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作纪念

作者: 高燕宁

“给后人留个纪念”

1. 立照存世

在亚洲家做家访的第一天,我给他们拍全家福时,没想到竟然“惊动”了正在他家厨房顶上晒粮食的一对老人家。当我得知厨房顶上有两位老人在那晒粮食时,出于好奇,我便沿着窄窄的楼梯爬到上面看个究竟,心想也许可以拍几张生活照,说不定以后会用得着。

当我到了楼顶上时,看到大妈正在簸米。我生来喜欢这种乡村生活的场景,于是打开相机的镜头盖,看能不能拍出点田园风味来。可正在簸米的大妈,簸着簸着,忽然停下了手中的活,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大妈停下了手中的活,忽然想起了什么。(摄于2002 6 28 日)

 “你照的相会晒出来吗?”她问我。

“会的。”我说。

“你以后还会来吗?”

“来的。”

“那- 麻烦你帮我们照张相,合个影吧,行吗我们已经没有什么钱财可以留给后人的了,就把这张相片留给晚辈做个纪念吧”大妈解释到。

可见大妈是个反应极快的人这是我第二次进村,昨天才开始首次给冬子家拍全家福,可她并不知道;刚才才给亚洲家拍过,她也不过才看到可就在我一上楼拍照的那一瞬间,她马上就反应出来了,意识到我是有可能会把照片带来的,于是便产生了以上对白。而此时谁都没有预料到,随后我也会到她家拍全家福。

大妈随即让大爷下楼去拿两张小凳子上来,但离楼梯口更近的我,自然不会让大爷去取我抢先说:“!不用了我下去拿就是了”于是,我快步下楼取来两张小凳,两老就像在照相馆照相那样,就像你我开会时拍集体照那样,正襟上坐,挺直腰板,双手平放,立照传世。

 

 

“留给晚辈做个纪念吧。”大妈告诉我。

照片上的两位老人还很上相。可是,你怎么也看不出来,大爷的右眼和大妈的左眼都已失明,是哭瞎的(从更近的照片才能看出)老人家有。六个孩子,四男两女,其中老大于2001年9 22 日死于艾滋病,时年37 岁,大儿媳妇也是病人。老二,老三当时均已一病不起,老四和两个女儿也都是病人。

我说大妈反应快是有根据的相照完后,大妈即跟我说:“你也到我家看看吧”我答应,说好下午亚洲家的访谈结束后就马上过去,而且还特地强调了一下:“我会去的,到时让亚洲把我带过去就是了”她家就在亚洲家的后面,是后墙对前院之邻,不过一步之遥,即使亚洲不带,我也能打得到。

不料,下午访谈结束前半小时,她就早早来到亚洲家,不远不近地坐在那等我,仿佛怕我说话不算数,满嘴跑舌头,随时开溜似的。

2. 每一次见付成

当我见到老三付成时,他正躺在病床上,病得不轻,神色疲倦,但仪表堂堂,天庭饱满,英气犹在。因为这个病,付成曾经自杀过,但这不他本人告诉我的,而是前面讲到的冬子告诉我的。可见这个病对当时村里人的压力之大,几乎是摧毁性的。我是2002 6 28 日见到付成的,大约三周前在马路对面的文楼里,陈为军悄悄拍摄马深义一家生离死别的故事刚刚杀青,后来该记录片取名“好事不如赖活着”,彰显出马家难能可贵的生存哲学。“好事不如赖活着”,的确是在一个被死亡笼罩的村庄里,主流的生存哲学,但“宁为玉碎,不不就瓦全”的生存气概,比比皆是。自杀太多了,以后我们还是不断讲到。

都说艾滋村里无歧视,其实疫情刚出现时,歧视是很重的,可后来随着疫情的加深加重,大家“见怪不怪”,因而也就无所谓谁歧视谁了。但这并不等于得了这个病的家庭会因此活得自在些,处境仍然很艰难,面子仍然不好过说到自己的病,付成悲从中来,感叹道:“我们一家四兄弟,堂堂正正,个个都很争气,谁不说我们是好样的?可如今被这个病弄成这样子,在人家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他的话,推心置腹。

临别前,我请付成来到院子里,跟家人合个影。从照片上看,分类中翻译付一表人才,精神却是强打着的,这时柯林斯的儿子精神还相当不错,给我的感觉阳光而向上。


老三付成还在时的“全家福”。(摄于2002 6 28 日)

    因为我来自上海,付成便告诉我,几个月前上海有位姓许的医生自己找上门来,说能治好他的病,让他服用了两个疗程的中药,还给了点钱让他买点肉补营养,并嘱咐家人把院子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以恢复生活信心。确实,当我走进院子时所感受到的整洁感,跟前院的亚洲一家是大不一样。院落很清爽,清洁卫生是搞好了。


负责“保洁”的大妈,放下扫帚,坐在台阶上独自哭泣。(摄于2002 7 9 日)

 

本站刊登日期: 2016-10-26 09:4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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