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曲:艾滋减灾

作者: 高燕寧

艾滋减灾大致包括物质救助与社会支持两大方面。
一、物质救助
在物质救济方面,包括送药送医、送食品、送衣物、送善款、送学费、送书报等诸多“专项”,因具体内容实在太多,谨从送医药、送衣食、送款费这三条主线来粗略分析,前两项合计的总次数就至少在五十次以上(本人记不清具体情况),且送医药与送衣食大多同行(这时按1次计),大多进村,大多亲为(如托别人往下送时,次数太多了,记不清楚)。其中最为关键的送医药,将用另文专述。这里所说的“次”,就每次出访(进村救助)而言,其一般规律是,每次出访一至三天,以一两天居多,最多一周,多住在艾滋病病人家中,便于获得真实疫情;在紧张时期每天“查访两三个村庄,多的时候一天查看过七个” 行动快以被抓住。
 高耀洁最早的慈善汇款可追溯到1999年11月,她那时已联络到12位艾滋病人,其中8位卖血感染,3位输血感染。于2000年元月上旬,她给这8位血液感染者各寄100元,让他们过春节,半月后有4张汇款单被退回,上曰:“收款人已死。”当时幸存的4位收款者之一叫田军章,于当月14日收到汇款,2002年秋发病,2003年夏病故。高耀洁说。
 在善款方面,因进村送款与郑州汇款交替进行,很难用次数计,宜用数额计。仅1999-2002年的三年间,用于资助村民的救济款与助学款就达八万多元,其中2001,如曾3次给艾滋病病人高家兄妹共寄1100元、4次给艾滋病病人多次共计1050元,而2002年全年则为三万多元;仅救助孤儿一项,就达164人,为他们交学费(每一个人一两百元/学期,有时还加上200元的生活费/月)。在防艾的头六年,其防艾宣传与艾滋减灾的总花费达五十多万元,而第一个十年的花费已远超一百万元,她有个记录本,八开大本己记満,另一本也记了半本,高耀洁说。
她“给艾滋病病人送药、送钱、送衣服来救助他们,其中有百余名艾滋孤儿……从她身上依稀看到了德兰修女的影子” 。
 高耀洁进村救助的一个特点是:坚持自费前往艾滋病疫区,且从不空手而去,总是向病人赠送对症治疗的药物、过冬衣物、基本食品等,甚至给病人现金。“少则一次50元人民币,一般是100元(多则3--4百元,笔者注)。有几次为过世的艾滋病病人支付丧葬费,一般是500元。有两次因病人手术,我又捐出1000元。捐助的食品以方便面居多,此外还有各种衣物。”高耀洁说。“每次进村带的东西至少三种以上。单纯送药不到10次,多数时候是送其他的物品,给病人带些治标的药。如他拉肚子,我就送他治拉肚子的药。”她补充道。
 高耀洁进村救助还有另一个特点,就是不断转移区域重心。如先是去疫区,“后来我打黑洞,也就是政府不知道的地方。去那些地方没有人管,不论我给病人的东西多少,他都很感谢。”她这么说的言下之意是,到“样板村”则不然,给钱少了人家还老大不高兴。
 顺便说一下,高耀洁的救助行动并非仅限于进村,李菁、王冷一两位记者发现,“上门的艾滋病患者,如果没有药吃了,老伴的一句嘱咐,郭明久得上街替他们买药……吃完饭有些人还不想走,”“经常是坐上一天,老人给他们钱,给他们药,直到患者满意离去。”(《中艾调查》p285、302)
细读上述报导,不难发现记者的委婉文笔。一位艾滋病人打老远从村里跑一趟郑州着实不易,如果车费比饭钱还贵的话,那一般人就不是冲着吃饭来的。所以你不给钱,他又不好意开口的话,那就只好坐着不走了。不要问为什么。记得文楼有一位女性感染者,高中毕业,家境较好,当年卖血是闹着玩去过一回,结果“弄假成真”感染上了。她到高家从不开口要钱,高耀洁给多少她就拿多少,从不嫌少。所以,高耀洁老誇她,“不愧是文楼的女状元!”
