的财政又吃紧,那孩子们又得受苦“。

艾滋病捐助中心何主任深有感触:“朱进中很特别,一个普通农民,怀着这样的热心肠,辛辛苦苦地拉扯着这些孩子他为孩子们想尽了办法,不知来了多少次北京,找了多少人。朱进中的行动不仅影响了社会,也感动了社会。他为这些孩子,乃至所有艾滋孤儿都做了贡献。所以我觉得,大家不能打击他的积极性。“他很希望问题能得到圆满解决:“朱进中的本意是好的,政府也是出于好心,大家都是为了教好孩子,现在两者之间需要的是协调政府是不是能适当地安排一下朱进中,让他继续在这些孩子中间发挥他的积极作用“。

 

高燕宁一稿于2016年7 29

 

 

本站刊登日期: 2016-10-05 20: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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