 但一般艾滋病人却不具备“女状元”般的“高姿态”。高耀洁对此的解释是:“他们的心理是变态的。然而,这不能因此责怪他们,因为他们无助。” (《中艾调查》p302)轻描淡写,一语带过。她有一万个理由将他们拒之门外,有一万个理由让他们去找民政局,但她没有这样做。不是她不懂,而是她不为。于是,她将这一万个理由化成一个零,变成了体谅。这就是设身处地。大家都知道她“刀子嘴,豆腐心”,当“刀子嘴”在痛斥她所不容的艾滋村里的人和事时,“豆腐心”却悲天悯人地包容着艾滋村里的病人。这似乎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在艾滋村问题上,我与她持续打了十四年的交道,听她骂过官方无数多的人和事,但从未听她抱怨过一回艾滋病人。这显然不是她每每跟艾滋病人打交道都尽如人意,后来我知道的一些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要是有一回发生在自己身上,我早就不干了。可她一直干了下来,且从未怨天尤人。我自问,能尽己所能去帮助她做点事,但却做不到她所做的事情。或许,是自己不如她那么纯粹吧。要不朱学勤怎么会引用“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来形容她呢?
  她也不是钱多得没处扔。她住在儿媳妇的房子里,其清贫有目共睹。“要再迁回去得拿出17万元,老伴很是发愁,但高耀洁压根儿就不想这些事。”记者如是说。(《中艾调查》p283)她绝不是凑不足这17万。可问题是,她不仅不去凑,还不许老伴动“她的钱”。她们家唯一的“高档电器”,2005年秋季,就是老伴私下“挪用善款”给买的一台彩电,花了她三千元,为此她跟老伴急了好几天。此后,“挪用工作经费”之事就再也没有发生过。
 二,高耀洁的人生观。
是“住新房就得花钱买,钱花在买房上了,印材料的钱哪儿找去?凑合住呗。救活个人的生命比买房子值高”。高耀洁说。没有得奖以前她就是这么说的,可得将以后她还是这么做的。“救一人,胜造七级浮屠。”善事虽不好做,但记者早已公认她是要“一直做下去”“做到死为止”的。她生来不会“见好就收”“激流勇退”。她坦言,“活着干死了算,这话投我的脾气。”如此非同寻常,让人望尘莫及。为常人之不可为,非常人矣,圣贤也。“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于是,当代中国版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得到重新标注。
   高耀洁之家,乃中国血殇疫情的“信息中心”兼“情报处”、采供血染艾者的“投诉中心”兼“活动室”,艾滋减灾的“救助中心”兼“慈善堂”,防艾宣传的“资料中心”与“物流枢纽”,以及无形中的“政治中心”及“管控对象”。否则,各路记者的蜂拥而来、各路说客的软硬兼施,那些江湖骗子的粉墨登场、那些国家机器的耀武扬威,以及施善者之上善若水、未善者之冷若冰霜,九九归一将不知从何说起。当然,来者的身份并非一成不变,“变脸”者有之,“变形”者有之,“变身”者亦有之,如由可怜兮兮的求助者摇身一变,成了威风凛凛的“宰割者”,以自家骨头血肉当“佐料”伴口“艾滋饭”吃,如此的“身份变迁”,或反其道而行之,凡此种种不一而足,皆让高耀洁无所适从。
2006年10月,高耀洁博客一经面世便招来省厅不悦,当即取消博主在郑州大学的演讲,还与颜色。2007年元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博客招来三位“狙击手”,分别是“天涯一方”“双眼皮老鼠”和“白凝不是一般白”,长达十余天的连续狙击,将高耀洁的访谈案例与现场照片含沙射影“华南虎照”,就“歧视妓女”的博客风波兴风作浪,但最让高耀洁火冒三丈的却是,对其进行 “自幼清贫”“出身青楼”“当过妓女”的人格污辱,就此举光老太太本人能一一数落出来的,就有11条之多。
这11条馋言果真“格外神勇”,竟倒逼出高耀洁回忆录《高洁的灵魂》的直接面世,而她原本根本就不想写回忆录,即使穆青、马云龙、阎连科等大作家为此专程找她多次,一般作者找她的就更不要说了,她都坚决回绝,一概不写,只想默默离开这个她并不留恋的人世,“不带走身边一片云彩”。可这一招真狠,直指高耀洁的死穴。她不得不写,以正视听。否则,“我不等于默认了吗?”高耀洁一再说。于是,《高洁的灵魂——高耀洁回忆录》面世,并译成英文出版,随后另一部自传性质更强的书,《高耀洁回忆与随想——高洁的灵魂续集》也出来了。
  三、社会支持
 社会支持主要有助学济困、艾滋托孤与善物公募,以及反歧视等。这里的助学济困指如支持夏黎明的登封助学、平顶山师专外教的鲁山学生济困等(虽然后者在一切准备就绪后,在凌晨七点出行前的一刻钟竟被取消),而艾滋托孤则是高耀洁倡导分散抚养的身己力行,将9位遗孤送山东老家曹县问道,和担当杜聪分散助学的“运输大队长”。
 善物公募主要是面向社会募集救助物品,其中最典型就是一直持续不断地向社会各界募集过冬衣物,并源源不断送往艾滋灾区。她在这方面已经颇有经验,如上述平顶山师专外教有意捐款购衣时,高耀洁立即回应道:“衣服可以通过募捐得到”;最成功的则是最后那一场声势浩大的图书杂志募集行动,为了提高民众文化知识、对艾滋病疫情的认识,从2003年9月为曹县三中图书馆募图书起步,捐给曹县(接近河南,艾滋病疫情明显)县图书馆的书籍最多,该图书馆设有专柜,到2008年12月向西北乡村学校募书刊收官,横跨五年,惊动朝野。高耀洁说。
  河南因“血浆经济” 引发艾滋病疫情严重,民众歧视艾滋病病人更严重,高耀洁的反歧视与众不同。在那个对艾滋病的道德高压因唯恐疫情泄露而恨不能变本加厉的年代,从艾滋村民到城镇居民对由此“孵化”出的“脏病”“怪病”加“疫病”者唯恐避之不及,而高耀洁却反其道而行之,以生命的名义,不断地“让”甚至“请”艾滋病人、老孤或孤儿到她家吃饭,甚至过年,然后拍照,多处传播,昭示世人,虽然因此吓退了她自己的不少亲友,但她与老伴同心同德,从未止步。下面这段报导出自2003年(《鲜为人知的故事》p159):
 “经常有艾滋病病人找到家里。这时候,不论家里吃没吃过饭,高耀洁都惯习性要地开口‘老头子,去给做饭吧’。每听到这句话,郭明久都习惯地厨房下面条、熬粥,饭后,负责收拾、洗刷。” 
后来,有人借题发挥,说高耀洁的此类工作下艾滋村拍的照片“牺牲”了艾滋患者的隐私,公开了未成年人的照片。其实,未必完全是高耀洁对此“考虑不周”那么简单,因她的看法一直与众不同,如她就不主张打高丽代理人与《华夏时报》的那场“隐私官司”(高丽1985年10出生,“隐私官司” 发生在2006年,高丽己成年了)。说来话长,诸多侧面,恕不展开,。
她只是位退休医生,但面对疫情,她拒绝保持沉默。
——汉娜•比姬(第一位到河南艾滋村采访的外籍记者)
 
  
高耀洁怀抱弃儿胖胖 2009年春节摄者不详
原图说明:2008年冬,小男孩因病遭遇生身父母遗弃,在大街上被好心的杨大妈收养,并送医院救治,花了几千元治愈。这是2009年春,高耀洁去看望小男孩时的合影。 
本文旁注:一个小小孩,一个老小孩,天生一对活宝,相得益彰。什么叫和谐?什么叫爱?什么叫佛?诸位看官,心里明白。
高燕宁 初稿于2016年1月27日 修订于2016年2月15日

本站刊登日期: 2016-11-15 08:5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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